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跟着蔡老大跟了多久，林风只觉得走入的巷子越来越窄。
贴近的高墙阻碍了风的呼吸，窄巷里鲜花腐烂的味道更浓，时不时有几只手臂大的黑老鼠横冲直撞，那股劲儿几乎要把林风撞倒。
林风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被发现了，可是前面的蔡老大并没有动静。
有人追打的声音越来越近，蔡老大停了下来。见蔡老大停了，林风陡地按住脚步，靠在小巷拐角停了下来，只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深呼吸几口气后，心情才平复下来。
她不会低估一个人的观察力，因此不敢脸贴着墙边往蔡老大方向看过去。见墙边放着竹筐，悄悄把自己藏在竹筐内，让竹筐一边慢慢移出墙角，透过缝隙可看到小巷的情况。
只见小巷头蹿出一红衣男子，像火一样奔出来，右手抱着一大坛酒，边跑，边抱坛喝酒，喝完酒后咋着嘴仰天大笑。
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身穿黑衣紧身短打的打手，他们手上都拿着棒子，凶神恶煞，如一团黑云压顶，对红衣男紧追不舍。
黑衣人中只听见一人吼道：“那谁？是站在墙边死是活的？还不快打断他的腿！”
“还用说，看棍。”蔡老大嚷嚷道。
随手抄起巷子里堆放的竹竿，瞄准半天，卯劲对着迎面而来的红衣男就是一杆。
看来蔡老大和这群打手是一伙儿的，林风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一杆下去，蔡老大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打错了方向，没有打腿，而是打向红衣人的酒坛。红衣人要是用酒坛顶住这股劲也能毫发无伤，可惜他是一个酒鬼。只见他用左手臂挡住这一杆，手臂被打断，折了起来，白骨从肉里刺出来。
林风强忍住恶心，也要把所有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被打了一竹竿，红衣男踉跄了两下，死死抱住酒坛，见酒没洒，笑道：“好好好，酒还在。”
林风看清了，这人就是一个酒鬼。
手臂被打断四号不影响红衣男跑的速度，他还是抱着酒坛继续跑，仰头喝酒，将坛子里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把空酒坛往身后一甩，蔡老大一杆将酒坛打了个稀碎，锋利的碎片落下，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没有了酒坛，没有了酒，红衣男逃跑的速度变得出奇的快，三步两步，脚尖点在罩住林风的竹筐上，越过墙头，不知向哪条小巷逃走了。
林风明白了，要是这人不是个酒鬼，不想把酒喝个干净，他早就能逃过这群打手。
蔡老大直追到墙头，见红衣男跑了，双手将竹竿折断，往墙角一甩，扎中林风的竹筐，长竹刺扎进肩头，这种痛算是皮肉伤，但也像刺进脑子里。要不是林风用手稳住竹筐，竹筐就要被这股力掀开。
在这个时候林风还不敢把竹刺抽出来，蔡老大因急躁还在竹筐面前走来走去，似乎什么时候就要踢翻竹筐。
带头打手见红衣男跑了，瞬间扬起的怒火没处发泄，直冲冲向蔡老大走过去，又朝他狠狠踢了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腿上，蔡老大一下子站不住跪在地上。
蔡老大想站起来又被两名黑衣人按住肩膀，已经把蔡老大的气焰按住了。
“你眼睛长哪儿了，手和腿都分不清楚，那人就是个狗腿子，不打腿怎么追得上！他可是欠了咱们赌坊一千两，就这么放他走了，咱们赌坊的面子往哪儿搁，东家贺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带头打手越说到后面越是咬牙切齿。
只要是春城的赌坊，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提一嘴自己的东家贺府。春城所有的赌坊与贺府是一体的，是庞大的，是有力量的，是无坚不摧的。
