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水城（五）
“我有些话要同你讲。”
花厅不远处的垂柳下，阿絮对着那长身玉立的青年疑惑地点了点头：“师父请讲。”
“既然眼下你对外宣称自己是本尊的弟子，那本尊自然要同你强调一番当弟子的规矩，以免辱没了醉怀楼的名声。”
“修仙者，不得以仙术蒙骗、欺侮没有灵力的凡人；不得滥杀、为难无辜之人；要尊师重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这些都自不必说。”
李澹两丸天青玉一般的瞳孔凝睇着她，声线沉沉：“最要紧的，是不要与红尘中人有过多感情牵扯，否则一旦掺入他人是非因果，极易酿成大错。”
阿絮有些懵然地抬头，等待着他的下文，然而好像没有下文了，李澹说完，就这么静静瞧着她，等她答话。
大费周章地把她拉出来，就为了说这个？
“师父说得是，徒儿受教。”她拱拱手，“不过——您话里说的那个“红尘中人”，不会是指林公子吧？”
李澹长眉微皱：“世上无数人，我何须特指某一个？”
“噢...”她的神情不禁让人怀疑她是明知故问，“我看师父每次见到我和林公子站在一处就冷脸，还以为师父是不喜欢林公子呢。”
“无需喜欢，也无需不喜欢。”他眸光微敛，语带警告，“等你以后去到的地方多了，就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不失人中龙凤，世上总有比眼前人更好的，可是眷恋流连，为感情所绊者，终究成不了大道。”
“可是，我倒觉得，先有情者，才懂无情。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直面的人，哪有勇气守千百年的‘道’啊？”
这姑娘一双狐狸眼睁得圆圆的，天真而无畏地直视着他：“千年万年，太寂寞了，没有想要相守的人，想必是很难走到最后的。”
“修仙之人也是人啊，是人的话，怎么会没有情？”
李澹一怔。
所有迈入修仙一道的人，都知道“脱凡”是修仙的第一步，虽不是人人践行，但总归没人敢驳。
她倒好，将众人奉为圭臬的准则贬了个稀巴烂，还振振有词地说，无情不是道，有情才是。
他唇角微微一颤，低声道：“...胡言乱语。”
见他长眉紧蹙的样子，阿絮突然粲然一笑：“师父还真把我的瞎话听进心里去啦？”
李澹：“没有。”
“哎哟，我随便说说的啦！而且，有句话师父确实说得不对啊。”她往前进了一步，放肆地环住他胳膊，“在我心里，世上绝不会再有比师父更好的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不禁令李澹一默，他斜她一眼，语气冷淡道，“松手。”
少女眼中亮晶晶的光一闪一灭，随即乖巧地将手放开了。
她仍是笑模样：“师父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他后撤一步，抚平大袖上被她扯出的褶皱，略一思索道：“你早膳若是用完了，就与我再去一趟柴房。”
—
一路上，阿絮跟在李澹身后，难得安安静静地没有多话。
没曾想，李澹这回倒是先同她搭话了。
“昨夜子时，我在府中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大妖或者恶鬼留下来的踪迹。”他的声音从前头凉凉地飘过来，“但陵水城三面环水，郡守府下又有河流经过，的确招阴，我在府中各处按方位布下了符纸，暂时可以排除妖魔鬼怪作祟的可能性。”
“这些简单的符咒，这两日我会一一教给你。”
阿絮愣了愣：“师父不是剑修吗？”
“剑道入门需要炼体基础，非三五年不能成，况且你连佩剑都没有。”李澹道，“现在只是教给你一些保命的手段，简单的符咒不需要太多灵力催动，是最好的选择。”
二人脚程颇快，这么几句交谈的工夫里，已经到了柴房门口。
李澹令守在门口的府卫先退下，便轻车熟路地掀开窗上的黑布，敲了敲窗框，吸引褚则的注意。
一颗脑袋从底下探了出来。
青年仍然是那副颓废的样子，眼底两团乌青，仿佛着了鬼上身。
这次他倒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幽幽地盯着二人，半晌，龇牙咧嘴地笑起来。
“你在装疯。”
李澹眸光淡淡，是个十分笃定的语气。
阿絮揣着手站在一边，心下呜呼：剑尊大人果然也看出来了。
褚则似乎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而是一边笑一边在地上打起滚来，捧腹顿足，形貌可怖。
李澹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听，只是兀自道：“你见过被‘蜮魇’附身的人的样子吗？”
“蜮魇的最可怖之处，并非在于让人一夜之间就变得疯颠，而是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让一个你熟悉的人，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
“挚爱之人，可能反目；手足至亲，也许相残。他们会忘记你，抛弃你，甚至...杀了你。”
这些话从那张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像是裹了冰霜，语气没有起伏，却字字锥心。
