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华今天的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这几日出门跟没看黄历一样,怎么走都是狗屎运,本来在程志刚家就憋了一肚子火,可没想到最终栽在这饭桌上,当然他可从没怀疑过程小小对自己不忠,可听到张富财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起自己的媳妇,心里头的火就瞬间就喷发了,他抄起一根长板凳就朝张富财的背上砸了下去,除了张清华外,这个张大发也趁机加入了战斗,他又何尝不是忍张富财很久了?

    于是混合双打,张富财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清华还有张大发给打趴下了,要知道他一直都自称是村里的恶霸,如今竟被这两人给打趴下,这面子往哪儿搁?于是他拿起一个酒瓶朝着张清华的后脑狠狠地砸了下去。瓶子里的酒以及碎屑顺着张清华的后脑往下流,同时流淌着的还有鲜红的血液,而这一瓶子只差不将张清华给砸懵,当然这个张清华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反手抓起一个碗就倒扣在张富财的脑门上,很快张富财的脑门就浮现一个很大的血包。

    一向好惹事又喜打架的张强盛此时都插不上手,只是在一旁出谋划策指手画脚,“我说张清华,你可真没用,张富财这个一个小流子你都打不过,你这个队长有啥好干的,还不如直接把这个老板还有队长的位置都让给张富财好了。”

    然后他又转过头对张大发说道,“我说大发这时候你正好上场,你再不上场就迟了,等张富财发起总攻,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我跟你说你这样打人家是没用的,你得先用脚将人家跟绊住,然后用给他掣肘,接着像我这样一个左勾拳就能把人给打趴下,那样不对,要像我这样,我做你来跟着学,对,就是这样,打!”

    张强盛指挥得绘声绘色,而另外的几个人也打得热火朝天,一桌的菜也都撒了一地,还有那些没吃完的酒水菜等,已然是一片狼藉,陆文军看了张强盛一眼,特别是那句“左勾拳”说出来时,陆文军都震惊了,他一开始以为张强盛只是个半吊子,没想到他还真学过两招,甚至连左勾拳都知道,只可惜这人的心思用不到正途上,若是能用到正途上来,说不定也是个好苗子。

    不过......陆文军下意识看向张哆哆,发现此时的张哆哆非常冷静地在一旁观看,脸上的表情也是冷冷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上的变化,这个女娃子明显不一般,像这种场面换做其他女娃子估计早就吓得当场大哭,而她不仅没有半点惧色,好像还有点期待,当然这也只是陆文军的猜测而已。

    “你就闭嘴吧你,你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啊!”张强国把张强盛拉到一边,怕他们打架时误伤了他,而张富贵看着自己弟弟被两人联合双打,也开始担心起来,于是开始去拖架。

    见大伙儿都打累了,陆文军朝跛子使了个脸色,随后跛子就把自己豢养起来的狗给放了出来,这可不是一般的狗而是训练有序的军犬,只不过现在随着跛子一起退役了而已,这狗是闻着血腥味去追逐的,很快那几个打架的人都像疯了一样四处逃窜,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却只有张强盛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冲狗嚷道,“你不过就是一只狗嘛,有种你就过来啊,你过来啊,你敢过来,我就咬死你!”

    这狗似乎从没见过像张强盛这么厉害的人,竟被吓得愣了一下,然后咧嘴朝张强盛大喊大叫,张强盛也不逊色对着狗大叫,就这样一人一狗相互看着对方叫了十来分钟,十分钟过后狗也累了,人也累了。

    其他的人只知道张强盛有点子戾气在身上,喜欢惹事也喜欢挑事,但还从没见过他跟狗吵架的场面,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生怕错过了这精彩的瞬间,而这狗可能是叫累了,最后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窝,等狗一走后,张富财对着张强盛哈哈大笑,“张强盛,我墙都不服就服你,我还没想到你跟狗吵架都能吵赢,我甘拜下风,以后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小弟,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传下去,张强盛跟狗吵了一架。

    那天很多人都喝得差不多了,等酒醒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身上都绑了纱布,有的是手,有的是额头,当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了,家里人都还没睡,一直坐在火炉旁等着。

    火炉里就只剩下几个火种,王秀花一个人坐在火炉边,半靠在碗橱上,眼睛微眯着,想睡又不敢睡,竖起耳朵一度听着外面的动静,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就马上起身去门缝观察情况。

    就这样一直等到下半夜,终于听到有人敲门,王秀花腾地起身开门,“哆哆崽,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啊?这是怎么了啊?”

