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都,王宫。

    “王上,如今正值汛期,两渡河河水湍急,大周太子身受重伤又坠入河中,怕是活不下来。”

    跪叩在地上禀告的蛮族大臣迟迟等不了王座上人的答音,惶恐地保持着叩首的动作,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两名黑甲蛮族拎着一个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的女子上殿,粗暴地将人扔在宫殿的地板上,滴滴答答的血迹顿时晕染了一片。

    王座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沉步走下高台,脚尖轻轻挑起女子的下巴,冷漠的声音中藏着暴虐,“他是死是活,本王不在意,可他带走了本王的迦卓尔……今奈,你说呢?”

    被鞭打得奄奄一息的今奈抬头对上护骨烈幽暗无光的墨眸,悲愤道:“王上,你忘了她背叛过您吗?中原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不管您对她多好,她和您永远都不是一条心的!”

    护骨烈伸手摸了摸落在左肩上的苍鹰,轻笑道:“背叛?吾教会了她弓箭,教会了她用刀,告诉她对付蛮人的弱点,然后她将这个一切都用在了吾身上——聪明、狡猾又胆大包天。我蛮族勇士皆爱鹰,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苍鹰的温顺。若说背叛,今奈,吾的王命是让你平安带回她,可你差点杀了她,你说本王该怎么罚你?”

    今奈浑身一颤。

    ……

    与此同时,蛮都城中。

    阿愿坐在马车里,轻声给帝尧翻译着蛮语,告诉他大概在什么地方能买到干粮和伤药。

    帝尧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带阿愿进城,他身形高大,若是将脸涂黑一点,稍加打扮,混入当地的蛮族中并不违和,但阿愿就不同,身形娇小、肤白若玉,标准的中原女子长相。

    所以帝尧先潜入城中,将随身玉佩典当后,买了马车,才带着阿愿进城。

    阿愿懂蛮语,路上教了帝尧几句,只能说不愧是登临远预言中能一统九州的大周太子,聪明到令人胆寒,而且能屈能伸,换上蛮族粗糙的衣裳、涂黑脸蛋、微微佝偻起脊背,从说话的口音到言行举止这人几乎与蛮族无异,毫无破绽。

    马车摇摇晃晃地不知走了多久,车帘微微掀开一角,递进一双绣鞋和一套干净的罗裙。

    阿愿一愣,只听帝尧的声音隔着车帘响起,“我打听到城西有一家女医馆,带你去看看。”

    “殿……阿尧,我身上没事,涂些跌打药就好,我们还是早日归家吧。我想家了,不想在王都逗留。”阿愿略带着急道。

    敌国王都多留一刻都是危险。

    良久后,帝尧才道了一声“好”,然后将一瓶伤药隔着车帘递了进去,强硬道:“上药。”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差,马车刚驶出蛮都城门,就有一队蛮族将士突然奔着城门而来,封锁了城门,运气好在他们顺利离开了蛮都,但看蛮族如今的反应,怕是已经对两人还活着的事有所察觉。

    接下来这一路不会好走。

    两人没日没夜的赶路,还是在库尔城被绊住了脚,一支蛮族军队毫无征兆地闯入城中,不仅封了城,还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像是在找什么人。

    一处暗巷中,帝尧望着大街上来来回回的蛮族将士,又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不禁皱起眉来。

    阿愿在马车里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突然掀开车帘小声道:“殿下莫担忧,他们不是来找我们,听他们的描述,应该是在找一个金发的蛮族少女,我们大可寻一户人家借住,以不变应万变。”

    帝尧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叫阿尧,莫再叫错。”

    阿愿细若蚊声道:“是。”

    两人寻了一处人家,使了些银子,借住一宿。

    说来阿愿也有些惭愧,他们一路上用的银钱全靠帝尧这位太子变卖随身物件,相比之下,阿愿真是穷得叮当响,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把蛮族样式的弯刀。

    对于那把刀,帝尧也好奇过,说是神兵利器绝不夸张,但在蛮地行走阿愿却不让他用那把刀,后来找了几块破布将刀鞘包裹起来,才让他挂在腰间。

    若是以前,以帝尧的性子,定要多问几句,可如今面对好不容易与他相处不再拘谨提防的阿愿,他愣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阿愿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小姑娘对蛮地从语言到习俗的了解,就像一个在蛮地生活了许久的人,应对一路各种突发状况也都能巧妙化解。

    帝尧惊讶于这个他瞧着长大的小姑娘,居然不知从何时起习惯将软弱可欺当做应对他人的伪装,又或者该称之为——凉薄。

    曾经爱哭也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待人处事总透着一股疏离与凉薄,除了面对亲近之人,她甚少会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因为扮作夫妻,所以阿愿在外人面上待帝尧总是温笑,帝尧面对这样温柔的笑,心中却越发觉得空荡荡的。

