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蒲蒻到鹤延堂时,王令卿正笑语晏晏和嵇老夫人说话,王令月神色怅然陪在一旁。看她带着丫鬟进门,身后没有别人,王令月垂下眼帘遮住失望之色。

    王令卿叫阿蒲蒻坐到自己身边,寒暄过后,亲切问她生辰年月,又问她在汴京住得可习惯。

    听她答过后,英王妃笑得温婉:“蒻儿和令月同年,相较起来,令月还大一些,我们家这二娘子动不动还在耍孩子脾气,让我们操心得很,不如蒻儿乖巧懂事。老夫人还是您有福气,坐在家里就得了个好孙女。”

    王令卿的亲切和热络突如其来,表现得就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明明她们在国公府就见过的。

    当然不会是王妃娘娘记性不好。

    若阿蒲蒻有隋氏一半的精明世故,立刻就能明白个中缘由。那时她说起来是从西南来的客人,但也只是在将军府一府之内被厚待。英王妃对她礼节性的客气无非看在嵇老夫人面上。

    可如今,她竟然入了玉乘公主的青眼,还得到了公主的亲笔手笺,受邀出席世家贵妇和贵女才有资格参加的春日宴。

    王令卿是何等聪明的人,对她自然与之前大为不同。

    阿蒲蒻对王妃的亲热一时反应不过来,隋氏笑着插嘴道:“老夫人岂止得了个好孙女,很快就要把罗姑娘娶过门做孙媳妇呢!”

    王令月脸色发白,不敢置信的望向阿蒲蒻。

    嵇老夫人顺着隋氏的话头,跟王令卿笑说,她和阿蒲蒻的母亲罗土司正在议亲,要不是两家实在离得太远,通一回信得好几个月,嵇成忧去麟州前就该定下成亲的日子了。

    “老身的心疾自从得了罗土司的药才痊愈,二郎解毒也依赖于蒻儿,这大概就是缘分。”嵇老夫人笑说。

    “二哥已经无碍了?”王令月面露震惊之色,心中又是欢喜,又酸得要命。

    王令卿再次打量阿蒲蒻,笑意更盛,连连恭喜嵇老夫人,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递给阿蒲蒻,道:“我家王爷和二哥自小便情同手足,可惜他刚刚领了差事去南边了,若他晓得了还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阿蒲蒻道谢,脸上热热的,心中赧然。以前她羡慕英王妃的风姿气度,其实暗中存了微妙的心思,总想拿自己与王妃比较。当然是比不过的。然后就越发的喜欢生闷气,尤其喜欢生他的气。他调侃她在吃醋,现在想来,的确如此。

    但从今往后再不会了。她心中荡漾着一丝甜意,兀自微笑。

    王令月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突然幽幽的道:“可是当年二哥中毒不就是罗娘子的族人造成的吗?若换作是我,别说与仇人家结亲,就是笑脸相迎,我也决计做不到。”

    “令月!”王令卿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皱眉呵斥她。

    嵇老夫人暗自叹息,今日令卿和令月姊妹过来拜访,她趁此机会跟她们透露了二郎和蒻儿的亲事,好断了令月的念想,免得她耽误了青春。可是王二娘她却钻了牛角尖,仍旧执迷不悟。

    阿蒲蒻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族中巫人犯下的错,的确让我感到很过意不去。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二哥,他说他中意的是我这个人,跟当年的事没有任何关系,我相信他,便不会再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她说着,心中不由又想起他来,面上露出柔情蜜意的笑容。

    王令月和英王妃都被她惊住。好个不知羞的小娘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说她和郎君的私情,还这般坦坦荡荡。

    “二娘子这番话,我就当您在夸祖母和二哥好了。二娘子上回夸公主有容人之量,祖母和二哥想来也是如此,不但容下了我,还对我厚爱有加。不过,二娘子您夸人的话也该换换了,千篇一律听多了叫人觉得腻。”阿蒲蒻朝王令月莞尔一笑,接着道。

    挑衅,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王令月这时才忆起来,上回在公主面前,也像今天这样,这个看起来除了美貌便一无是处的山野女子,其实牙尖嘴利得很,不是个任人欺负的性子。

    王令月急遽的眨着眼睛,胸口起伏。到底是在嵇老夫人面前,长姐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只得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嵇老夫人不说话,笑着拾起茶盅轻轻啜饮。

    “娘娘,”阿蒲蒻起身面向王令卿,把一直握在手里的玉镯递还给她,歉意笑道,“我的腕子比您的粗,戴不进去,不合适。”

    每个女子都是不一样的,有人瘦点,有人胖一些,就像花儿千姿百态,不同的女子也各有各的美丽。实在没有什么比较的必要。

    阿蒲蒻跟嵇老夫人和王令卿福身告退。

    “罗娘子!”王令卿急忙唤住她,勉强笑道,“我家二娘在家里被娇纵惯了,如有得罪,娘子莫见怪。”

    阿蒲蒻直视英王妃的眼睛,问:“王妃娘娘,今日您带二娘子过来,是为了上元那日的事向我道歉的吗?”

