韩闫湘绍帝时期便开始在大理寺任职,是前段时候周嫽与韩永玢闹矛盾时,周翰为了安抚韩氏才破格提拔韩闫湘为大理寺卿。

    虽然周嫽认为更应该接受补偿的是自己,毕竟她堂堂一国公主被乡野农夫污蔑,幕后指使韩永玢却只是配了点钱,别的一点事也没有,就这样还有皇帝与许多大臣安慰说韩氏不要与她计较等等。

    韩氏由于尚了公主,肃帝忌惮楚孝王,对这一家子并不亲近,而周嫽的长兄绍帝沿袭了父亲的态度,只偶尔让东河郡主带着韩氏露个面,便不管不问了。然而观周翰最近的动作,倒是有几分要重用韩氏的意思。

    至于重用韩氏究竟是为了膈应周嫽还是别有目的,她更偏向于前者。

    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她放松警惕到了可以拿朝堂的事当做玩笑的地步,而是出于这么多年来对于周翰的了解。

    其实不必把周翰想的那么复杂,尤其是前段时间与男人在椒房宫发生争执后,她甚至为自己从前在这个男人身上花费了如此多的精力而感到惋惜。

    周翰此人看上去阴晴不定,阴郁扭曲,实则与周庞一样脑子小的只能装下一种东西,那就是最原始的执念。

    或许自出生那一刻便被确立为太子的周庞,幼年时期确实跟随着母亲学过不少东西,可惜他与他们的父亲一样,骨子里流淌的血液都是贪婪、怠惰的。一登上皇位那个躲在母亲身后狐假虎威的男人便开始原形毕露,不仅一味沿用前朝的律例法规,还很快就沉迷女色开始不问朝政,让苏扶楹代替他背负举国的骂名。

    而周翰作为柔妃和肃帝第一个孩子,大约他刚刚出生时这两人还是有一些感情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男孩养成了傲慢狠厉的性子,还做出过拿墨水在太傅脸上画乌龟的荒唐事,而在柔妃去世后,他的一切荣宠也跟着烟消云散了,每日唯一用心去做的就只是把怒火发泄在周嫽身上,学堂的课业也被他丢在了一边。

    在周嫽很小的时候,她曾试过去讨好身为太子的长兄,然而每一次靠近都被周翰恶狠狠赶走,无奈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所谓的“胞兄”,希望他能够奋发图强,争取哪天让父亲改立太子——或是不得不改立太子。可惜周翰是个胸无大志的废物,估计他这辈子做过最努力的事就是在汉坎那人要毒瞎他们眼睛的时候,用力把她推出去了吧。

    她幼年确实不切实际地幻想过自己有能力控制周庞亦或者是周翰,可就在被“亲哥哥”推出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从前做的一切有多么可笑。哪怕这种能力真的有一天为她所有,她也无法保证,被她控制的那个人会不会永远乖乖听话,绝不背叛。

    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周翰真的成了皇帝。

    所以她曾在那一天感叹自己从前的努力没有白费,至少现在的结果是她想要的——周翰成了皇帝,她是尊贵的长公主,

    她本以为自己想要的是权势,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结果已经很完美了,或许她该就此止步,可她遇到了苏扶楹。

    苏扶楹,一个自身难保、濒临深渊的女人,用尽全力为她从黑暗的天地夺取到一丝光芒,递给她——然后把她推出去!

    尽管外面的世界对于她们而言依旧是痛苦而绝望的,但至少其中有着苏扶楹再也不可能握住的一点点光芒,她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周嫽身上,深切盼望着周嫽能够代她看一看外面光明的世界。

    周嫽羡慕周翰能一直身处于光明之中,妄图夺走他身上本该属于她的那一点光亮,她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好周翰,让他乖乖奉上自己的一切,可是——

    她依旧不安。

    因为周翰不会永远乖巧听话,譬如现在。

    不满足于现状的周翰开始对韩氏示好,意图培养自己在朝堂中的势力。他知道现在大耀权臣当道,丞相在朝堂上一人独大,他自己不过是个给他们提供施展权力空间的工具。

    周翰的执念是什么呢?

    周嫽抬手。

    玉生弯下腰。

    粗鲁扯掉男人的面纱,她捏住男人光滑的下巴,问出了这个问题。

    “既是天下之主,总归是盼望着能够掌控点什么。”玉生垂下的眼睫不停颤啊颤,咽了口唾沫,心跳如鼓回答:“不过陛下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是这个样子了,他想要的……大约是、是……”

    周嫽微笑,像摸猫儿一般轻轻摸了摸玉生的头,“怕什么,我还不会杀掉你。”

    拍在头上的力道两轻一重,轮到第三次重时没再落下。

    冷汗窜了全身,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公主不杀之恩!”