    人都是贪心的,他想要更多……

    ……

    农家偏房里,后半夜,夜风吹开窗户,帝尧当即睁开眼睛,脚步极轻地关严窗户后,动作娴熟地将打地铺的阿愿抱上了床榻,给小姑娘盖好被子,自己才躺到了地铺上。

    帝尧在地铺上闭目躺了一会儿,耳朵微动,猛地起身来到窗边,在有人破窗而入的刹那,弯刀出鞘已经架在来人的脖子上。

    “别别别……”

    是个女声。

    闯入的蛮族女子边举起双手,边用蛮语解释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进来躲躲。”

    阿愿也被骤然的声响惊醒,茫然地从床上坐起,看向站在窗边……

    帝尧听不懂女子的话,但不妨碍他神色平淡地关上窗户,然后将弯刀继续抵在来人的脖子上。

    阿愿动了动鼻子,闻到了血腥味,也顾不上自己怎么就到了床榻上,下了床,努力在黑夜中辨别来人的五官,她总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

    另一边,蛮族女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真的,我就躲躲,天亮就走……”

    “护骨希?”

    阿愿不确定地用蛮语唤道。

    蛮族女子闻声一愣,借着月光看向阿愿方向,吃惊道:“迦卓尔?”

    帝尧敏锐地听懂了“护骨”这个两字,如今蛮族王室的姓氏。

    紧接着,院落中传来了敲门声。

    护骨希目光一紧,扭头朝外望去。

    阿愿走上前,轻轻推开帝尧手中的弯刀,碍于护骨希在场,她没再唤殿下,而是温声道:“阿尧,收刀吧。”

    院中传来蛮族将士搜查的声音,阿愿指了指房梁,示意护骨希,“藏在上面,躲好。”

    护骨希似是很信任阿愿,踩墙借力,几步就上来房梁。

    “劳烦阿尧和我演一出戏。”

    话音落,阿愿将手臂放在帝尧的弯刀下轻轻一划,顿时鲜血溢出。

    帝尧瞳孔一缩,“你……”

    半盏茶后,一众搜查的蛮族将士刚踹开房门,就闻见扑鼻的血腥气,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蜷缩在床榻尾抱着流血的胳膊,正在小声啜泣。

    而一个身着蛮族服饰的男子举着弯刀,一副要杀了女人的模样。

    领头的蛮族将士凶呵道:“你们在干什么?”

    漆黑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帝尧微微回头,半张冷凝的脸上全是暴虐的杀意,用低沉的蛮语道:“这是我买的大周女奴,怎么?我没权利杀吗?”

    这种场景在蛮族将士眼中似是司空见惯,低骂了一声就撤了。

    待人走后,阿愿松了口气,下一刹手臂就被冷着脸的帝尧抓住,止血的药粉不要钱地往上潵。

    “我自己来就好。”

    帝尧冷冷看了她一眼,抓着阿愿的胳膊不放,上完药后开始用布带包扎。

    另一边,护骨希从房梁上跳了下来,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道:“多谢啊阿愚!好久没见,你好像又变漂亮了……”

    这位蛮族王室的九公主一点都没有架子,像株开在边塞之地的格桑花——热烈奔放,笑呵呵地就伸手朝阿愿要东西。

    “那个……止血药能不能给我一点?”

    阿愿浅笑地看着护骨希,声音轻慢道:“我已经救了你一次,再给药算是第二次,二次救命之恩,你能为我带来什么?”

    帝尧包扎的手亦是顿了一下,没想到小姑娘在打这个主意。

    护骨希神色一变,她只是瞧着大大咧咧,能在蛮族王室平安活着长大,怎么可能没心眼?

    她看了一眼乔装得天衣无缝的帝尧,淡淡道:“我可以不把你和大周太子身陷蛮地的事情,告诉护骨烈。”

    说着,她得意挑眉,环胸道:“你和大周太子一同坠入两渡河的事情已经在蛮地传遍了,不少人都觉得你们可能没死在河里,尤其是我那位王兄……”

    帝尧被点破身份依旧神色微变地给阿愿包扎,这让护骨希有些意外地瞥了两眼帝尧,不过更让她意外的是,大周太子这么平易近人的吗?竟然会亲自给臣下的妻子包扎伤口。

    护骨希觉得有些奇怪。

    阿愿论力气怕是比不过帝尧一根手指,硬是等人包扎完才抽回了胳膊,继而摇了摇头对护骨希道:“如今要杀你的不就是护骨烈吗?你现在不会想见他的,而且就算你将我与太子殿下的行踪告诉护骨烈,他就不会杀你了吗?”

    护骨希沉默未言。

    “九公主,以前您还小,护骨烈自然看不到您的威胁,可您身后有大巫师这个师傅,有整个蛮族最强大的母族,有蛮族百姓的拥护……您长大了,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

    “你想说什么?”

    阿愿笑看着护骨希,“九公主有没有兴趣和大周合作,蛮族史上也许能出现一位女君。”

    护骨希惊得睁大眼睛,“你想让我去对付护骨烈?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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