“那人是个酒鬼，不打他酒坛子打什么？”蔡老大说话还是冲冲的，他不服。
带头打手像是看虫子一样看向蔡老大，说话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满是挑衅，“你、打、中、了、吗？”
被这句话堵住，蔡老大一时说不出话来，低头只是呼呼直喘气，又接着道：“这是失误，去年……就去年，我为了胡情芳和武林高手大战三百回合，一刀砍中他的后脊梁，必死无疑，这还不是准头。”
“去他m的胡情芳，去他m的武林高手，去他m的三百回合，去他m的必死无疑……”林风在心中忍不住默念这些话。她当时明明是见一名妇人受蔡老大的骚扰去见义勇为了，哪是他现在所说的英雄救美。
“哟，你还见过胡情芳呀……”
“胡情芳是江湖第一美人，她身边的肯定是绝世高手……”
“见胡情芳不算什么，我见过嫦娥，你信不信？”
一群打手笑着起哄。带头打手右手一抬，周围立刻静了下来。
“听说赌坊里有个动不动就说救过胡情芳的蔡老大，原来就是你，呵。”
带头打手瞥了一眼蔡老大腰间的写着名字的木牌，念着木牌的名字笑道：“蔡老大……连个名字都没有，只配打打赌坊下九流的擂台，赌坊怎么会有你这样没用的人？”
“你说什么？”蔡老大仍旧不服。
带头打手转身，打手们松开蔡老大的肩膀，身后的打手们自动让出一条道，一群黑衣人扬着头走了回去。
“‘蔡’就是我的姓，‘老大’就是我的名，我有名有姓，就叫‘蔡老大’，打下九流擂台又怎么呢？总有一天下九流都会知道我蔡老大……”
蔡老大还在后面紧跟着嚷嚷，但绝不会动手。黑衣打手没一人再理他，谁也不想惹一个狗皮膏药缠身。
打手们知道，红衣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送上门，赌徒是离不了赌坊的。
林风蹲在竹筐里，看着蔡老大骂骂咧咧的背影，差点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这是一年前砍她一刀的人吗？低贱、软弱、无赖，一年前他怎么就掌握了林风的生死大权，怎么就恶狠狠地给了林风一刀。
林风拔掉肩头上的竹刺，掀开竹筐，狠狠地呸了一口，直直地走向赌坊。
林风左脚刚踏进赌坊，就被赌坊两边的人挡住，上下打量林风：“你一个小姑娘进去做什么？”
林风直直地盯着蔡老大的背影，从背包掏出银票，所有的阻碍立即消失了。
“这边请。”赌坊门口的工作人员想把林风领向右手边。右手边的客人并没有穿金戴银，却有一种有钱人的气息。
林风看着蔡老大的背影，直直冲进左手边的嘈杂之中。
一进左边的赌场，林风就用手指挡住鼻子，赌场是一个难闻的地方。
赌徒没日没夜地待在这里，兴奋、紧张、低落、沮丧、害怕、绝望，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全身上下每一个腺体都在分泌带有各种情绪的激素液体，慢慢发酵成一种浓厚复杂又刺鼻的气味。
林风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些气味，有混杂着隔夜食物带有黄牙垢的口臭、有十几天没洗脚被皮靴闷出的脚趾间带有黑泥的脚臭、有胳肢窝湿答答的汗臭、还有林风高中理科班闻到的一股气味，是一种男性生直器散发的激素味，简称“蛋味”。
左边赌场便是下九流赌场，下九流的人是最多的，蔡老大一进赌场便埋进人群了，林风视线所及都是嘈杂混乱，再怎么找也找不到蔡老大。随着一堆堆的赌桌，一团团吞吐的人群，只能不由自主地移动。
“真是稀客，姑娘想要要押哪位壮士赢？”林风被挤到一个柜体，这里玩的不是骰子牌九，而是打擂台押输赢的地方。
柜台后面贴着各种各样的纸张，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比赛及时间，第四场就是蔡老大和袁九仙的比赛。
林风左手扒住柜台一角，避免被人来人往地赌徒挤走，右手指着柜台后面的赛事表，“我要押第四场蔡老大和袁九仙的比赛，袁九仙胜。”
一千两被林风拍在柜台上，林风把柜台人员票据塞进背包。
在林风在擂台边等待比赛的同时，蔡老大已经进了后台准备比赛。
刚一进去就看到了袁九仙对着空气挥着他的拳头，身边还有个仆人帮他泡茶，蔡老大也把自己的拳头捏起来看了看，不屑地朝袁九仙方向望过去，他想着总有一天也会有人泡茶给他喝。