    “阿奶,我想死你了!”张哆哆扑进阿奶的怀里,甜甜地撒起娇。

    王秀花香了张哆哆一下,这才看着张哆哆身后的张强盛,张强盛的额头跟手臂编着纱布,就连呼出来的都是浓郁的酒气,“还有没有吃的,饿死老子了,草,以后这种事再也不参加了!”

    “你看看你满嘴胡言,别人是看得起你才请你去的,不然就你在村子里混成这样,谁想请你去啊?锅里有点红薯饭,我去给你们热点吧!”王秀花在灶里烧火,锅里装了水开始热饭热菜,隔水热虽然比较慢,但这样比较方便。

    张强盛吃好后,就把碗往灶台上一扔,满身酒气就回屋睡了,张哆哆则像之前一样坐在火炉边等王秀把家务事忙好,这一等又是将近大半个小时。

    当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张哆哆的腿就跟废了一样,膝盖骨头处传来钻心的痛,但是她不想让王秀花担心,强忍着眼泪不停用她那只小手拼命地揉着膝盖,可即使这样,那钻心的痛也并未减轻。

    “哆哆,膝盖又疼了是不?”王秀花担心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给张哆哆掖上被角,然后开始给她揉着膝盖。

    这两年来张哆哆不知道是啥情况,总是膝盖痛,走不了太远的路,痛起来就跟用刀在削里面的骨头一样,常常半夜疼醒,然后一个人抱着被子哭。

    虽然她看过不少书,可是没有一本医书上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好几次她也想跟家里说去卫生所瞧瞧,可是就她家这个情况,估计说了也没用,于是就这样强忍着。

    王秀花的力道比张哆哆要大,所以揉了一会儿后,膝盖就没那么疼了,张哆哆就开始一五一十跟王秀花讲起今天发生的事。

    “哎,可怜啊,其实志刚这个娃子也不算太差,只不过家里穷了点而已!”说到穷,王秀花心里也不好过,就比如拿张强国来说,不也是吃了穷跟矮的亏,不然怎么可能四十岁了还打单身!

    “其实阿奶,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你想啊,清华大伯已经做出很大的让步了,可是那个志刚家依旧不饶人,甚至还想什么彩礼都不给就想人家把闺女嫁过去,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不对的,没钱可以少给点,但不能说一点也不给,这就跟我们平时种田一样,你都不去插秧,怎么可能收货稻谷呢,只是觉得阿凤姐挺倒霉的,她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就看上这么个没主见又没本事的男人!”

    很明显王秀花被张哆哆这番话给震惊到了,这番如此深奥又很有道理的话,竟是从一个几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的,王秀花朝张哆哆竖起大拇指,“还是我家哆哆聪明,以后肯定没人能欺负得你了,这样阿奶就放心了。”

    “那是,也不看看张哆哆是谁一手带大的,她可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最聪明的阿奶带大的!”张哆哆缩在王秀花的怀里甜甜的笑道,“阿奶,我跟你说,今儿我们去下馆子了,我吃了好几块红烧排骨,那个味道真的绝了,真的是太好吃了,我还从来没有下过馆子,今天是第一次,可是我吃得太急了,还把舌头给咬了。”

    张哆哆说完有点不好意思,把头埋进王秀花的怀里,虽然夜色太深,根本就没有人发现她的小表情。

    只是王秀花听完这些话,鼻头酸酸的,她在想,如果张哆哆是出生在有钱人家里,说不定就能养的更好些,可是她命不好,没投个好胎,“哆哆,等以后阿奶赚钱了,阿奶再带你下馆子,我们好好搓一顿!”

