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悠悠转醒时,后脑勺早已没有了锥心的疼痛,浑身虽僵硬麻木,但也不痛不痒,她咂摸着嘴翻了个身,只听嘣的一声,宋瑶连喊四五个痛字,终于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平日里不大的小床此时成了个四方石台,仔细一看,上面还结满了雪白的霜。
“怎么回事……”宋瑶不解,她扶着石床爬起来,四处打量一番,发现这里并不是她的小屋子,而是个冰窖一样的冰窟,内里看不清形状,除了中央这石床,其余皆是空空荡荡,结满了白花花的寒霜。
宋瑶低头看看自己身着的白色长纱裙,还有惨白的双手,她发觉自己身上竟并未感受到半点寒冷,甚至还有些微微回暖的感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好像被拔开筛子,一下子舒畅活络起来。她撑着墙壁,在冰窟中走了一圈。她虽双腿发软,但脑子却还转的起来。宋瑶此时正满心疑问,自己方才明明还在那小巷子,眼前仿佛还晃着几个男男女女的的脸,她记得身后那根棒球棍打下来时,自己没来得及躲开就捶到了脑袋上,她顿感那沉闷而锥心的疼痛涌上来,接着便眼前一黑倒下身来,等她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难不成她被捶死了?那这地府也颇寒酸些。
宋瑶胆大妄为,把“地府”一顿吐槽后,开始趴在四壁上摸索起来,寻找缝隙,可这山洞如天然形成一般,既无缝隙也无出口,甚至感受不到一点点风的存在。宋瑶正挠着脑袋觉得头又开始痛时,忽然听闻微弱的脚步声正渐渐逼近,她复又趴回墙上,仔细一听,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有人吗!有人救救我吗!我在这,我在这个冰窟窿里面啊!”
她又是蹦又是跳,大约气力将尽,宋瑶不妙的发觉眼前又开始朦胧起来,一片雪白入眼,她恍恍惚惚,觉得身体逐渐失去控制,力气慢慢消失。
倒地前,宋瑶努力撑了一下坚硬的的地面,一边缓缓倒地,一边不甘呢喃道:“这什么鬼地方啊……”
然后眼前便一片乌黑起来。
待到意识回升之际,宋瑶朦朦胧胧想,她这辈子什么事都没做成,愿望许了一大堆,可她却死在高考前一天。宋瑶内心一片凄凉,她想,这地府要是能托梦,那她必定要拖给那个捶死她的人,让他这辈子不得好觉!
“等我托梦,等我吓死你......你等着......”
“羨鱼方才说了什么?”一男子坐在床,听闻宋瑶好似说了什么梦话,他焦急问道,而此时正捏着宋瑶腕子的青衣女子侧耳仔细听过,回头道:“她说要你等着,她要托梦吓死你。”
宋瑶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心中激动非常,可是来到阎王殿了,她要申冤了!
猛地睁眼,仰面看见鹅黄色的轻纱罩在赭红的木制床顶,古朴非常,而身侧貌似坐着个人,正投来焦急的目光,宋瑶蹙着眉眯着眼打量着,这人腰间别着串玉铃铛,一席灰白长衫,此时俊朗的眉眼正仔细望着她半睁不睁的眼睛。
“你是阎王吗?”宋瑶问道,又看向床边一青衣女子,“你也是?”
“羨鱼,你不认得我了?”那男子似乎很是神伤,紧盯着宋瑶的眼睛问道。
“我当然不认识你,这是我第一次死啊。”
可话说完,宋瑶又发觉不对,方才这男子款款深情喊她羨鱼,而且这地方看起来属实不像什么阴曹地府鬼魅之地,难不成......
“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你是谁,我又是谁啊?”
“他是咱们沧澜峰掌门座下唯一的弟子白予恒,您是上一任执掌玄刃门打穗楼的林羨鱼林长老。”青衣女子扎着双环髻,从旁跳出对宋瑶解释道。说完,她又捏起宋瑶垂在榻上的手腕,对白予恒道:“嗯,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林长老大概是莫名重生,失去了过往记忆,小白不必担心。”
“重生?”宋瑶原本抬起来一丁点的脑袋又一下子重重砸回枕头,什么重生?长老?林羨鱼?
果真是穿越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吗?