这是长半白山羊须的老人老黄用胳膊肘推了推蔡老大，“今晚让袁九仙赢。”
“又是我输？我可是救了胡情芳的人，和高手大战三百回合……”蔡老大边说边比划招式。
“袁九仙就差几场的火候就成名了，等他成名了不久轮到你了，到时候挑几个年轻后生输给你，这蔡老大的名气不就起来了，这里的人说都要叫你一声蔡老爷，给你端茶送水，是不是呀？蔡老爷。”
这马屁蔡老大听得喜滋滋，拿起自己的破瓷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边喝边自言自语，“到时候我要和景和堂的春茶，茶具得买新的，不能像现在这样缺头大得剌嘴巴，还得有……”
蔡老大想得如上云端，没注意到老黄已经转身向袁九仙说些什么去了。
袁九仙没有理老黄，只是摇摇头道：“真没意思……”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擂台两侧挂着两张白布，上面用金线绣着这几个字。
“生死”是白色的，是葬礼丧幡的颜色，“富贵”是金色的，是名利的颜色。
在赌坊打擂台，签的都是生死契约，一朝生，得名得利，一朝死，白布裹身。
林风站在离擂台最近的观众席下，看着金线绣成的几个大字，她想着这是杀蔡老大的办法。
她需要找一个人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地杀死蔡老大。能不能找到这样一个人？怎么说服他去做这件事？这件事做不做得成？后续怎么让自己避免麻烦？
要办成一件事就会产生许多的问号。要让问号变成句号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事情总不是像想象的那么顺利。
每当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时，林风总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无力了。要是自己有一身绝世武功，她会在巷子直接追上蔡老大，还给他一刀，不用担心后果。有一般的武功也好，她会直接上擂台，和蔡老大拼命。还有一种就算不会武功也行，有钱或有权，什么事都能办成。
在这个世界，武功即是权利。
蔡老大和袁九仙终于上场了。从赌徒的欢呼声中就能知道袁九仙的胜算更大。
擂台上的一招一式，林风看不清楚明白，她看到的是一拳一掌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充血的眼球，裂开的嘴角，打断的鼻梁，猪头一样的脸沁出血，趴在地上的喘息，内脏痉挛一样弓着背，小儿学步一般站不稳脚步。
她想像自己就是袁九仙，拥有敏捷的速度，虬结的肌肉，活泛的脑子，灵敏的五官，每一拳每一爪每一掌，都打到蔡老大身上。
当蔡老大第一次反击成功，袁九仙被打趴在地的时候，林风停止了想像。
周围嘈杂，也不知道袁九仙跟蔡老大说了些什么，蔡老大像发疯一样朝袁九仙打过去，完全失了章法。中了拳的袁九仙好像更兴奋了，“他娘的，这才有意思，用尽全力，再来！”
蔡老大的反击出乎所有人意料。虽然周围还是嘈杂，但林风隐隐感觉这种嘈杂不一样了。
几个招式下去，袁九仙被蔡老大打得重伤不起。
蔡老大像猪头一样的脸在欢呼大笑：“蔡是我的姓，老大是我的名，我有名有姓，叫蔡老大。”
没有人为蔡老大欢呼，赌坊里的人都想着自己的下注，赔进去的银两。
突然，蔡老大倒了下去，裁判上前查看情况，摇了摇头，扯掉了“生死有命”，盖在蔡老大身上。
林风还懵懵的，周围的赌徒已经响起欢呼声，他们赌袁九仙，赌赢了。
蔡老大赢得了擂台，可一个死人怎么会是冠军。
林风押的是袁九仙，她赢了，应该欢欢呼雀跃，可是她只能左右茫然地望向周围兴奋的脸仿佛变了形，最后看着白布把蔡老大卷走。
赌场后的小巷，天黑得比其他地方都要快。
一滩烂成泥水的花瓣上丢着一具被白布紧紧包裹住的尸体。
林风慢慢走到白布面前，手里拿着匕首，蹲在尸体面前，匕首尖刺进白布向下划。白布破开，露出一双充血的眼，嘴巴在一张一合。
“我是蔡老大……我赢了……我要喝景和堂的茶……”
“你还认得我吗？”林风凑近，想要让蔡老大看看她这张脸。