    虽然大家都是生活在一个家庭,但人与人的生活境遇还真是各不相同,就拿黄会员来说她也没下过馆子,可是每次周末她收摊后都会带张子坤去镇子上搓一顿,只是她坐在旁边静静看着,给张子坤点上最贵的一碗猪脚粉,一碗大份的猪脚粉要15块钱,买给想子坤吃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她自己却连一碗两块钱的白米粥都不舍得。

    再看看张强盛,他隔三差五就去馆子里搓一顿,哪怕是去赊账也不会在吃的这方面委屈自己,而张哆哆跟赵小慧却从来没有去过馆子。

    此时的王秀花紧紧的搂着张哆哆,心里想的是下次一定要带哆哆出去吃一顿好的,从明天开始她就去山里砍柴或者是去河里抓鱼,再拿去镇子上卖,相信总有一天能赚到一顿饭钱。

    “阿奶,我以后带你下馆子,你想吃啥都行,哆哆请客!”小哆哆拍着胸脯保证,那副认真的模样把王秀花都逗乐了。

    “行,没问题,那阿奶想吃红烧猪脚,粉蒸肉,还要吃红烧排骨,还要喝鲫鱼汤,到时候我就跟老板说,老板把你店里最贵的菜都给我端上来,我孙女请客,我孙女可是很有钱的哦!”王秀花一本正经道。

    “好呀,阿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把老板都吃穷去,然后我自己当老板!”张哆哆伸出小手摸了摸王秀花的已开始长褶子的脸,那深浅不一的褶皱就像是山中沟壑坑坑洼洼,岁月终究是在王秀花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就怕等哆哆长大,阿奶就老了咯,到时候阿奶牙齿都掉光了,骨头也咬不动!”

    “阿奶要是牙齿掉光了,哆哆就给你了种个牙齿!”

    “像那个王大爷一样黑色的牙齿?”王秀花嫌弃道,“那可不行,阿奶不要那种黑色的牙齿,要不到时哆哆就给阿奶补个金色的牙齿吧,金灿灿的很好看,一看就是有钱人。”

    “哈哈哈……阿奶说金牙齿就金牙齿,给你种一排的金牙齿,要是没钱花了,就卖掉一个金牙齿,嘿嘿。”

    “你这个小兔崽子,想得还挺美!”王秀花把手伸进张哆哆的咯吱窝,痒得张哆哆像条蚷在床上蠕动。

    “阿奶,阿奶,我错了,我错了,不要,哆哆怕痒!痒啦!”

    “咯咯咯……”

    笑声传遍了整个屋子,整个世界都是如此温暖而美好。

    可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在急促地敲门,张哆哆乖巧地躲进被窝里不说话,而王秀花一边穿衣一边问,“大晚上的谁在敲门啊?”

    “阿娘,阿娘,小慧发动了,你快来看看,小慧,她发动了……”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强盛,此时的他酒意未消,一张嘴都是酒气。

    王秀花连上衣的盘扣都来不扣,直接披着衣服就开了门,虽说赵小慧也生过好几个,可一想到上个难产时的场景,还是不由自主冷汗直冒,“你现在马上去把你二嫂喊上来,小慧一直都是她接生的,她对这些比我有经验。”然后又转头对张哆哆说,“哆哆,你也起来帮忙,帮我烧一锅热水,里面搁点姜片,听到了没?”

    “好,我知道了。”张哆哆马上穿好衣服,就开始生火烧水,她看过赵小慧生娃,当时难产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如今再想起曾经的画面,张哆哆的小手都在哆嗦,她再次默默打开小黑屋的门,给祖宗还有里面的菩萨都上了香,虔诚祷告,希望这次赵小慧能顺利诞下孩子。

    很快赵小慧住的屋子传来杀猪般痛苦的惨叫,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张哆哆坐在灶门口,用吹火筒不停地吹火,她吹得很急,巴不得锅里的生姜水马上就能烧开。