“如果你真的见到过被蜮魇寄生的人，就不会这么演了。”
阿絮悄悄觑他的侧脸。
那张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像尊冷血的俊美神像，她却莫名觉得，他说这些话时，也许是想到了自己那些死于蜮魇疫的亲人与挚友。
褚则的笑声随着他的话音渐渐弱下去，直到最终沉默下来。他躺在地上，面色木然地望着一片昏暗。
过了许久，他嘶声道：“大名鼎鼎的怀景剑尊，何必来陵水管这桩小事。”
“你认得我师父啊？”阿絮伏在窗框上，“那你还敢骗他。”
“‘天生剑心’，多少年也出不了一个。”褚则戏谑道，“我听说怀景剑尊向来独来独往，没想到身边还带着个姑娘？看来就算是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啊。”
“开不开花，都不影响我师父手起剑落就能砍了你的狗头。”少女挥挥拳头，颇有种狐假虎威的嚣张，“褚公子还是赶快交代自己装疯卖傻的原因吧。”
“哈哈哈哈！”
不料褚则听了她的话，竟然放声大笑起来，配上满身狼狈，更显出三分癫相，最后笑声一收，阴恻恻道，“我偏不告诉你们，有本事就砍死我啊。”
阿絮：很久没见到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人了。
她皱起眉头，一撇嘴，却发现身侧沉默良久的李澹正凝睇着某个方位，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她好奇地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隐约看见柴房的墙壁上头刻着几个“正”字。
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为什么要在墙上刻“正”字？
“说起来，姑娘姓‘纪’？”褚则发完了癫，又同她搭话，“哪个纪？”
阿絮皮笑肉不笑：“关你什么事？”
褚则丝毫没被呛到，反而眯起一双细长的凤眼：“绞丝‘纪’？还是，纪文德的‘纪’？”
她眼皮一跳。
纪文德？
这个名字的主人并非别人，正是纪栩的养父，纪氏的家主。
他的语气古怪，莫名让人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就这么刹那的愣神，原本站在窗格后头的褚则忽然将手伸出铁栏，要来抓她的手腕。
脏污的指节擦过她的肌肤，阿絮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澹已经眼疾手快地薅住她的后领，像拎猫儿崽一样把她拉到了身后。
也许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包天至此，敢在他面前做出此等挑衅行为，剑尊那张素来神色淡漠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薄怒之色。
一道流光照雪般的灵气瞬息从他指尖飞出，毫不留情地在褚则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而，褚则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只是紧盯着阿絮，表情带着一丝堪称怪异的馋涎，低声咕哝道：“阴...？”
没有给她听完这句话的机会，阿絮的衣角被李澹轻轻一扯，带到了一步开外。
“走。”
她紧跟在他背后，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褚则仍立在窗边，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削薄的身影融在一片黑暗之中，恍若鬼魅。
...
什么也没拷问出来，就这样打道回府了。
李澹没说是为什么，阿絮也没问。
回到暂住的客房中，他掏出一沓黄纸，说现在就要教她用符。
二人分坐长桌两侧，李澹垂首，将绘着朱砂的符纸在桌上一字排开，细致地同她一一讲述它们的作用。
青年一身浅绯，大袖垂笼，乌黑的发丝□□练地半拢起来，搭在左肩，发尾以墨色绸带束起，绸带上头坠了两粒红豆似的圆珠，赤艳饱满，晃荡在那张玉色的面孔旁，格外抓人眼球。
好一尊冷冰冰的美人雕。
阿絮撑着脸，视线心不在焉地从这张俊秀的面孔上划过去，最终落在了面前这排令人眼花缭乱的黄纸上。
“基础的口诀就是这些，我已经给你演示过一遍，现在，重新把这些做一遍给我看。”
她乖觉地抽出一张符纸，以双指挟住，手腕微翻，黄符在空气中潇洒地摆了一下，没有丝毫动静。
“口诀和动作要匹配上。”李澹教起人来倒是出乎意料地耐心，隔着袖子虚抓着她的腕，调整她的手势，“再试一次。”
阿絮点点头，重复了两遍口诀，按照他调整后的动作再次一翻手腕。
“哗”地一声，符纸在她手上燃了起来，爆出一小簇青蓝色火光，随即窗外响起噼啪几声，是周围的小鬼魂体炸开的声音。
少女一边瞪大了眼，不住惊叹，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进大袖中，揉了揉微微发疼的指尖。
果然，就算寄宿在修仙者的身体中，这种正道用的符咒多多少少也会对她造成反噬。