宋瑶抬起手遮住眼睛,她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羨鱼,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救你,七年了,我本以为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白予恒的声音夹杂着些许酸涩传来。
“我也以为我死了,”宋瑶拿下眼睛,沉吟少顷,似乎终于接受现实了一般,在白予恒和青衣女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看向白予恒期待的眼睛,知道这人和这具身体的主人并非是寻常的关系,但即使他帅的刚刚好,她也不是他等的人。宋瑶组织了一下语言,对白予恒道:“抱歉,我不是失去了记忆的林羨鱼,我是死在了别的世界里,灵魂穿越到她身上的宋瑶。”
宋瑶的身份目前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她日日跟着白予恒拜见掌门,在房中身边调养生息,但她究竟是谁,没人知道,连曾经最了解林羡鱼的白予恒也摸不准。
但宋瑶不愁不闹。她几乎是日日外出,将沧澜峰上下耍了个遍,此处灵气充沛,山灵毓秀,到哪都是好风景,而沧澜峰这一众山脉是个有六大门派,集剑术、医术、铸造冶炼、奇门遁甲、秘闻探查、制毒用毒于一体的高级院校,堪比大学城。宋瑶乐不思蜀,将过往忘了个干净的样子。
替她治病那位生尘门的青衣姑娘——青初,也不解的问她,若她真不是林羡鱼,那她莫名来到这异世,难道不慌乱不害怕?
宋瑶想起她的过往,乱糟糟的一团麻,便对青初笑道:“我那个世界可没你们这边好玩。”
可一日无事总不能日日无事。
宋瑶想来天下总归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免费的穿越,历来穿越者从来都不是很安生,她当然逃不过。
这日,白予恒带着把长剑来找她。这柄剑浑身莹白如瓷,刀鞘镂空雕刻莲花纹样,透出的剑身银光熠熠,刀柄还镶嵌着一块祥云形状的白玉。
“这是干嘛啊。”宋瑶见状,笑道,“白吃白喝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要礼物呢。”
说着,她迫不及待接过剑放在手里仔细打量着。
“这是掌门托我替你选的,我已确认过,你虽无灵力,但也不是不能修习剑术道法,这柄剑名曰瑶华,灵气强,但剑灵温和,不与人相冲,你用来修习最是合适。”
“瑶华,好名字!”宋瑶抚着剑身问道,“白师兄你刚刚说修习,是指我要带着这柄剑修炼的意思吗?”
白予恒微笑:“阿瑶,我们现在还暂时无法确认你的身份,但既然你在羡鱼的身体里,又是个小姑娘,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想你可以学些功法,与寻常弟子一样,可健体,又防身,两全其美。此事秦丰长老已经应了,过两日长老出关,便可拜师学艺。”
宋瑶笑容中掺杂了几分僵硬,脑袋瓜里是她日日早上被那些修早功的弟子吵醒的声音,是他们神采奕奕精神极好的状态,也是她大早上眼睛睁不大开,趴在床上叫苦不迭的模样。
让她也跟他们一样?那还真不如将她赶出门去!
“师兄,我天分不佳,能不能……”宋瑶为难的开口,眼睛四下瞟着。
“嗯?”白予恒闻言,背着手看向她,面色和风细雨。
宋瑶那边正准备了一堆借口,可她见白予恒一副说什么都不气,讲什么都可以的样子,那句不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白予恒走后,宋瑶盘腿坐在床上,望着这清雅小室,又看着眼前板板正正搁着的瑶华剑,她长叹一口气,觉得这好日子到了头。
宋瑶初来乍到不过几日,她日日吃饱喝足,睡眠质量良好,在青初的看护和白予恒的照顾下身体不再冰冷麻木,可平日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仍旧身材瘦削,与刚来时一般。
这林羡鱼虽与自己长相相似,但长相更为立体,五官中眼睛最为出色,嫩白的脸颊两侧养不出半点肉,面皮紧贴着骨骼,显出一副漠然滋味,虽不是绝色美人,但却十分耐看,不笑时便清清冷冷,与自己的个性相差甚远。
她的故事可谓是传遍了沧澜山,随便问问扫地的老伯,他便杵着扫把大手一挥:“这可是位传奇人物!年纪轻轻来了咱山上,原本就是个普通弟子,却在与魔军对战当中以一敌百,后来又临危受命,任玄刃门长老,将魔尊封印,保天下太平!只可惜,林长老却气血双亏灵力尽散,死在了封印魔尊当日,着实可惜。”
宋瑶见老伯从激情昂扬到无限感慨,堪比朗读比赛一般的感染力让宋瑶不禁为他鼓掌。老伯哈哈哈的乐,看宋瑶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慈爱。
“若不是姑娘你,我们小白修士怕是要沉在伤情当中一辈子了,您来他才多了几分人气儿。”
“小白修士?是说白予恒师兄吗?”宋瑶闻言示意老伯同她一起坐在高高的石阶上讲讲过去的故事,然而不远处青初小跑过来了,老伯望见,便笑笑:“这丫头知道的可比我多啊!”说完他便拎着扫帚到银杏树下扫那遍地金黄了。
“青初!”宋瑶挥着手坐在地上笑盈盈喊道,“何事呀?”