凑近才发现，蔡老大的脑门竟然扎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擂台上怎么会有暗器？有人影响了比赛，赌场的人怎么不会认真检查？这根银针只有可能是赌场的人给的。
“小姑娘，我没死……快和其他人说，我赢了……蔡老大赢了……”蔡老大仿佛看到了救星，越说到后面越激动。
“你认得我吗？”林风又一次发问。
要是在平时，蔡老大早就发火了，可这时他只能耐着性子回答。
“嘿嘿，小姑娘家的没受过伤……被打过的眼睛看不清……”蔡老大使劲眨着肿眼睛，他真希望自己能认出这个姑娘。
“你是我仇人，你曾经砍了我一刀，现在我要还给你。”林风明明是亲自说出这句话，却好像在看一个陌生冰冷的人在说话。
空气静了一阵。
“哈哈哈……真是好……在我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来报仇……”蔡老大的额头又沁出一层冷汗，死在女娃娃手里还不如死在擂台上。
“当然，要不然等什么时候？”林风头歪向蔡老大，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有本事等我伤好了，咱们再公平地决一死战……是死是活由天定……”蔡老大说得正义凛然。
“为什么要公平？”林风好像在问一个很不合理的事情。
“你们这群……这群女娃娃就喜欢耍一些阴险手段……趁人之危……”
“你力气比我大，长得比我高，还会武功，我不会这些。按你说的公平，咱们一决生死，这是公平吗？这是你说的公平？对我来说，现在你动弹不得，我杀了你，这才是公平？”
“这是什么公平？歪理邪说……”蔡老大的脑袋更加发晕。
“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这句话冷静至极。
蔡老大一下子楞住了。
不一会儿，他呜咽着，哭得很难听。
“我该输掉的……该输掉的……那个死袁九仙便在擂台上说什么我年纪大了，老黄不会让我出头……”
“我不关心你比赛，我也不关心你赢不赢，你跟我说，一年前你为什么砍我一刀，明明是你调戏良家妇女。”这是林风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一年前？我哪能调戏良家妇女？”蔡老大的呜咽终于停止了。
“胡情芳、三百回合、武林高手。”
蔡老大眯起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
虽然他看不清楚，还是把脑袋偏向林峰，好像正看着她的样子。
“是你？”
林风没有说话。
“你原来不知道，你不该找我报仇……”
林风的眼珠瞬间划向蔡老大方向，她本来以为这个仇就要结束了。
“是她……胡情芳让我杀了你……”
“还在说大话，还说那名妇人是胡情芳，我明明是救了她。”林风又急了起来。
“被赌场抛弃了，是快死的人，不会骗你……”蔡老大直直地看着天，一副放弃了一切的样子。
“她为什么杀我？”林风都不敢相信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正和她……正和她调情，不知怎么惹恼了她，她便动手打人，我就扇了她一巴掌，她就大哭大叫的，被你看到了……”蔡老大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一半话就开始累得喘气。
“后来你这个女娃娃说了好多大道理，我没怎么听懂，但有些话又恼了胡情芳，她激我，说我是个爷们儿就不会让女人在这里吵吵嚷嚷……”
“你就砍了我？”
蔡老大没有再说话。
林风走了，她没有用匕首在蔡老大后背划上一刀。
天上的星星很亮。
蔡老大望着天，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懂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脚步声又近了，传来熟悉的声音。
“找了这么半天，原来被扔在这儿。”
蔡老大只觉得干裂的嘴唇流入茶水，是景和堂的春茶。
接着被人轻松抱起，往小巷外走去了。
“咱们去看最好的郎中……今天比赛真得劲儿，就是害你有点惨……中了老黄一针……刚才喝的是景和堂的春茶……尝出味儿没有……”
