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绛臣将自己凑得极近,在旁人看来仿佛只是两人在亲密地窃窃私语。而辛沅濯的眼神则丝毫不回避,直直盯着此人。她对于常绛臣说的生气也好威胁也罢的话,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最重要的是,她平静得令人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这恰是最最难受的。

    辛余光瞥见常呼叫的乘务员正走过来。

    她是个怕麻烦嫌尴尬的人,自然不想让常绛臣在乘务员面前表现出什么。于是做让步与安抚状,她伸手轻触常绛臣脸颊,莞尔一笑,露出从未向常表露过的温婉与甜美,却用更诱惑的表达,“乖,等人走了再跟我生气。”

    辛沅濯这副样子,用似水柔情包裹命令,反倒有种无懈可击、无法抗拒之感,直接令常从怒火中烧变成被人牵着鼻子走了。他愣了片刻,才放开了辛。

    可如此一来常绛臣自然也无心吃什么东西,打发了乘务员之后,呆呆地看着辛,却不说话了。方才辛沅濯的手在他脸上贴上的一刹那,他就没什么怒气可言了,因为大脑都一片空白了。其实辛说了什么话常绛臣有点模糊,只是看她嘴唇的弧度,以及翕动的形状,他看出一个“乖”字。

    常绛臣心跳得太快,他喜欢辛这样讲话。比起对自己不理不睬,这样的辛沅濯可太好了。

    辛沅濯自然知道对方在看自己,只是她故意不说话不扭头,然而她忽然发现,自己很享受这样的氛围,轻而易举掌控他的行为这件事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不止如此,辛沅濯甚至在自己营造这种氛围。比如现在,辛知道自己在欲擒故纵,却忍不住不去这么做。

    心里发毛的不止一人。当辛沅濯还在道德与爽感之间作斗争时,常绛臣已经道歉了。

    “对不起,我…”常看着她的眼睛垂了下去,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你确实没有理由提前告知我什么。”辛沅濯觉得此人每次道歉都像是撒娇,因为他把自己说得很可怜,他就是在故意博别人的同情与怜爱。

    “…知道就好。”若是硬说他没理真的不至于,只是辛不知怎么面对此刻常绛臣。片刻后才又说:“这些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很细心,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个温柔的人,长相也不错,学历、家境各方面都好。喜欢你的人肯定不在少数,等你回去以后试着相处相处,说不定就能找到…”

    “我不想听到你说其他人的事,”常绛臣打断她,常有时会说出一些不容忤逆的话,因为他的目光太直接太炽热,“我会摆正我的位置,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吧,我会在你允许的范围内活动,尽量不做越界的事。”

    辛沅濯蹙眉,她不想跟任何人有过深的纠葛,可常绛臣是以退为进的一把好手,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你最好是。”她冷冷道,“不要出现在我的导师面前,你能做到吗?”辛沅濯这样说,仿佛在说“带着你我嫌丢人”。

    于是常绛臣自嘲地笑了笑,身体回正与辛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像是认命一般的语气:“好。”他本来偷偷跟来就没想过让别人知道,可是辛这样说就有种自己见不得光的感觉,如此一想常绛臣倒是心里莫名开心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于辛沅濯来说跟其他人不一样了。

    “…”辛沅濯则说完看他神色,后悔自己说得有点太直接了。

    翡冷翠当地时间四点十分,航班落地。

    “我可以去找你吗?我是说你空闲的时候,我不到艾尔蒂亚学院里面去,我们在市里玩,可以吗?”常绛臣试探地问。

    辛沅濯则睨了他一眼:“我说不行,你就不来了吗?”

    常绛臣听了这话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又做出一副委屈小孩的神情,“我尽量控制自己。”一边的辛沅濯却染上了愠色,抱臂看他,“好啊,你尽量。”

    下飞机时辛跟在谢教授身边,她的意大利语不错,两人出关检查还算顺利。

    艾尔蒂亚音乐与艺术学院有专人来接机,临走时,辛沅濯看了一眼常,后者看到她的目光后朝其一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辛沅濯于是在车上给他发消息:如果在这里遇到麻烦了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能想办法帮忙。