“不错。”李澹难得对她流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这就是最基础的驱邪符，不需要太多灵力催动，也可以产生一定的攻击力。就算是面对强于自己的对手，只要时机得当，亦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
“唔。”阿絮作了然状，“那我什么时候能学画符啊？”
“画符需要反复练习，且倾注灵气才能生效，对你来说太难了。”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她换上一副可怜的表情，“师父，有没有什么比较简单的符咒，能让我过过手瘾啊。”
阿絮唧唧歪歪的，他拗不过，掏出黄纸朱砂，全当换个清静。
“那就教你一个简单的，清心符。”
为了方便演示，他起身绕到阿絮身后，高挑的身型在桌上投下一片阴影，“看好。”
李澹拈起桌上的狼毫，抿去吸饱的朱砂，于黄纸上落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的指腹和虎口上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茧，骨节修长分明，指尖圆润，白皙中透着微微的淡粉色，漂亮得不像话。
怀景剑尊有霜雪之姿，连手也如阗玉雕成，可惜从来只肯握剑。不禁令人好奇，看上去这么柔软的一双手，牵起来，是否也与其主人一般寒凉冷冽？
阿絮神飞九天之外，结果就是被李澹捏着笔狠敲了一下脑袋。
“专心。”
她鼓起腮，小声嘟囔：“离这么近，怎么专心...”
他好像没听清，将笔塞进她手心。阿絮手忙脚乱地拿稳，五指乱爬，姿势有些滑稽。
“不是这样握笔。”
粉衣青年弯下身，柔软的绸衣在腰间掐出一个纤细的弧度。
“捏、钩、顶、扶。”他执着另一支笔杆，不厌其烦地将她的指一根根拨到正确的位置，“对，就是这样。”
“落笔时，要在心中默念：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心神合一，方能起效。”
微凉的呼吸打在耳廓，弄得她有些发痒。
花厅不远处的垂柳下，阿絮对着那长身玉立的青年疑惑地点了点头：“师父请讲。”
“既然眼下你对外宣称自己是本尊的弟子，那本尊自然要同你强调一番当弟子的规矩，以免辱没了醉怀楼的名声。”
“修仙者，不得以仙术蒙骗、欺侮没有灵力的凡人；不得滥杀、为难无辜之人；要尊师重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这些都自不必说。”
李澹两丸天青玉一般的瞳孔凝睇着她，声线沉沉：“最要紧的，是不要与红尘中人有过多感情牵扯，否则一旦掺入他人是非因果，极易酿成大错。”
阿絮有些懵然地抬头，等待着他的下文，然而好像没有下文了，李澹说完，就这么静静瞧着她，等她答话。
大费周章地把她拉出来，就为了说这个？
“师父说得是，徒儿受教。”她拱拱手，“不过——您话里说的那个“红尘中人”，不会是指林公子吧？”
李澹长眉微皱：“世上无数人，我何须特指某一个？”
“噢...”她的神情不禁让人怀疑她是明知故问，“我看师父每次见到我和林公子站在一处就冷脸，还以为师父是不喜欢林公子呢。”
“无需喜欢，也无需不喜欢。”他眸光微敛，语带警告，“等你以后去到的地方多了，就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不失人中龙凤，世上总有比眼前人更好的，可是眷恋流连，为感情所绊者，终究成不了大道。”
“可是，我倒觉得，先有情者，才懂无情。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直面的人，哪有勇气守千百年的‘道’啊？”
这姑娘一双狐狸眼睁得圆圆的，天真而无畏地直视着他：“千年万年，太寂寞了，没有想要相守的人，想必是很难走到最后的。”
“修仙之人也是人啊，是人的话，怎么会没有情？”
李澹一怔。
所有迈入修仙一道的人，都知道“脱凡”是修仙的第一步，虽不是人人践行，但总归没人敢驳。
她倒好，将众人奉为圭臬的准则贬了个稀巴烂，还振振有词地说，无情不是道，有情才是。
他唇角微微一颤，低声道：“...胡言乱语。”
见他长眉紧蹙的样子，阿絮突然粲然一笑：“师父还真把我的瞎话听进心里去啦？”
李澹：“没有。”
“哎哟，我随便说说的啦！而且，有句话师父确实说得不对啊。”她往前进了一步，放肆地环住他胳膊，“在我心里，世上绝不会再有比师父更好的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不禁令李澹一默，他斜她一眼，语气冷淡道，“松手。”
少女眼中亮晶晶的光一闪一灭，随即乖巧地将手放开了。
她仍是笑模样：“师父还有什么事吩咐吗？”
他后撤一步，抚平大袖上被她扯出的褶皱，略一思索道：“你早膳若是用完了，就与我再去一趟柴房。”
—
一路上，阿絮跟在李澹身后，难得安安静静地没有多话。
没曾想，李澹这回倒是先同她搭话了。
“昨夜子时，我在府中探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大妖或者恶鬼留下来的踪迹。”他的声音从前头凉凉地飘过来，“但陵水城三面环水，郡守府下又有河流经过，的确招阴，我在府中各处按方位布下了符纸，暂时可以排除妖魔鬼怪作祟的可能性。”
“这些简单的符咒，这两日我会一一教给你。”
阿絮愣了愣：“师父不是剑修吗？”