蔡老大虽然看不清，也知道这人是死对头袁九仙，哭出声来。
要是平时，袁九仙肯定会说：“一个大男人，哭哭唧唧的，真难看。”
袁九仙没有说话，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去医馆。
贴近的高墙阻碍了风的呼吸，窄巷里鲜花腐烂的味道更浓，时不时有几只手臂大的黑老鼠横冲直撞，那股劲儿几乎要把林风撞倒。
林风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被发现了，可是前面的蔡老大并没有动静。
有人追打的声音越来越近，蔡老大停了下来。见蔡老大停了，林风陡地按住脚步，靠在小巷拐角停了下来，只听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声。深呼吸几口气后，心情才平复下来。
她不会低估一个人的观察力，因此不敢脸贴着墙边往蔡老大方向看过去。见墙边放着竹筐，悄悄把自己藏在竹筐内，让竹筐一边慢慢移出墙角，透过缝隙可看到小巷的情况。
只见小巷头蹿出一红衣男子，像火一样奔出来，右手抱着一大坛酒，边跑，边抱坛喝酒，喝完酒后咋着嘴仰天大笑。
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身穿黑衣紧身短打的打手，他们手上都拿着棒子，凶神恶煞，如一团黑云压顶，对红衣男紧追不舍。
黑衣人中只听见一人吼道：“那谁？是站在墙边死是活的？还不快打断他的腿！”
“还用说，看棍。”蔡老大嚷嚷道。
随手抄起巷子里堆放的竹竿，瞄准半天，卯劲对着迎面而来的红衣男就是一杆。
看来蔡老大和这群打手是一伙儿的，林风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一杆下去，蔡老大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打错了方向，没有打腿，而是打向红衣人的酒坛。红衣人要是用酒坛顶住这股劲也能毫发无伤，可惜他是一个酒鬼。只见他用左手臂挡住这一杆，手臂被打断，折了起来，白骨从肉里刺出来。
林风强忍住恶心，也要把所有的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被打了一竹竿，红衣男踉跄了两下，死死抱住酒坛，见酒没洒，笑道：“好好好，酒还在。”
林风看清了，这人就是一个酒鬼。
手臂被打断四号不影响红衣男跑的速度，他还是抱着酒坛继续跑，仰头喝酒，将坛子里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干净净，把空酒坛往身后一甩，蔡老大一杆将酒坛打了个稀碎，锋利的碎片落下，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雨。
没有了酒坛，没有了酒，红衣男逃跑的速度变得出奇的快，三步两步，脚尖点在罩住林风的竹筐上，越过墙头，不知向哪条小巷逃走了。
林风明白了，要是这人不是个酒鬼，不想把酒喝个干净，他早就能逃过这群打手。
蔡老大直追到墙头，见红衣男跑了，双手将竹竿折断，往墙角一甩，扎中林风的竹筐，长竹刺扎进肩头，这种痛算是皮肉伤，但也像刺进脑子里。要不是林风用手稳住竹筐，竹筐就要被这股力掀开。
在这个时候林风还不敢把竹刺抽出来，蔡老大因急躁还在竹筐面前走来走去，似乎什么时候就要踢翻竹筐。
带头打手见红衣男跑了，瞬间扬起的怒火没处发泄，直冲冲向蔡老大走过去，又朝他狠狠踢了一脚，正好踢在他的腿上，蔡老大一下子站不住跪在地上。
蔡老大想站起来又被两名黑衣人按住肩膀，已经把蔡老大的气焰按住了。
“你眼睛长哪儿了，手和腿都分不清楚，那人就是个狗腿子，不打腿怎么追得上！他可是欠了咱们赌坊一千两，就这么放他走了，咱们赌坊的面子往哪儿搁，东家贺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带头打手越说到后面越是咬牙切齿。
只要是春城的赌坊，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提一嘴自己的东家贺府。春城所有的赌坊与贺府是一体的，是庞大的，是有力量的，是无坚不摧的。