“秦丰长老出关了,”青初提着小篮子跑过来,弓着腰气喘吁吁,“喊你过去呢。”
宋瑶笑意一僵,木着脸回了句好,临走前青初还双手合十替她真心祈愿道:“希望你能在沧澜山最可怕的师父手里留个全尸。”
宋瑶感恩的捎走了青初篮子里的几颗杨梅。
走去那一路,宋瑶把杨梅丢进嘴里,心下胡乱盘算着,她想她这具身体虽然看起来无碍,还能日日游山玩水,但其实早已亏空,甚至虚不受补,自己这样柔柔弱弱,长老对她必定不会像是对那些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弟子们一样苛责。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青初说的可怕,是半分不掺假的。
秦丰长老是个严格认真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长相就是电视剧中嫉恶如仇的伟正形象,着一身墨绿长袍,银灰色长剑斜插腰间,英气浓眉下一双黑瞳直直望向站在长老殿中央的宋瑶,眼光里满是不屑,甚至语气还有几分严厉冷漠:“成日日上三竿才起,捉鱼爬树,游手好闲,不成样子,我门下可从未收过如此弟子!”
宋瑶对这种程度的人身攻击毫无压力,甚至还有点想笑。
旁边禾风掌门见秦丰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也有几分无奈,暂且先要人将茶呈上来。
宋瑶接过茶,恭恭敬敬的奉上,甜笑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着就要行大礼。
“不必,”秦丰道,“别气我就好。”
说完将茶一口饮下后,张口第一句就是:“自今日起,与门中其他弟子一同操练。”
玄刃门教授剑术,传授心法。修剑首先要练体力,其次是剑谱。宋瑶看着门中的协理师姐递给她的半月课表,一个脑袋炸成了三个大。
自此,卯时山下晨操,山上打坐,辰时吃饭,午时练剑,然后接着打坐、练剑、吃饭,日日反复,除却教授心法那几日,宋瑶的屁股得以与板凳厮守,其余几天几乎日日反复,在这短短的半月,宋瑶觉得自己丢了半条命。
晚膳时,宋瑶端着着清汤面挪到桌边,重重把自己砸下去,头顺势搁在木桌上,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正冒着热气儿的面汤,心中涟漪泛起,圆圆圈圈都是鸭头凤爪,她欲哭无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师妹刚来,身体又不好,师父只交代你做些强身健体的活动,过几日学剑谱,那才是真的难喔!”
“就是就是,师妹你要难为,过几日休沐,师兄师姐带你下山,咱们去清泉镇玩玩!”
“对啊对啊,镇上好玩的也多,好吃的也多,清泉镇的蜜饯和手作果子我都想了好久,休沐时一定要去尝了不可!”
几位师兄弟见她焉头巴脑,七嘴八舌的给她鼓劲儿。宋瑶扒拉着手指头算,算来算去也大约还有三日才休沐。
三日复三日,三日何其多!
正当她愤懑不已时,同门大师兄郑乙推门,在宋瑶对面坐下,拿了根筷子笑嘻嘻的戳了一下宋瑶的小脑袋:“师妹,告诉你个好消息,清泉镇有妖魔之事,师父已下令,后天一早白师兄就带我门中弟子一同去往清泉镇。”
“真的?”能出去玩了!
宋瑶直起身,噔噔跑到郑乙身边坐下,眼睛亮亮的望着他:“带我吗?”
虽然大家都有耳闻,这位所谓的师妹,其实是重生的林羡鱼林长老,但此时娇嗔姿态、眉眼舒展的小姑娘,却的确少女一般。
而这郑乙却并非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只见他嘿嘿一笑道:“这师兄可不知道喔。”
宋瑶好一阵无语,连带着嘴角莹莹的笑意也霎时间褪去,甚至坏心眼想到这位大哥贱嗖嗖的性格,必定是仙侠文里死的最快的炮灰男配。
晚膳过后,小宋同学提着裙子闪进了白予恒居所中。
“师妹何事?”
宋瑶正在门口磨磨蹭蹭准备敲门,就听见身后声音,赶忙回身,见到白予恒笑着望向他,她跳下台阶:“白师兄!你们后天是不是要去清泉镇?”