    约摸十多分钟,黄会员急匆匆地来了,因为她比较胖,走起来来气喘呼呼,可片刻都不曾耽误,打上一盆热水拿着剪刀跟酒精就去了里屋。

    王秀花看到黄会员后马上就让出了位置,“胎位不太正,有点难产,你看看要怎么正胎位。”

    黄会员二话不说挽起袖子把手用生姜水擦干净后,就伸入了赵小慧的□□,然后另外一只手按压在赵小慧的小腹,然后一边按压一边想办法正胎位,不过肚子里的小孩也很配合,知道有人在帮助,很快就把头转了过来,这样一来胎位就正好了,接下来就是想办法生下来。

    因为前期胎位不正,小孩是肩膀抵在产道,而王秀花不敢强行正胎位,所以让赵小慧耗费了不少力气,如今已是累得筋疲力尽,好在人是清醒的。

    “二嫂,孩子情况怎么样了?这孩子能保住吗?”赵小慧担心地问。

    其实上一胎的难产,赵小慧险些丢了命,心理上也造成了很大的创伤,现在又生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瞬间生下来,没来由的就开始担心,生怕孩子在肚里缺氧而夭折。

    “你说什么傻话,孩子健健康康的,而且性格很活泼,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等下要跟着我的节奏来用力,保证你能顺顺利利诞下一个小胖子!”黄会员温柔地安慰着,而王秀花则用手帕给赵小慧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强盛,你去厨房冲个鸡蛋花来给小慧喝,小慧现在体力不行,没啥力气,速度要快!”黄会员道。

    在这生死攸关之时,张强盛不敢含糊,马上就冲进厨房去冲鸡蛋花,不到一分钟一碗鸡蛋花就送过来了。

    他叮嘱赵小慧把那一碗鸡蛋花都喝个光,满心期待着他这个胖儿子的到来。

    张哆哆站在门口不敢进屋,虽然心里很担心,可她一句关心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祈祷着自己的阿娘能顺顺利利度过这一关。

    喝了满满一碗鸡蛋花后,赵小慧又恢复了体力,随着黄会员“一、二、三,呼起,吸气”的节奏,很快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一个娃娃呱呱坠地,而黄会员则是用柔软的布给婴儿擦干净然后剪脐带一气呵成,最后把娃娃放在簸箕里称体重。

    虽然是个刚出去的婴儿,可遗传了赵小慧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个子也高高的,体重足足有六斤四两。

    这也是村子里第一个出生六斤多的婴儿,虽是这样,可大伙儿心里还是不太高兴,原因很简单:这个小娃子是个女娃。

    这对张强盛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要知道他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赵小慧怀孕,而且各种孕反都从侧面证实了这一胎绝对是个男娃,可怎么生出来又是个女娃呢?

    这老天莫不是想跟他开玩笑,此时的张强盛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王秀花喊了他好几句,他都没听到。

    看到他这幅鬼样子,赵小慧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事实就是这样,天总不随人愿,她也无能为力。

    不过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个女娃子长得不赖,五官立体,除了头经产道挤压有点扁长,其他各方面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赵小慧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眼神如此温柔,这一刻赵小慧的身上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张哆哆默默回了屋,她知道此时此刻热闹是他们的,而她什么都不会有,一个人乖巧脱下衣服上了床,用被子盖住脸,整个人躲在被子里小声哭了起来,她的声音很低很低,生怕被人听到。

    随着这个小婴儿的到来,让大伙儿都累坏了,也没有顾及张哆哆,里屋的人几乎是一晚上都没睡,而那个刚出生的小婴儿没事就会哭几句,似乎是在用这种方式宣布她的到来。

    很快赵小慧平安产女的消息不胫而走,次日一早乡里邻里有不少拿着两个鸡蛋来看望她,然后还会一个劲儿夸那个小婴儿有多么多么秀气漂亮,甚至还夸人家比张大凤出生时还要好看。

    张哆哆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没有人在乎她,就连一向最在乎她的阿奶,此时也都是围绕着那个小屁孩转。一向与她不亲的赵小慧也拿她当工具人使唤,一时刻就会喊她,“张哆哆,拿尿布过来,张哆哆打点开水过来,张哆哆你在做什么,喊你你都听不到啊?”