    常:好的,我当地有亲戚,已经联系好了。倒是你如果有需要记得找我。

    “…”辛沅濯忘了这一茬。人家可是维市的富家公子哥,哪用自己担心对方。

    ——

    艾尔蒂亚音乐与艺术学院。

    校园内有一条蜿蜒的小河,河畔点缀着精致的雕塑和花坛,学生们常在这里练习乐器或进行艺术创作。学院的图书馆藏有大量珍贵的音乐手稿和艺术作品,是学生们汲取灵感的圣地。古老的石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在黄昏中也倒影日光,泛出点点金光。

    一行人抵达后,接待的人带她们在校内略游览了一番,入夜后便带她们来到学院的主音乐厅,这里将举行欢迎晚宴。

    音乐厅内装饰华丽,水晶吊灯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长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摆放着精美的瓷器和银器。每个座位前都放置了一张手写的邀请卡,卡片上用优雅的字体写着宾客的名字。桌上摆满了鲜花和烛台,营造出浪漫而庄重的氛围。

    晚宴的菜肴以意大利美食为主,前菜是意大利熏火腿配蜜瓜、布鲁斯凯塔和卡普雷塞沙拉。主菜是松露意大利烩饭、牛肝菌意大利面和烤羊排配迷迭香土豆。甜点是提拉米苏、意大利奶冻和西西里甜橙蛋糕。饮品则是精选的托斯卡纳红酒和普罗赛克。

    晚宴上,学院院长作为晚宴的主持人,学院院长首先致辞,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贵宾,并简要介绍艾尔蒂亚音乐与艺术学院的历史和成就。他还感谢所有为此次沙龙活动做出贡献的人,并预祝活动圆满成功。随后他邀请艾琳娜·卡瓦列里——享誉全球的意大利女高音、世界级歌剧演员代表所有来宾致辞。

    艾琳娜·卡瓦列里曾在世界各地的顶级歌剧院演出,包括米兰斯卡拉大剧院、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和伦敦皇家歌剧院。她不仅在传统歌剧中表现出色,还积极参与现代歌剧的创作和演出。她年轻时曾在这里学习,并在学院的支持下走上了国际舞台。此次她受邀回到母校,不仅是为了庆祝学院的300周年纪念,也是为了激励新一代的音乐学子。

    “作为艾尔蒂亚音乐与艺术学院曾经的学生,我很感谢学院的阿玛迪奥·罗西博士向我发出的这份邀请,才让我有幸能够站在这里…”

    阿玛迪奥·罗西博士起身向大家鞠躬致意。

    他余光似乎瞥过了一个人,惊讶了一下。

    辛沅濯自看到阿玛迪奥·罗西之后便无心用餐了。她向谢教授表示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先回酒店休息。彼时辛脸色唇色皆苍白,她说自己生病看着确实很有说服力,于是教授让她自己注意身体,让下午接待她们的工作人员开车到校门处稍等,送辛沅濯回去。

    谁知在校园里便遇到了不想见的人。

    “好久不见,亲爱的维奥。”

    辛沅濯本科就读于云瑞市的一所985高校,学的是意大利语。大二时学校来了一位意大利的外教,他是带着科研项目来校的。这位意大利学者研究的课题是“中意通俗文学互译中的语义缺失”。学校希望他能够兼任意大利语外教一职,此人也欣然答应。

    维奥莱塔,是她那时给自己取的意大利名。

    罗西年龄30岁左右,相貌出众,身材挺拔,金色卷发绝美。外语学院75%都是女生,到处都是谈论此人的声音,他也确实很像一位白马王子。不过大家都是以茶余饭后的心态来讨论他,不会有人真的生出过分的心思来。

    那时候的辛沅濯还不像现在这样冷淡,看到美好的事物也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是与外院女生一样单纯欣赏美貌的想法。

    罗西给意语班上的第一堂课,他邀请学生们上台做自我介绍,其他人他都只是鼓励一句:“Bravo!”“Ben fatt!”而到维奥莱塔,罗西却问了她很多问题。

    “生日是什么时候?”“喜欢什么样的花?”…

    从此以后,罗西都会叫她维奥,这是维奥莱塔的昵称变体,而对其他学生则不会如此。辛因为一次课堂作业不知是何原因无法提交,便加了罗西的好友。

    辛沅濯不知道罗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那段时间,罗西经常联系她。一开始还会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到后来便直白地约她。如果说辛不喜欢他,那大概也说不通。

    罗西做事带着意大利人的风情与浪漫,如果说学校有什么规章或不成文规定禁止师生恋的话,那这种要求是断然无法苛责到罗西身上的——因为他才不理会这些。罗西觉得感情到位的时候,那一切都无法阻止爱意。与之相应的,这样多情的人,必然也不会长情。