“郑乙告诉你的吧,”白予恒拉她在院中竹椅坐下,“这几日是要去清泉镇,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师兄都给你带。”
宋瑶道:“不是的,我是想和你们一起去!你看我这天天跑圈子练剑,多无趣啊,若要学点真本事,还不如跟着你们一起下山降妖除魔,把理论转化为实际!”说着宋瑶比了个扭转乾坤的手势,“这才叫学以致用。”
白予恒看着宋瑶瘦削的身体和仍旧有些灰白的脸颊,无奈道:“此去若是小精小怪,我自然可以带着你,但阿瑶,清泉镇出了大事,镇中多户小儿夜中被魔物所掳,衙门无法解决才报给距离最近的沧澜峰,此事牵扯众人,不是小事,也绝不安全,你并无灵力,还身虚体弱,此事不可。”
“那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真的有把握去面对那些哭哭啼啼的父母亲吗?”宋瑶道,“要是他们哭天抢地,跪下求你们,你们该如何?要是他们不讲道理,偏要你们当日揪出真凶,否则就敲锣击鼓到山门前不走,你们又该怎么办?”
她承认她有威胁的成分,但看见白予恒有些许犹豫的脸,她一喜,乘胜追击道:“我就是想下山看看这个世界。我从来了这,从来就没有踏出过沧澜峰半步,这次下山,我只跟在你们身后打点人情,夜里绝不乱跑,有事第一时间通知你或者郑乙师兄,白师兄你能不能行行好,带我一个。”
宋瑶双手抱拳,做出祈求的样子。
白予恒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脏隐隐的酸痛。他无法确认宋瑶的身份,就像当初无法拯救死在他怀里的林羡鱼一样的无措,但他仍旧对这张脸毫无抗力。
少顷,白予恒叹气道:“好。”
宋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我去准备准备,晚安!”说完便小跑着回了房。
当日一早,一早宋瑶便背着包袱牵了马,挑了最漂亮的一只棕色小马,前几日学骑马时便跟它一起,性情温顺的很。
今日下山的大多是玄刃门弟子,加上白师兄共十五人,宋瑶牵着马来到山门前,大致看看差不多齐了,却是少了白予恒。
“白师兄呢?”宋瑶问身边正挨个点人的郑乙。
“师父唤他,说要交代点事,”郑乙一边点着人一边指指身后的长老殿,随后不满的看向宋瑶,“我才是你正牌儿师兄,你怎的不问问我?”
宋瑶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在这吗?”
她看着威严耸立的长老殿,想到严肃的秦丰老头儿,眉毛越皱越深。
白师兄说掌门答应了的,说秦丰老头儿也答应了,这又是做甚,莫非要怪罪白予恒带他下山?
宋瑶将马绳塞到郑乙手里:“我去长老殿看看情况,马上回来!”
宋瑶侧着脸贴在长老殿偏殿门上仔细听也听不大清里面在说些什么,但好在安安静静,不像是在教训人的样子。宋瑶松了口气,正准备悄声离开,门却突然被拉开。
她仍旧维持的一副趴墙角的模样,木愣愣抬起脑袋看向冷着脸看向她的师父和师父身后憋不住笑的白予恒。
秦丰似乎是气得很,深吸一口气就举起了手,作势要打下来一样,宋瑶见状瞬时缩着脖子耸着肩,紧闭着眼睛等那即将落下来手掌,只是预想中的火辣辣的疼痛却并未出现,睁开眼,秦丰已背对着她向长老殿里走去。
“还以为又要挨一顿打。”宋瑶呢喃道。白予恒走来,将一串玉铃交给她,朝她笑笑,而后转身拜别秦丰,将宋瑶带出来。
“我以为师父因为你把我带出去,要抓着你骂一顿呢。”宋瑶把玩着手中的玉玲,这串玉玲大约有手掌大小,个个晶莹剔透,泛着温润的浅绿,内里挂着银制小吊片,摇起来有声响不大但清脆悦耳,墨绿色的绳结串起来,宋瑶觉得像风铃草。
“这是你送我的漂亮首饰吗?戴头上?”宋瑶在双环髻上比了比,“那这还差一个。”
白予恒:“这是你师父送你的。”
说着他取出一只玉环,同样墨绿色绳结串着,但简朴了许多。
“他交代我,要你将玉玲挂在腰间,遇到危险就摇响铃铛,我会接收到你的位置,赶来救你。”
“师父方才就是为了交代你这个?”