“那人是个酒鬼，不打他酒坛子打什么？”蔡老大说话还是冲冲的，他不服。
带头打手像是看虫子一样看向蔡老大，说话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满是挑衅，“你、打、中、了、吗？”
被这句话堵住，蔡老大一时说不出话来，低头只是呼呼直喘气，又接着道：“这是失误，去年……就去年，我为了胡情芳和武林高手大战三百回合，一刀砍中他的后脊梁，必死无疑，这还不是准头。”
“去他m的胡情芳，去他m的武林高手，去他m的三百回合，去他m的必死无疑……”林风在心中忍不住默念这些话。她当时明明是见一名妇人受蔡老大的骚扰去见义勇为了，哪是他现在所说的英雄救美。
“哟，你还见过胡情芳呀……”
“胡情芳是江湖第一美人，她身边的肯定是绝世高手……”
“见胡情芳不算什么，我见过嫦娥，你信不信？”
一群打手笑着起哄。带头打手右手一抬，周围立刻静了下来。
“听说赌坊里有个动不动就说救过胡情芳的蔡老大，原来就是你，呵。”
带头打手瞥了一眼蔡老大腰间的写着名字的木牌，念着木牌的名字笑道：“蔡老大……连个名字都没有，只配打打赌坊下九流的擂台，赌坊怎么会有你这样没用的人？”
“你说什么？”蔡老大仍旧不服。
带头打手转身，打手们松开蔡老大的肩膀，身后的打手们自动让出一条道，一群黑衣人扬着头走了回去。
“‘蔡’就是我的姓，‘老大’就是我的名，我有名有姓，就叫‘蔡老大’，打下九流擂台又怎么呢？总有一天下九流都会知道我蔡老大……”
蔡老大还在后面紧跟着嚷嚷，但绝不会动手。黑衣打手没一人再理他，谁也不想惹一个狗皮膏药缠身。
打手们知道，红衣人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送上门，赌徒是离不了赌坊的。
林风蹲在竹筐里，看着蔡老大骂骂咧咧的背影，差点怀疑自己认错了人。
这是一年前砍她一刀的人吗？低贱、软弱、无赖，一年前他怎么就掌握了林风的生死大权，怎么就恶狠狠地给了林风一刀。
林风拔掉肩头上的竹刺，掀开竹筐，狠狠地呸了一口，直直地走向赌坊。
林风左脚刚踏进赌坊，就被赌坊两边的人挡住，上下打量林风：“你一个小姑娘进去做什么？”
林风直直地盯着蔡老大的背影，从背包掏出银票，所有的阻碍立即消失了。
“这边请。”赌坊门口的工作人员想把林风领向右手边。右手边的客人并没有穿金戴银，却有一种有钱人的气息。
林风看着蔡老大的背影，直直冲进左手边的嘈杂之中。
一进左边的赌场，林风就用手指挡住鼻子，赌场是一个难闻的地方。
赌徒没日没夜地待在这里，兴奋、紧张、低落、沮丧、害怕、绝望，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全身上下每一个腺体都在分泌带有各种情绪的激素液体，慢慢发酵成一种浓厚复杂又刺鼻的气味。
林风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些气味，有混杂着隔夜食物带有黄牙垢的口臭、有十几天没洗脚被皮靴闷出的脚趾间带有黑泥的脚臭、有胳肢窝湿答答的汗臭、还有林风高中理科班闻到的一股气味，是一种男性生直器散发的激素味，简称“蛋味”。
左边赌场便是下九流赌场，下九流的人是最多的，蔡老大一进赌场便埋进人群了，林风视线所及都是嘈杂混乱，再怎么找也找不到蔡老大。随着一堆堆的赌桌，一团团吞吐的人群，只能不由自主地移动。
“真是稀客，姑娘想要要押哪位壮士赢？”林风被挤到一个柜体，这里玩的不是骰子牌九，而是打擂台押输赢的地方。
柜台后面贴着各种各样的纸张，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比赛及时间，第四场就是蔡老大和袁九仙的比赛。
林风左手扒住柜台一角，避免被人来人往地赌徒挤走，右手指着柜台后面的赛事表，“我要押第四场蔡老大和袁九仙的比赛，袁九仙胜。”
一千两被林风拍在柜台上，林风把柜台人员票据塞进背包。
在林风在擂台边等待比赛的同时，蔡老大已经进了后台准备比赛。
刚一进去就看到了袁九仙对着空气挥着他的拳头，身边还有个仆人帮他泡茶，蔡老大也把自己的拳头捏起来看了看，不屑地朝袁九仙方向望过去，他想着总有一天也会有人泡茶给他喝。