“剑道入门需要炼体基础，非三五年不能成，况且你连佩剑都没有。”李澹道，“现在只是教给你一些保命的手段，简单的符咒不需要太多灵力催动，是最好的选择。”
二人脚程颇快，这么几句交谈的工夫里，已经到了柴房门口。
李澹令守在门口的府卫先退下，便轻车熟路地掀开窗上的黑布，敲了敲窗框，吸引褚则的注意。
一颗脑袋从底下探了出来。
青年仍然是那副颓废的样子，眼底两团乌青，仿佛着了鬼上身。
这次他倒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幽幽地盯着二人，半晌，龇牙咧嘴地笑起来。
“你在装疯。”
李澹眸光淡淡，是个十分笃定的语气。
阿絮揣着手站在一边，心下呜呼：剑尊大人果然也看出来了。
褚则似乎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而是一边笑一边在地上打起滚来，捧腹顿足，形貌可怖。
李澹也不在乎他有没有听，只是兀自道：“你见过被‘蜮魇’附身的人的样子吗？”
“蜮魇的最可怖之处，并非在于让人一夜之间就变得疯颠，而是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让一个你熟悉的人，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
“挚爱之人，可能反目；手足至亲，也许相残。他们会忘记你，抛弃你，甚至...杀了你。”
这些话从那张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像是裹了冰霜，语气没有起伏，却字字锥心。
“如果你真的见到过被蜮魇寄生的人，就不会这么演了。”
阿絮悄悄觑他的侧脸。
那张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像尊冷血的俊美神像，她却莫名觉得，他说这些话时，也许是想到了自己那些死于蜮魇疫的亲人与挚友。
褚则的笑声随着他的话音渐渐弱下去，直到最终沉默下来。他躺在地上，面色木然地望着一片昏暗。
过了许久，他嘶声道：“大名鼎鼎的怀景剑尊，何必来陵水管这桩小事。”
“你认得我师父啊？”阿絮伏在窗框上，“那你还敢骗他。”
“‘天生剑心’，多少年也出不了一个。”褚则戏谑道，“我听说怀景剑尊向来独来独往，没想到身边还带着个姑娘？看来就算是铁树，也有开花的时候啊。”
“开不开花，都不影响我师父手起剑落就能砍了你的狗头。”少女挥挥拳头，颇有种狐假虎威的嚣张，“褚公子还是赶快交代自己装疯卖傻的原因吧。”
“哈哈哈哈！”
不料褚则听了她的话，竟然放声大笑起来，配上满身狼狈，更显出三分癫相，最后笑声一收，阴恻恻道，“我偏不告诉你们，有本事就砍死我啊。”
阿絮：很久没见到过这么上赶着找死的人了。
她皱起眉头，一撇嘴，却发现身侧沉默良久的李澹正凝睇着某个方位，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
她好奇地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隐约看见柴房的墙壁上头刻着几个“正”字。
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为什么要在墙上刻“正”字？
“说起来，姑娘姓‘纪’？”褚则发完了癫，又同她搭话，“哪个纪？”
阿絮皮笑肉不笑：“关你什么事？”
褚则丝毫没被呛到，反而眯起一双细长的凤眼：“绞丝‘纪’？还是，纪文德的‘纪’？”
她眼皮一跳。
纪文德？
这个名字的主人并非别人，正是纪栩的养父，纪氏的家主。
他的语气古怪，莫名让人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就这么刹那的愣神，原本站在窗格后头的褚则忽然将手伸出铁栏，要来抓她的手腕。
脏污的指节擦过她的肌肤，阿絮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李澹已经眼疾手快地薅住她的后领，像拎猫儿崽一样把她拉到了身后。
也许是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包天至此，敢在他面前做出此等挑衅行为，剑尊那张素来神色淡漠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薄怒之色。
一道流光照雪般的灵气瞬息从他指尖飞出，毫不留情地在褚则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而，褚则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只是紧盯着阿絮，表情带着一丝堪称怪异的馋涎，低声咕哝道：“阴...？”
没有给她听完这句话的机会，阿絮的衣角被李澹轻轻一扯，带到了一步开外。
“走。”
她紧跟在他背后，往外走了一段距离，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褚则仍立在窗边，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削薄的身影融在一片黑暗之中，恍若鬼魅。
...