白予恒点头。
宋瑶没说话,低头将铃铛挂好,白予恒在旁见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了一声。
身后郑乙牵着她的马站在山门前唤她,宋瑶回头,撞上今早明媚的有些刺眼的阳光,她大声应道:“来啦!”宋瑶提着裙摆跑过去。
“怎么回事……”宋瑶不解,她扶着石床爬起来,四处打量一番,发现这里并不是她的小屋子,而是个冰窖一样的冰窟,内里看不清形状,除了中央这石床,其余皆是空空荡荡,结满了白花花的寒霜。
宋瑶低头看看自己身着的白色长纱裙,还有惨白的双手,她发觉自己身上竟并未感受到半点寒冷,甚至还有些微微回暖的感觉,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好像被拔开筛子,一下子舒畅活络起来。她撑着墙壁,在冰窟中走了一圈。她虽双腿发软,但脑子却还转的起来。宋瑶此时正满心疑问,自己方才明明还在那小巷子,眼前仿佛还晃着几个男男女女的的脸,她记得身后那根棒球棍打下来时,自己没来得及躲开就捶到了脑袋上,她顿感那沉闷而锥心的疼痛涌上来,接着便眼前一黑倒下身来,等她再睁眼,就到了这里。
难不成她被捶死了?那这地府也颇寒酸些。
宋瑶胆大妄为,把“地府”一顿吐槽后,开始趴在四壁上摸索起来,寻找缝隙,可这山洞如天然形成一般,既无缝隙也无出口,甚至感受不到一点点风的存在。宋瑶正挠着脑袋觉得头又开始痛时,忽然听闻微弱的脚步声正渐渐逼近,她复又趴回墙上,仔细一听,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有人吗!有人救救我吗!我在这,我在这个冰窟窿里面啊!”
她又是蹦又是跳,大约气力将尽,宋瑶不妙的发觉眼前又开始朦胧起来,一片雪白入眼,她恍恍惚惚,觉得身体逐渐失去控制,力气慢慢消失。
倒地前,宋瑶努力撑了一下坚硬的的地面,一边缓缓倒地,一边不甘呢喃道:“这什么鬼地方啊……”
然后眼前便一片乌黑起来。
待到意识回升之际,宋瑶朦朦胧胧想,她这辈子什么事都没做成,愿望许了一大堆,可她却死在高考前一天。宋瑶内心一片凄凉,她想,这地府要是能托梦,那她必定要拖给那个捶死她的人,让他这辈子不得好觉!
“等我托梦,等我吓死你......你等着......”
“羨鱼方才说了什么?”一男子坐在床,听闻宋瑶好似说了什么梦话,他焦急问道,而此时正捏着宋瑶腕子的青衣女子侧耳仔细听过,回头道:“她说要你等着,她要托梦吓死你。”
宋瑶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心中激动非常,可是来到阎王殿了,她要申冤了!
猛地睁眼,仰面看见鹅黄色的轻纱罩在赭红的木制床顶,古朴非常,而身侧貌似坐着个人,正投来焦急的目光,宋瑶蹙着眉眯着眼打量着,这人腰间别着串玉铃铛,一席灰白长衫,此时俊朗的眉眼正仔细望着她半睁不睁的眼睛。
“你是阎王吗?”宋瑶问道,又看向床边一青衣女子,“你也是?”
“羨鱼,你不认得我了?”那男子似乎很是神伤,紧盯着宋瑶的眼睛问道。
“我当然不认识你,这是我第一次死啊。”
可话说完,宋瑶又发觉不对,方才这男子款款深情喊她羨鱼,而且这地方看起来属实不像什么阴曹地府鬼魅之地,难不成......
“不好意思麻烦问一下,你是谁,我又是谁啊?”
“他是咱们沧澜峰掌门座下唯一的弟子白予恒,您是上一任执掌玄刃门打穗楼的林羨鱼林长老。”青衣女子扎着双环髻,从旁跳出对宋瑶解释道。说完,她又捏起宋瑶垂在榻上的手腕,对白予恒道:“嗯,脉象平稳,并无大碍,林长老大概是莫名重生,失去了过往记忆,小白不必担心。”
“重生?”宋瑶原本抬起来一丁点的脑袋又一下子重重砸回枕头,什么重生?长老?林羨鱼?
果真是穿越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吗?