这是长半白山羊须的老人老黄用胳膊肘推了推蔡老大，“今晚让袁九仙赢。”
“又是我输？我可是救了胡情芳的人，和高手大战三百回合……”蔡老大边说边比划招式。
“袁九仙就差几场的火候就成名了，等他成名了不久轮到你了，到时候挑几个年轻后生输给你，这蔡老大的名气不就起来了，这里的人说都要叫你一声蔡老爷，给你端茶送水，是不是呀？蔡老爷。”
这马屁蔡老大听得喜滋滋，拿起自己的破瓷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边喝边自言自语，“到时候我要和景和堂的春茶，茶具得买新的，不能像现在这样缺头大得剌嘴巴，还得有……”
蔡老大想得如上云端，没注意到老黄已经转身向袁九仙说些什么去了。
袁九仙没有理老黄，只是摇摇头道：“真没意思……”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擂台两侧挂着两张白布，上面用金线绣着这几个字。
“生死”是白色的，是葬礼丧幡的颜色，“富贵”是金色的，是名利的颜色。
在赌坊打擂台，签的都是生死契约，一朝生，得名得利，一朝死，白布裹身。
林风站在离擂台最近的观众席下，看着金线绣成的几个大字，她想着这是杀蔡老大的办法。
她需要找一个人在擂台上光明正大地杀死蔡老大。能不能找到这样一个人？怎么说服他去做这件事？这件事做不做得成？后续怎么让自己避免麻烦？
要办成一件事就会产生许多的问号。要让问号变成句号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事情总不是像想象的那么顺利。
每当要借助他人的力量时，林风总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无力了。要是自己有一身绝世武功，她会在巷子直接追上蔡老大，还给他一刀，不用担心后果。有一般的武功也好，她会直接上擂台，和蔡老大拼命。还有一种就算不会武功也行，有钱或有权，什么事都能办成。
在这个世界，武功即是权利。
蔡老大和袁九仙终于上场了。从赌徒的欢呼声中就能知道袁九仙的胜算更大。
擂台上的一招一式，林风看不清楚明白，她看到的是一拳一掌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充血的眼球，裂开的嘴角，打断的鼻梁，猪头一样的脸沁出血，趴在地上的喘息，内脏痉挛一样弓着背，小儿学步一般站不稳脚步。
她想像自己就是袁九仙，拥有敏捷的速度，虬结的肌肉，活泛的脑子，灵敏的五官，每一拳每一爪每一掌，都打到蔡老大身上。
当蔡老大第一次反击成功，袁九仙被打趴在地的时候，林风停止了想像。
周围嘈杂，也不知道袁九仙跟蔡老大说了些什么，蔡老大像发疯一样朝袁九仙打过去，完全失了章法。中了拳的袁九仙好像更兴奋了，“他娘的，这才有意思，用尽全力，再来！”
蔡老大的反击出乎所有人意料。虽然周围还是嘈杂，但林风隐隐感觉这种嘈杂不一样了。
几个招式下去，袁九仙被蔡老大打得重伤不起。
蔡老大像猪头一样的脸在欢呼大笑：“蔡是我的姓，老大是我的名，我有名有姓，叫蔡老大。”
没有人为蔡老大欢呼，赌坊里的人都想着自己的下注，赔进去的银两。
突然，蔡老大倒了下去，裁判上前查看情况，摇了摇头，扯掉了“生死有命”，盖在蔡老大身上。
林风还懵懵的，周围的赌徒已经响起欢呼声，他们赌袁九仙，赌赢了。
蔡老大赢得了擂台，可一个死人怎么会是冠军。
林风押的是袁九仙，她赢了，应该欢欢呼雀跃，可是她只能左右茫然地望向周围兴奋的脸仿佛变了形，最后看着白布把蔡老大卷走。
赌场后的小巷，天黑得比其他地方都要快。
一滩烂成泥水的花瓣上丢着一具被白布紧紧包裹住的尸体。
林风慢慢走到白布面前，手里拿着匕首，蹲在尸体面前，匕首尖刺进白布向下划。白布破开，露出一双充血的眼，嘴巴在一张一合。
“我是蔡老大……我赢了……我要喝景和堂的茶……”
“你还认得我吗？”林风凑近，想要让蔡老大看看她这张脸。
凑近才发现，蔡老大的脑门竟然扎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擂台上怎么会有暗器？有人影响了比赛，赌场的人怎么不会认真检查？这根银针只有可能是赌场的人给的。