    她坐在门槛上,脑子一团浆糊,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要。

    在村里有个习俗就是出生后的小孩第三天要做三招(所谓的三招,就是指小孩子出生第三天要洗澡换干净的衣服,然后还要吹锣打鼓放鞭炮,家里需得准备喜蛋,但凡上门来的看望小孩的都要给人家准备喜蛋,当然还要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取名)。

    这天张哆哆像平时一样很早就被吵醒,然后赵小慧就喊她去洗尿布跟小衣服,十一月的山泉水冰凉刺骨,她坐在石板上,用洗衣锤不停地锤衣服,一边锤一边流眼泪,这一刻她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那个人,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可唯独她与周遭的热闹是如此格格不入。

    “这水是不是好冷?要不我来帮你洗吧?”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响起,张哆哆一抬头就看到陆子宸就站在自己身侧,第一缕晨光透过树枝温柔地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温暖,他快速挽起袖子拿过张哆哆手中的尿布就开始来回搓了起来。

    “子宸哥哥,你怎么来我们这了?”对于陆子宸的到来,张哆哆很是惊讶,就像她一直以为像子宸这样的有钱人的小孩肯定是不需要自己洗衣服的,可没想到陆子宸洗得有模有样,甚至还洗得很干净。

    “我是跟我父亲一起过来的,好像是你阿爹去请他过来作客,今日是你妹妹的三招,我父亲怕我在家一个人无聊就带我一起来了,我一到你家没看到你,就问你阿娘,你阿娘说你在这洗衣服,我就过来找你了。”陆子宸两下就洗干净了三块尿布,用手臂擦了下额头的汗,而他的手也被冰冷的山泉水冻得发紫。

    “要不你休息吧,我来洗就好,你看你的手都动紫了,你来我们家就是客人,我是不能让客人干活的,不然我阿爹又要骂我了!”张哆哆神色暗淡了不少,她还以为不会有人想起她,没想到陆子宸竟会一路找到这里来,还帮她洗衣服,这样的哥哥就是像上苍赐给他的礼物,只是不知道这份礼物会持续多久?

    会不会像阿奶一样,有了新的宝儿,她就不是那个最重要的了。

    想起这些,张哆哆的眼眶红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她快速擦掉,生怕被陆子宸看到,谁知心细的陆子宸还是看到了,他温柔地拍着张哆哆的肩膀,“别哭啊,我没事的,我是男孩子,这手冻不坏的,倒是你,你的手还要写很多字,可千万不要冻坏了哦!”

    张哆哆破涕为笑,这份宁静是如此美好,山泉中溪流低洼处有几只小鱼小虾欢乐地游来游去,而树上不知名的鸟儿也愉快唱着歌,阳光很温暖,微风也很温柔,张哆哆甚至就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她不想回到那个不欢迎她的家,她害怕面对那样的家人。

    “哆哆,你是不是不想回家啊?”陆子宸已经看出了张哆哆的小心思,于是故意放慢洗衣服的速度,很温柔地看着张哆哆。

    他的目光很柔和,这也让张哆哆放松了警惕,她点头道,“我家里人不喜欢我,他们都恨不得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知道么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关系除了血缘之外再无关系。在我很小的时候,我阿爹就把我卖了,要不是我三伯偷偷把我带回家,我恐怕早就死了,后来我就一直跟着阿奶生活,可是现在家里有了新的宝宝,阿奶也不喜欢我了!”

    这些话张哆哆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口,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害怕别人看不起自己。