宋瑶抬起手遮住眼睛,她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羨鱼,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救你,七年了,我本以为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白予恒的声音夹杂着些许酸涩传来。
“我也以为我死了,”宋瑶拿下眼睛,沉吟少顷,似乎终于接受现实了一般,在白予恒和青衣女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她看向白予恒期待的眼睛,知道这人和这具身体的主人并非是寻常的关系,但即使他帅的刚刚好,她也不是他等的人。宋瑶组织了一下语言,对白予恒道:“抱歉,我不是失去了记忆的林羨鱼,我是死在了别的世界里,灵魂穿越到她身上的宋瑶。”
宋瑶的身份目前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她日日跟着白予恒拜见掌门,在房中身边调养生息,但她究竟是谁,没人知道,连曾经最了解林羡鱼的白予恒也摸不准。
但宋瑶不愁不闹。她几乎是日日外出,将沧澜峰上下耍了个遍,此处灵气充沛,山灵毓秀,到哪都是好风景,而沧澜峰这一众山脉是个有六大门派,集剑术、医术、铸造冶炼、奇门遁甲、秘闻探查、制毒用毒于一体的高级院校,堪比大学城。宋瑶乐不思蜀,将过往忘了个干净的样子。
替她治病那位生尘门的青衣姑娘——青初,也不解的问她,若她真不是林羡鱼,那她莫名来到这异世,难道不慌乱不害怕?
宋瑶想起她的过往,乱糟糟的一团麻,便对青初笑道:“我那个世界可没你们这边好玩。”
可一日无事总不能日日无事。
宋瑶想来天下总归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免费的穿越,历来穿越者从来都不是很安生,她当然逃不过。
这日,白予恒带着把长剑来找她。这柄剑浑身莹白如瓷,刀鞘镂空雕刻莲花纹样,透出的剑身银光熠熠,刀柄还镶嵌着一块祥云形状的白玉。
“这是干嘛啊。”宋瑶见状,笑道,“白吃白喝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要礼物呢。”
说着,她迫不及待接过剑放在手里仔细打量着。
“这是掌门托我替你选的,我已确认过,你虽无灵力,但也不是不能修习剑术道法,这柄剑名曰瑶华,灵气强,但剑灵温和,不与人相冲,你用来修习最是合适。”
“瑶华,好名字!”宋瑶抚着剑身问道,“白师兄你刚刚说修习,是指我要带着这柄剑修炼的意思吗?”
白予恒微笑:“阿瑶,我们现在还暂时无法确认你的身份,但既然你在羡鱼的身体里,又是个小姑娘,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我想你可以学些功法,与寻常弟子一样,可健体,又防身,两全其美。此事秦丰长老已经应了,过两日长老出关,便可拜师学艺。”
宋瑶笑容中掺杂了几分僵硬,脑袋瓜里是她日日早上被那些修早功的弟子吵醒的声音,是他们神采奕奕精神极好的状态,也是她大早上眼睛睁不大开,趴在床上叫苦不迭的模样。
让她也跟他们一样?那还真不如将她赶出门去!
“师兄,我天分不佳,能不能……”宋瑶为难的开口,眼睛四下瞟着。
“嗯?”白予恒闻言,背着手看向她,面色和风细雨。
宋瑶那边正准备了一堆借口,可她见白予恒一副说什么都不气,讲什么都可以的样子,那句不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白予恒走后,宋瑶盘腿坐在床上,望着这清雅小室,又看着眼前板板正正搁着的瑶华剑,她长叹一口气,觉得这好日子到了头。
宋瑶初来乍到不过几日,她日日吃饱喝足,睡眠质量良好,在青初的看护和白予恒的照顾下身体不再冰冷麻木,可平日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仍旧身材瘦削,与刚来时一般。
这林羡鱼虽与自己长相相似,但长相更为立体,五官中眼睛最为出色,嫩白的脸颊两侧养不出半点肉,面皮紧贴着骨骼,显出一副漠然滋味,虽不是绝色美人,但却十分耐看,不笑时便清清冷冷,与自己的个性相差甚远。
她的故事可谓是传遍了沧澜山,随便问问扫地的老伯,他便杵着扫把大手一挥:“这可是位传奇人物!年纪轻轻来了咱山上,原本就是个普通弟子,却在与魔军对战当中以一敌百,后来又临危受命,任玄刃门长老,将魔尊封印,保天下太平!只可惜,林长老却气血双亏灵力尽散,死在了封印魔尊当日,着实可惜。”
宋瑶见老伯从激情昂扬到无限感慨,堪比朗读比赛一般的感染力让宋瑶不禁为他鼓掌。老伯哈哈哈的乐,看宋瑶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慈爱。
“若不是姑娘你,我们小白修士怕是要沉在伤情当中一辈子了,您来他才多了几分人气儿。”
“小白修士?是说白予恒师兄吗?”宋瑶闻言示意老伯同她一起坐在高高的石阶上讲讲过去的故事,然而不远处青初小跑过来了,老伯望见,便笑笑:“这丫头知道的可比我多啊!”说完他便拎着扫帚到银杏树下扫那遍地金黄了。
“青初!”宋瑶挥着手坐在地上笑盈盈喊道,“何事呀?”