“小姑娘，我没死……快和其他人说，我赢了……蔡老大赢了……”蔡老大仿佛看到了救星，越说到后面越激动。
“你认得我吗？”林风又一次发问。
要是在平时，蔡老大早就发火了，可这时他只能耐着性子回答。
“嘿嘿，小姑娘家的没受过伤……被打过的眼睛看不清……”蔡老大使劲眨着肿眼睛，他真希望自己能认出这个姑娘。
“你是我仇人，你曾经砍了我一刀，现在我要还给你。”林风明明是亲自说出这句话，却好像在看一个陌生冰冷的人在说话。
空气静了一阵。
“哈哈哈……真是好……在我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来报仇……”蔡老大的额头又沁出一层冷汗，死在女娃娃手里还不如死在擂台上。
“当然，要不然等什么时候？”林风头歪向蔡老大，理所当然地说出这句话。
“有本事等我伤好了，咱们再公平地决一死战……是死是活由天定……”蔡老大说得正义凛然。
“为什么要公平？”林风好像在问一个很不合理的事情。
“你们这群……这群女娃娃就喜欢耍一些阴险手段……趁人之危……”
“你力气比我大，长得比我高，还会武功，我不会这些。按你说的公平，咱们一决生死，这是公平吗？这是你说的公平？对我来说，现在你动弹不得，我杀了你，这才是公平？”
“这是什么公平？歪理邪说……”蔡老大的脑袋更加发晕。
“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这句话冷静至极。
蔡老大一下子楞住了。
不一会儿，他呜咽着，哭得很难听。
“我该输掉的……该输掉的……那个死袁九仙便在擂台上说什么我年纪大了，老黄不会让我出头……”
“我不关心你比赛，我也不关心你赢不赢，你跟我说，一年前你为什么砍我一刀，明明是你调戏良家妇女。”这是林风唯一想知道的答案。
“一年前？我哪能调戏良家妇女？”蔡老大的呜咽终于停止了。
“胡情芳、三百回合、武林高手。”
蔡老大眯起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
虽然他看不清楚，还是把脑袋偏向林峰，好像正看着她的样子。
“是你？”
林风没有说话。
“你原来不知道，你不该找我报仇……”
林风的眼珠瞬间划向蔡老大方向，她本来以为这个仇就要结束了。
“是她……胡情芳让我杀了你……”
“还在说大话，还说那名妇人是胡情芳，我明明是救了她。”林风又急了起来。
“被赌场抛弃了，是快死的人，不会骗你……”蔡老大直直地看着天，一副放弃了一切的样子。
“她为什么杀我？”林风都不敢相信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正和她……正和她调情，不知怎么惹恼了她，她便动手打人，我就扇了她一巴掌，她就大哭大叫的，被你看到了……”蔡老大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一半话就开始累得喘气。
“后来你这个女娃娃说了好多大道理，我没怎么听懂，但有些话又恼了胡情芳，她激我，说我是个爷们儿就不会让女人在这里吵吵嚷嚷……”
“你就砍了我？”
蔡老大没有再说话。
林风走了，她没有用匕首在蔡老大后背划上一刀。
天上的星星很亮。
蔡老大望着天，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只懂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脚步声又近了，传来熟悉的声音。
“找了这么半天，原来被扔在这儿。”
蔡老大只觉得干裂的嘴唇流入茶水，是景和堂的春茶。
接着被人轻松抱起，往小巷外走去了。
“咱们去看最好的郎中……今天比赛真得劲儿，就是害你有点惨……中了老黄一针……刚才喝的是景和堂的春茶……尝出味儿没有……”
蔡老大虽然看不清，也知道这人是死对头袁九仙，哭出声来。
要是平时，袁九仙肯定会说：“一个大男人，哭哭唧唧的，真难看。”
袁九仙没有说话，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去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