    “哆哆,你知道吗,其实你比我幸福很多很多,而我什么都没有。”陆子宸那双温柔的眼逐渐变得冷淡与深邃,那种冷是刻在骨子里的,“我出生时就没见过我阿爹,那时我阿娘带着我东奔西走,因为阿娘是没成亲就把我生下来的,所以遭受了太多的冷眼,她在她那个村子里压根就待不下去,那些人对她指指点点,说的话非常难听,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骂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你知道那些人有多过分么,他们说我阿娘背地里跟鬼子勾搭在了一起,我是鬼子的孩子,从小到大我跟我阿娘遭受了太多冷眼,我阿娘最后不得不换个地方生活,可村子就那么大,几个村子又都挨着,有点什么事都能传遍十里八乡的,我阿娘带着我换了好几个村,可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都会被人无情的赶出来,就这样我阿娘得了抑郁症,我亲眼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在他死后我姥姥才找到了我,他们将我带了回去,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我姥姥为啥要在我阿娘过死了后才来找我,等我稍大一些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父亲打了胜仗封了官有了出息回来找我娘,我姥姥这才把我领回去的。”讲到这陆子宸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只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都要嵌入肉中,即使如此也绝不让眼泪落下,他长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父亲给了我姥姥一笔钱,让我姥姥带我,而我父亲也为了弥补我跟我阿娘,给我买各种好东西,让我比同龄的孩子吃得好穿得好,没事就会带我出去玩什么的,我们家住着大平层,里面宽敞明亮,就像一座城堡,而我也被养成了金丝雀,可我一点也不开心,我甚至很讨厌我父亲,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不是他的话,或许我阿娘就会活得好好的,而我也就不会被人嘲笑,现在我与我父亲生活在一起,可我却总是离他远远地,我们之间看似有血缘,实则跟没关系一样,哆哆,你阿爹跟阿娘虽然不疼爱你,但你最少有一个完整的家,可我却连一个完整的家都没有了!”

    听完陆子宸说的这些,张哆哆心里越发难过,她曾羡慕过陆子宸的生活,却从不知陆子宸有过这样的过往,她用自己的小手给陆子宸擦眼泪,“子宸哥哥,不要怕,哆哆会一直陪伴着你,做你的家人!”

    陆子宸冲张哆哆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来,然后伸出手指,“好,那我们来拉钩,我们要做一辈子家人!”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了谁就是小狗,小狗!”

    两根小小的手指紧紧地勾在一起诉说这个世界最真诚的誓言,也见证着两颗童心紧紧依靠。

    等衣服洗好,陆子宸提着木桶拉着张哆哆一起回家,家里锣鼓喧天鞭炮不断,张强盛站在门口迎客,只要是进来的人张强盛都热情地招呼着,而赵小惠坐在屋子里头烤火,小婴儿就放在火炉旁边坐在米箩里,小婴儿一点也不怕生,不管是谁进屋来,她都睁大眼睛仔细地看,而王秀花则是烧水泡茶,都记不清泡了多少杯茶水了,一个人忙得手忙脚乱,不过幸好黄会员今日没出摊来老屋帮忙,而张连英自然也跟着一起。

    张哆哆回来后就在院子里把衣服给晒好,这才进屋,谁知这一进屋就看到姥姥跟姥爷,她很小去姥姥家,而姥姥似乎也不喜欢她,每次只要她过去了,姥姥都会黑着个脸,生怕自己吧他家里的那点风肉跟吃完了,自然她看到姥姥也懒得打招呼,就径直去了里屋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谁知这时赵小惠叫住了她,“哆哆,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看到姥姥跟姥爷你连招呼都不会打了?送你上了几个月学,都越读越傻了,快过来喊姥姥姥爷。”

    张哆哆只是看了这一屋子的人,里面还有好几个人叫不出名字,可此时他们就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张哆哆,都在等着张哆哆开口喊人,这时候的张哆哆心里难受得很,感觉比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哪里还叫的出口,于是她一个字都没说,而是转身就回了屋。

    “这孩子,真的是越大越不懂事了,还没小时候乖!”姥姥责怪了几句,然后又去看米箩里的小宝宝,轻轻捏了下小宝宝的小鼻子,“我跟你说哦,你将来长大可不要像你姐姐一样,都不知道喊人,你嘴巴要甜哦!”