“秦丰长老出关了,”青初提着小篮子跑过来,弓着腰气喘吁吁,“喊你过去呢。”
宋瑶笑意一僵,木着脸回了句好,临走前青初还双手合十替她真心祈愿道:“希望你能在沧澜山最可怕的师父手里留个全尸。”
宋瑶感恩的捎走了青初篮子里的几颗杨梅。
走去那一路,宋瑶把杨梅丢进嘴里,心下胡乱盘算着,她想她这具身体虽然看起来无碍,还能日日游山玩水,但其实早已亏空,甚至虚不受补,自己这样柔柔弱弱,长老对她必定不会像是对那些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弟子们一样苛责。
只是她万万没有料到,青初说的可怕,是半分不掺假的。
秦丰长老是个严格认真的中年男子,身形高大,长相就是电视剧中嫉恶如仇的伟正形象,着一身墨绿长袍,银灰色长剑斜插腰间,英气浓眉下一双黑瞳直直望向站在长老殿中央的宋瑶,眼光里满是不屑,甚至语气还有几分严厉冷漠:“成日日上三竿才起,捉鱼爬树,游手好闲,不成样子,我门下可从未收过如此弟子!”
宋瑶对这种程度的人身攻击毫无压力,甚至还有点想笑。
旁边禾风掌门见秦丰一副看不上的样子,也有几分无奈,暂且先要人将茶呈上来。
宋瑶接过茶,恭恭敬敬的奉上,甜笑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着就要行大礼。
“不必,”秦丰道,“别气我就好。”
说完将茶一口饮下后,张口第一句就是:“自今日起,与门中其他弟子一同操练。”
玄刃门教授剑术,传授心法。修剑首先要练体力,其次是剑谱。宋瑶看着门中的协理师姐递给她的半月课表,一个脑袋炸成了三个大。
自此,卯时山下晨操,山上打坐,辰时吃饭,午时练剑,然后接着打坐、练剑、吃饭,日日反复,除却教授心法那几日,宋瑶的屁股得以与板凳厮守,其余几天几乎日日反复,在这短短的半月,宋瑶觉得自己丢了半条命。
晚膳时,宋瑶端着着清汤面挪到桌边,重重把自己砸下去,头顺势搁在木桌上,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正冒着热气儿的面汤,心中涟漪泛起,圆圆圈圈都是鸭头凤爪,她欲哭无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师妹刚来,身体又不好,师父只交代你做些强身健体的活动,过几日学剑谱,那才是真的难喔!”
“就是就是,师妹你要难为,过几日休沐,师兄师姐带你下山,咱们去清泉镇玩玩!”
“对啊对啊,镇上好玩的也多,好吃的也多,清泉镇的蜜饯和手作果子我都想了好久,休沐时一定要去尝了不可!”
几位师兄弟见她焉头巴脑,七嘴八舌的给她鼓劲儿。宋瑶扒拉着手指头算,算来算去也大约还有三日才休沐。
三日复三日,三日何其多!
正当她愤懑不已时,同门大师兄郑乙推门,在宋瑶对面坐下,拿了根筷子笑嘻嘻的戳了一下宋瑶的小脑袋:“师妹,告诉你个好消息,清泉镇有妖魔之事,师父已下令,后天一早白师兄就带我门中弟子一同去往清泉镇。”
“真的?”能出去玩了!
宋瑶直起身,噔噔跑到郑乙身边坐下,眼睛亮亮的望着他:“带我吗?”
虽然大家都有耳闻,这位所谓的师妹,其实是重生的林羡鱼林长老,但此时娇嗔姿态、眉眼舒展的小姑娘,却的确少女一般。
而这郑乙却并非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只见他嘿嘿一笑道:“这师兄可不知道喔。”
宋瑶好一阵无语,连带着嘴角莹莹的笑意也霎时间褪去,甚至坏心眼想到这位大哥贱嗖嗖的性格,必定是仙侠文里死的最快的炮灰男配。
晚膳过后,小宋同学提着裙子闪进了白予恒居所中。
“师妹何事?”
宋瑶正在门口磨磨蹭蹭准备敲门,就听见身后声音,赶忙回身,见到白予恒笑着望向他,她跳下台阶:“白师兄!你们后天是不是要去清泉镇?”