什么也没拷问出来，就这样打道回府了。
李澹没说是为什么，阿絮也没问。
回到暂住的客房中，他掏出一沓黄纸，说现在就要教她用符。
二人分坐长桌两侧，李澹垂首，将绘着朱砂的符纸在桌上一字排开，细致地同她一一讲述它们的作用。
青年一身浅绯，大袖垂笼，乌黑的发丝□□练地半拢起来，搭在左肩，发尾以墨色绸带束起，绸带上头坠了两粒红豆似的圆珠，赤艳饱满，晃荡在那张玉色的面孔旁，格外抓人眼球。
好一尊冷冰冰的美人雕。
阿絮撑着脸，视线心不在焉地从这张俊秀的面孔上划过去，最终落在了面前这排令人眼花缭乱的黄纸上。
“基础的口诀就是这些，我已经给你演示过一遍，现在，重新把这些做一遍给我看。”
她乖觉地抽出一张符纸，以双指挟住，手腕微翻，黄符在空气中潇洒地摆了一下，没有丝毫动静。
“口诀和动作要匹配上。”李澹教起人来倒是出乎意料地耐心，隔着袖子虚抓着她的腕，调整她的手势，“再试一次。”
阿絮点点头，重复了两遍口诀，按照他调整后的动作再次一翻手腕。
“哗”地一声，符纸在她手上燃了起来，爆出一小簇青蓝色火光，随即窗外响起噼啪几声，是周围的小鬼魂体炸开的声音。
少女一边瞪大了眼，不住惊叹，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进大袖中，揉了揉微微发疼的指尖。
果然，就算寄宿在修仙者的身体中，这种正道用的符咒多多少少也会对她造成反噬。
“不错。”李澹难得对她流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这就是最基础的驱邪符，不需要太多灵力催动，也可以产生一定的攻击力。就算是面对强于自己的对手，只要时机得当，亦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间。”
“唔。”阿絮作了然状，“那我什么时候能学画符啊？”
“画符需要反复练习，且倾注灵气才能生效，对你来说太难了。”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她换上一副可怜的表情，“师父，有没有什么比较简单的符咒，能让我过过手瘾啊。”
阿絮唧唧歪歪的，他拗不过，掏出黄纸朱砂，全当换个清静。
“那就教你一个简单的，清心符。”
为了方便演示，他起身绕到阿絮身后，高挑的身型在桌上投下一片阴影，“看好。”
李澹拈起桌上的狼毫，抿去吸饱的朱砂，于黄纸上落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的指腹和虎口上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茧，骨节修长分明，指尖圆润，白皙中透着微微的淡粉色，漂亮得不像话。
怀景剑尊有霜雪之姿，连手也如阗玉雕成，可惜从来只肯握剑。不禁令人好奇，看上去这么柔软的一双手，牵起来，是否也与其主人一般寒凉冷冽？
阿絮神飞九天之外，结果就是被李澹捏着笔狠敲了一下脑袋。
“专心。”
她鼓起腮，小声嘟囔：“离这么近，怎么专心...”
他好像没听清，将笔塞进她手心。阿絮手忙脚乱地拿稳，五指乱爬，姿势有些滑稽。
“不是这样握笔。”
粉衣青年弯下身，柔软的绸衣在腰间掐出一个纤细的弧度。
“捏、钩、顶、扶。”他执着另一支笔杆，不厌其烦地将她的指一根根拨到正确的位置，“对，就是这样。”
“落笔时，要在心中默念：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心神合一，方能起效。”
微凉的呼吸打在耳廓，弄得她有些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