    而米箩里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竟还朝姥姥点头,甚至还调皮地吐口水,一屋子的人被她可爱的模样给逗笑了,火炉旁的欢声笑语就像一根刺一样,狠狠地扎进张哆哆的小心脏,让她疼得难以自拔,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这根刺扎进心脏里最柔软的地方。

    张哆哆找了几坨棉花塞入自己的耳朵,让自己能静下心来不去理会外面的热闹,也不去听一声声夸赞小婴儿的话,更不去听张强盛的笑声,可是越不想听到的偏偏就越听进了心里,哪怕是塞着棉花都无济于事。

    她好像从没听过张强盛笑过,更不知道张强盛还会笑,这一刻当张强盛的笑声传入自己的耳膜,竟发现他的笑声也挺好听的,可这笑声对张哆哆来说更像是讽刺,以前她一直以为张强盛只喜欢儿子,所以肯定也会对这个小婴儿跟对自己一样,可没想到张强盛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婴儿,除了刚出生的那会儿脸上有一丝的嫌弃外,这几日他白天在做事,晚上还会哄娃,给娃冲米糊。

    或许父母从来就不是不喜欢女娃,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哆哆,你回家了啊,阿奶还以为你出事了,刚跑到山沟那边找你来。你这丫头啊,吓死阿奶了!”王秀花走进屋看到张哆哆就蜷缩在床上时,终于露出笑容来,她把张哆哆搂在怀里,用手给张哆哆把额前凌乱的头发给理顺,“哆哆啊,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阿奶,你高兴吗?你要是高兴,哆哆就会跟着高兴的!”张哆哆在看到王秀花时心中五味杂陈,她很想像之前一样扑进阿奶的怀里撒娇,可一想到阿奶现在不喜欢她喜欢更小的那个,心里头就不很不是滋味。

    “你这傻孩子,你是阿奶一手带大的,你什么性子阿奶怎么会不知道?哆哆啊,你不要怪阿奶,是阿奶不好这几日冷落了我的哆哆,这个月你阿娘做月子,阿奶要多照顾下你阿娘,你现在还小阿奶跟你说了,估计你也听不懂,女人啊坐月子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这月子做得好,病痛就少,等你以后生娃娃时,阿奶要是还能行动自如,阿奶就照顾你月子,绝对不会让你受一点凉风,也不会让你吃不饱穿不暖,更不会让你累着。”

    听到这些话,张哆哆还是动容了,或许真的是自己过于敏感了,阿奶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能生阿奶的气呢,她只是跟自己生闷气而已,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不像小妹妹那样讨人喜,她真的只是气自己啊!

    “哆哆,阿奶跟你保证,你在阿奶心目中最重要,任何人都比不了,你永永远远都是阿奶的心头宝,你是阿奶最重要的宝儿!哆哆乖,不生阿奶的气了,好么?也不要跟自己生闷气,今日家里有很多小孩,今天你是小主人,你要学着去招呼小朋友,是么?”王秀花耐心地哄着张哆哆,她太了解哆哆了,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在跟自己较真。

    “阿奶,好,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去招呼其他的小朋友,那阿奶也去忙吧,今天客人比较多,阿奶莫要为了哆哆而冷落了其他客人!”张哆哆催促道,其实她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家里这么多人自然顾不上她,但她心里还是觉得委屈而已,而王秀花这几句话,让她将心中的委屈也一并给抹去了。

    “我不去,什么客人?我可一个都没看到,我这老太婆啊眼睛不好使,我的眼里就只有我家张哆哆,除了张哆哆外,其他的人我一个都看不到!”王秀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噘着嘴,然后香了哆哆一个。

    “哈哈哈,阿奶,你快去忙啦,哆哆也去帮你忙,我们一起去招呼客人!”张哆哆突然开怀了起来,人一旦开怀,发现整个世界都是五彩斑斓的。

    “哆哆,你待在这里先不要出去,阿奶先去给你盛碗鲫鱼汤来喝,我听别人说这鲫鱼汤可是大补,多喝鱼汤的小孩子会很聪明的。”王秀花放开张哆哆,就去了厨房,然后从锅里装了满满一大碗鲫鱼汤送了过来,奶白色的鲫鱼汤看着就很鲜美。

    她对张哆哆说道,“哆哆,快趁热喝,这鱼汤味道很不错的。”