“郑乙告诉你的吧,”白予恒拉她在院中竹椅坐下,“这几日是要去清泉镇,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师兄都给你带。”
宋瑶道:“不是的,我是想和你们一起去!你看我这天天跑圈子练剑,多无趣啊,若要学点真本事,还不如跟着你们一起下山降妖除魔,把理论转化为实际!”说着宋瑶比了个扭转乾坤的手势,“这才叫学以致用。”
白予恒看着宋瑶瘦削的身体和仍旧有些灰白的脸颊,无奈道:“此去若是小精小怪,我自然可以带着你,但阿瑶,清泉镇出了大事,镇中多户小儿夜中被魔物所掳,衙门无法解决才报给距离最近的沧澜峰,此事牵扯众人,不是小事,也绝不安全,你并无灵力,还身虚体弱,此事不可。”
“那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真的有把握去面对那些哭哭啼啼的父母亲吗?”宋瑶道,“要是他们哭天抢地,跪下求你们,你们该如何?要是他们不讲道理,偏要你们当日揪出真凶,否则就敲锣击鼓到山门前不走,你们又该怎么办?”
她承认她有威胁的成分,但看见白予恒有些许犹豫的脸,她一喜,乘胜追击道:“我就是想下山看看这个世界。我从来了这,从来就没有踏出过沧澜峰半步,这次下山,我只跟在你们身后打点人情,夜里绝不乱跑,有事第一时间通知你或者郑乙师兄,白师兄你能不能行行好,带我一个。”
宋瑶双手抱拳,做出祈求的样子。
白予恒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心脏隐隐的酸痛。他无法确认宋瑶的身份,就像当初无法拯救死在他怀里的林羡鱼一样的无措,但他仍旧对这张脸毫无抗力。
少顷,白予恒叹气道:“好。”
宋瑶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我去准备准备,晚安!”说完便小跑着回了房。
当日一早,一早宋瑶便背着包袱牵了马,挑了最漂亮的一只棕色小马,前几日学骑马时便跟它一起,性情温顺的很。
今日下山的大多是玄刃门弟子,加上白师兄共十五人,宋瑶牵着马来到山门前,大致看看差不多齐了,却是少了白予恒。
“白师兄呢?”宋瑶问身边正挨个点人的郑乙。
“师父唤他,说要交代点事,”郑乙一边点着人一边指指身后的长老殿,随后不满的看向宋瑶,“我才是你正牌儿师兄,你怎的不问问我?”
宋瑶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在这吗?”
她看着威严耸立的长老殿,想到严肃的秦丰老头儿,眉毛越皱越深。
白师兄说掌门答应了的,说秦丰老头儿也答应了,这又是做甚,莫非要怪罪白予恒带他下山?
宋瑶将马绳塞到郑乙手里:“我去长老殿看看情况,马上回来!”
宋瑶侧着脸贴在长老殿偏殿门上仔细听也听不大清里面在说些什么,但好在安安静静,不像是在教训人的样子。宋瑶松了口气,正准备悄声离开,门却突然被拉开。
她仍旧维持的一副趴墙角的模样,木愣愣抬起脑袋看向冷着脸看向她的师父和师父身后憋不住笑的白予恒。
秦丰似乎是气得很,深吸一口气就举起了手,作势要打下来一样,宋瑶见状瞬时缩着脖子耸着肩,紧闭着眼睛等那即将落下来手掌,只是预想中的火辣辣的疼痛却并未出现,睁开眼,秦丰已背对着她向长老殿里走去。
“还以为又要挨一顿打。”宋瑶呢喃道。白予恒走来,将一串玉铃交给她,朝她笑笑,而后转身拜别秦丰,将宋瑶带出来。
“我以为师父因为你把我带出去,要抓着你骂一顿呢。”宋瑶把玩着手中的玉玲,这串玉玲大约有手掌大小,个个晶莹剔透,泛着温润的浅绿,内里挂着银制小吊片,摇起来有声响不大但清脆悦耳,墨绿色的绳结串起来,宋瑶觉得像风铃草。
“这是你送我的漂亮首饰吗?戴头上?”宋瑶在双环髻上比了比,“那这还差一个。”
白予恒:“这是你师父送你的。”
说着他取出一只玉环,同样墨绿色绳结串着,但简朴了许多。
“他交代我,要你将玉玲挂在腰间,遇到危险就摇响铃铛,我会接收到你的位置,赶来救你。”
“师父方才就是为了交代你这个?”
白予恒点头。
宋瑶没说话,低头将铃铛挂好,白予恒在旁见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轻笑了一声。
身后郑乙牵着她的马站在山门前唤她,宋瑶回头,撞上今早明媚的有些刺眼的阳光,她大声应道:“来啦!”宋瑶提着裙摆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