    王令卿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

    “恕我蠢笨,有些话若不直说,我真不知道二娘子是来向我道歉的,还是跟我寻仇来的。如果是我惹二娘子不快,那么请您多担待,我们都离彼此远一些。汴京这么大,我们实在不必要和让自己不痛快的人呆在一处。”

    王令卿再次唤住她,起身走到她跟前,微笑道:“罗娘子,是我狭隘了。我家二妹若有冒犯之处,请娘子莫放在心上……”

    “姐姐!”王令月哪能让做王妃的姐姐代她受过,不情不愿的朝阿蒲蒻说道,“罗娘子,我无礼在先,我跟你道歉。”

    阿蒲蒻笑了笑,跟王家姐妹郑重的福身回礼,退了出去。

    王令卿顺势说,出来的太久,她们也该回去了。

    嵇老夫人笑:“看你们吵吵闹闹的,我就想到年轻那会儿,和小姐妹在一起也是这样的。这一晃,一辈子就过去了,想再找个人来吵一架都找不到,找不到喽……”

    她口中伤感叹息,面露疲乏之色,慢慢的合上眼睛。丫鬟赶紧上前,在老夫人身后垫了个软枕,让她靠在罗汉榻上休憩。

    隋氏忙带人送王家姐妹一行人出府。

    在门口,碰到从外面回来的眠风。

    “隋妈妈,”眠风眉开眼笑,把手里托着的物事给她递过去,“二公子交代,给罗姑娘买的灯影绢人,耍影子戏玩的,麻烦妈妈捎进去罢。”

    因为二公子要成亲了,他不方便再往内院去,正好交给隋氏,又连声叮嘱:“妈妈小心,这玩意儿精巧得很!我跑了好几家铺子才寻到合公子心意的,听掌柜的说,匠人忙活一个月也才做得了一副。”

    王令月怔怔的望着转交到隋氏手上的漆木盒子,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嫉妒、酸楚,还是失落。

    二哥少时读古圣先贤的书,入仕后做济世安民的事,素来最不喜奇伎淫巧之物。他少时还嫌英王姐夫玩心太重,劝诫他莫要玩物丧志,堕入歧途。

    何曾想,这么端肃雅正的一个人,也会有耽于情爱的一天,为了讨小娘子欢心,曾经的准则和规矩都可以抛之脑后。

    可那个女子不是她……

    …

    姊妹俩一上马车,身边再无旁人,王令月“哇”的哭出来。

    王令卿只觉头疼,忍无可忍道:“你如今都看到了,该死心了。”

    “不,不要!姐姐!”王令月含泪摇头,揪着王令卿的袖子直嚷嚷,“二哥只是一时被她迷了心窍!他以后还要起复,再入政事堂,那种出身卑微的女子如何配得上他!只会拖累他!”

    她说着,突然想到什么,忙擦了眼泪道:“姐姐,你今天也听到嵇祖母说,二哥的蛊毒解了,他以后就可以长长久久的襄助姐夫和您呢!爹爹如今这般,姐夫在朝堂上本就少了助力。虽说二哥和姐夫有多年的交情,可毕竟不是真正的自家人!但是,只要他娶了我就不同了!二哥和王爷成了连襟,他必定会对王爷更加尽心竭力。”

    王令卿陷入沉思。她本不应该怀疑嵇成忧和王爷的情谊,毕竟这么多年她一直看在眼里。可是,罗娘子为嵇二哥解蛊一事,直到今天,才从嵇老夫人口中听到。

    她和王爷都还不知情。

    这就不得不让她起了疑心。嵇二哥对王爷真的忠心吗?

    上回在国公府,二哥答应她,会和她爹爹商议推动英王立储一事。后来,政事堂确实上了奏本,以官家膝下无子为由,请他选秀充实后宫,以期早日延绵子嗣继承大统。

    官家其实并不重色,以选秀会增加后宫开支从而加重百姓负担为由,驳了政事堂的折子。选秀不了了之,这件事流传到市井,黎民百姓都称颂官家爱民如子。

    当然官家也做了让步,加封王爷为超品贤王,她也随之升为超品贤王妃。但是,离储君之位还很遥远。

    当时,她可以理解,这是二哥以退为进的手段。

    但是现在,王令卿突然不确定了。

    “贤王”的名号,在某种程度上,是掣肘,而非助力。贤者,辅也。甚至连官家当年为王爷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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