    原来阿奶从来都没忘记过自己,原来阿奶还是那个阿奶,只要有吃的第一时间都是想着哆哆,看着这满满的一大碗鱼汤,张哆哆的眼泪忍在眼眶,她用小手揉了揉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阿奶,我们一起喝,好不好?你要是不喝,那哆哆也不喝。”

    “好,好,好,那你先喝,等你喝好剩下的阿奶再来喝。”

    就这样祖孙倆共喝一碗鱼汤,喝的是鱼汤,承载的却是浓浓的偏爱,就像这碗鱼汤一样是王秀花给张哆哆的偏爱。

    “阿奶,我能不能再要一点鱼汤啊?不用这么多,就这么小一碗,可以么?”张哆哆小声地对王秀花说,这碗鱼汤她是想给陆子宸的,想到陆子宸说的那些话,她就想着自己有的东西也要跟陆子宸分享,而这一碗鱼汤就是她现在能给陆子宸的关心。

    “好,那阿奶就再去偷偷给你装一碗来......喂,哆哆,你去哪儿啊?”

    王秀花话都还没说完,张哆哆就跑了出去,她冲王秀花说道,“阿奶,你装好就放那,我马上就回来了。”

    王秀花虽然不知道张哆哆要去做什么,但她还是照样给装了满满一大碗鱼汤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而自己则去忙着好几桌的午饭。

    张哆哆找到陆子宸时,陆子宸正坐在院子里发呆,他与张哆哆一样,性子很安静,他的安静跟周围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反差,“子宸哥哥,你快过来,去我家,现在就去!”

    陆子宸听到张哆哆的声音那张冷峻的脸露出笑容,他跟在张哆哆身后,两个人就像两只小猫一样,猫着身子偷偷回了屋,张哆哆指着床边小桌子上的鱼汤对陆子宸道,“子宸哥哥,这是阿奶给我们准备的鱼汤,你快喝掉,阿奶说多喝鱼汤的小孩会聪明的!”

    “你喝了吗?”陆子宸端起碗然后看着张哆哆问。

    “我已经喝过了,这是给你准备的,你快喝掉,等下我们就去帮阿奶摆碗筷,帮阿奶做事哦!”张哆哆一脸认真盯着陆子宸,“阿奶说了,要全部喝掉,一滴不剩!”

    “好!”果然陆子宸很乖的把一碗鱼汤都给喝完了,还把碗倒过来,“你看,我都喝掉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帮阿奶做事吧,不然阿奶一个人好累的。”

    “嗯。”张哆哆趁别人不注意偷偷把碗放到灶台上,然后带着陆子宸出去了,今日来的客人加上自己本族的人估计有七八桌,鞭炮放了一巡又一巡,祠堂门口都是一地的鞭炮碎屑,张哆哆拿着扫帚把那些鞭碎屑扫到一旁,然后开始帮忙搬小椅子铺桌子。

    等桌子跟碗筷摆好,很快就开席了,来吃席的人他们看到张哆哆忙上忙下的,就当着张强盛的面夸赞张哆哆,“你家这个闺女听说好会读书,小小年纪就能背很多书,你是怎么培养出来的啊?”

    而张强盛听到这种夸赞的话就只会挠头,不在意地说,“哪有这回事,这孩子皮实的很,一点也不听话,惹急了跟狗子一样还咬人,而且咬人啊又凶又狠,小小年纪天天在家顶嘴,什么听话啊乖巧啊,这都是她阿奶吹出来的。我这倒霉的命啊,谁能想到有一个这么调皮的女儿就算了,怎么这第二个还是个女儿,想想真是头大,家里那么多良田林地,也没个儿子出来继承!”

    “那你这第二个女人叫啥名字啊,名字取好了吗?”又有人问道。

    张强盛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取了,叫张余,跟她姐两人合在一起叫多余!”

    额......一院子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这时程小小突然肚子疼了起来,黄会员大喊,“张清华在哪儿,他媳妇要发动了,还不快过来帮忙烧热水!”

    啥?怎么就发动了,不是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吗?张清华急的不行,连饭都顾不上吃,直接跑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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