    周嫽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揶揄,“你太紧张啦,答错了我也不会生气的,因为你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呀,玉生。”

    她端坐于窗边,斑驳的光影模糊了面容,明明是笑着的,却叫人平白觉出阴冷的味道。

    玉生眼睁睁看着女人向自己伸出手,像几月前的那一晚一样,不容拒绝。

    他毫不犹豫探身,以一种极轻的力度,将指尖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玉生,我不满足于此。”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周嫽便蓦地收了一切情绪,一字一句念道:“不能让周翰倚仗韩氏成长起来,哪怕稍微出头都不行。”

    “是。”玉生只是个没用的奴才,不能为她做什么,只能像从前一样一遍又一遍表明自己的忠心,“奴才愿为公主孝犬马之劳,在所不辞。”

    周嫽缓缓收拢手掌,握住玉生修长的四指将他拉到身边来,“丞相顾大人权倾朝野,有他在,区区一个韩氏哪怕背靠皇帝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从前我总是害怕苏扶楹与她儿子同顾宪勉扯上关系,但是现在……”她微微一笑,温婉和煦,“或许是我误会顾宪勉了,他之前不是还给明赫写了封信吗?拿过来给我读读。”

    “公主……”玉生十分为难:“之前奴才读了几个字,您就把那封信撕了。”

    她神色自如,“把明赫叫过来,安排下去,后日我带着明赫去探望东河郡主。”

    周明赫这段时间一直不被允许见姑母,倒是与那个叫伍仙的侍女熟络起来。据说是因为姑母想让她跟着一起学些东西,比如深奥的义理、大场合要用到的礼仪规范等等,她性子活泼,也不像公主府别的人那样对主子恭敬疏远,常常主动与他搭话,两人一来二去便熟了起来。

    小墨子看上去不大开心,原先他还是很敬重伍仙的,经常一口一个“伍仙姐姐”的喊,后来伍仙与男孩经常在课业时间闲谈说笑,耽误学习进度,让他很是为难。私底下拉着她劝过几回,每次都是好声好气恳求别再带着小世子玩乐了,她都是嘴上说着好一转头就忘了。

    还是小世子更听话些。

    “小世子!”

    女孩还没进屋,小墨子便听到了她活泼的声音,顿时心里泛苦,已经开始琢磨该怎么劝女孩跟着世子好好学习,转身迎着她进来。

    伍仙笑嘻嘻冲他眨眨眼,“你可别念叨了,有好事呢!”她风一般快速掠过了小墨子,眉开眼笑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礼,“恭喜小世子,贺喜小世子,公主叫您过去呢!”小世子过去,她也能跟着见公主了。

    周明赫被惊喜砸昏了头一时间愣在板凳上,手里捧着的书掉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才回过神来,立马站起几步过去拽住伍仙的衣袖确认:“当真?姑母终于肯见我了!是现在就过去么?”他喜不自胜,当即扭头吩咐小墨子,“我要沐浴更衣!”姑母讨厌他脏兮兮的样子。

    “大白天沐什么浴啊。”伍仙着急便直接半推着男孩往外走,“公主召人,无论谁都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怎么耽误上了,小世子别想那么多,快快过去吧。”

    小墨子被粗心的伍仙气得说不出来话,连忙扯下一旁的斗篷快步走过去为男孩披上,叮嘱:“小世子路上赶紧搁心里头把学过的内容温习一遍,公主指不定要考验您呢,要是答得不好,公主就该不喜欢小世子了。”

    伍仙一拍脑门,“是哦,公主可别也考我这些了。”说着,她拍拍小墨子的胳膊,“嗳,你先送小世子过去,我回去拿个书再看看,慢你们几步再过去。”

    周明赫的嘴角自从听见伍仙说姑母叫自己过去时便情不自禁地上扬,此时听两个奴才拌嘴也难得没在心里觉得厌烦,依旧如平日那样好脾气地说:“那伍仙姐姐再看一遍书吧,不用一直陪着我的。”

    小墨子却是拉住转身要走的女孩,不动声色朝她挤挤眼,“公主怎么说就怎么做,你既是看着小世子的就不能够玩忽职守,学忽职守也不成。公主对姐姐们向来宽容,哪怕真的考了你,你又真的出了错,想来也不会特别怪罪。”

    伍仙满脸不愿,却也知他说的有道理,垂头丧气:“哎,不会怪罪但是会失望呀,我之前已经叫公主失望一次了......算了,只能寄希望于公主不要考验我了。”

    周明赫下意识地便捕捉到了重要信息,耳尖一动,兴冲冲的脚步慢下来,扬起天真的笑脸好奇问道:“姑母都如此宠爱伍仙姐姐了,怎么还会对姐姐失望呢?”

    他这么一问伍仙便想起了之前玉雕的事,愁眉苦脸叹了口气,摆摆手没有多说。

    男孩见状笑容扩大了些,像朵冬日的小花般可爱灿烂,他懂事地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低下去的眼眸暗了几分。

    没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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