    罗西向辛沅濯表白时,他带辛去了云瑞市最奢华的一家意大利餐馆。辛对这段感情的态度其实并不明朗,她不想真的与自己的老师谈恋爱,因为现实情况是这一定会成为学校的热议事件。于是当她看到罗西准备的礼物时,便直接回绝了。正常来说,罗西的兴致应该就到此为止了,然而这一次他却有些反常。

    罗西没有放弃,他继续追求辛。被一个恋爱经验丰富、气质不凡容貌出众的异性视若珍宝,二十出头的辛沅濯又怎能抵得住攻势。那个寒假,罗西追她到了辛沅濯的家乡。

    那时辛沅濯的爷爷身体就已经很不好了。所以很显然罗西的表白成功是乘虚而入,而这也成为不久之后给辛带来最痛苦时期的重要事件。在一起后罗西对辛沅濯真的很好,她几乎完全地沉浸在罗西带给她的那种热情而强烈的浪漫之中。她无法理解罗西为什么会有如此浓烈纯粹的爱意给予她,一如她同样无法理解这段感情的说断就断戛然而止。

    两人在一起后的那个学期没过多久,学校里很多人就在传他们的绯闻。罗西不会在意这些,其实辛沅濯是在意的,但因为罗西不在意,她便也试着不去在意,只是不张扬。

    事情沸沸扬扬传开时,辅导员找了她一次。导员提醒她舆论会成为很大的阻碍,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她自己的未来发展。

    辛自己也没想过未来,但是她没想到这件事的影响会那么大。

    很快,辛沅濯的相片便在全校流传开来,一些人说她不过是想做学术妲己,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没有恶意地品头论足,谈论她的背景、外貌、成绩等等,她变得没有隐私。

    罗西的离开也是这个时间。他的研究项目进行到了后期阶段,他辞掉了外教的职务,专心做研究。他不可避免地需要奔走于中意两国之间,聚少离多之后,罗西对辛沅濯也便淡了。可想而知在辛感受到这种爱意的流逝后,她会有多么的难过。她或许尝试过挽留,但对这个人的了解告诉她淡了是最无法挽回的一种情况。她看起来没那么痛苦得接受了这一切,只是开始封闭自己。

    所以在人们的嘲笑与议论渐渐遗忘她的同时,只有她自己知道,后来的一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

    “好久不见,维奥。”

    听到这个声音时,辛沅濯还是会颤抖。不过不是因为什么“我还爱着你”,而是因为他离开后的那一年,那是辛沅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阴影,她只有一个人面对生活,没有任何人的帮忙。死亡的议题凌驾在她头上不放过她,她一边挣扎着不去想死的痛苦,一边却除了去死没有任何解决手段。至暗而分崩离析的那段时间几乎解构了她的一切,以至于后来所有事都必须从头来过,她的精神病一度无法治愈,幻觉、失眠、耳鸣、眼花等等的症状都像是酷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在逼她迈出人生的最后一步。这个人,这个声音,就像是那个不断提醒她回忆的魔鬼,一直在拨动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你别过来。”辛沅濯没有看他,只是伸手禁止他靠近。

    后来罗西去了哪里她没有关心过,故而不知道罗西现在是艾尔蒂亚音乐与艺术学院的客座讲师,负责“世界作词艺术探讨与比较”这样一门课。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维奥。你好像从明艳爱害羞的小姑娘变得更有气质而迷人了。”罗西不理会她的拒绝,继续靠近她。

    “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罗西拉过她,扣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辛沅濯开始浑身发抖,她颤颤巍巍地推罗西,后者只将自己越抱越紧。“你很冷吗?”罗西问她。辛的反应真的与受了极寒无异,她嘴里打寒颤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身上也抖得厉害。

    但她还是在跌坐倒之前推开了罗西,否则自己就将坐到他的身上。

    辛沅濯摔倒在地上,她也来不及顾那么多,拿出手机。她手抖得厉害,发不出消息,拨通了一个电话。还没等递到耳朵旁,就被罗西抱了起来,“别推开我了,你怎么抖成这样?”

    他就近找了处校园里的长椅坐下,将风衣敞开,企图通过包裹辛的方式向她传递一些温度。

    “滚…”辛沅濯根本没办法逃开,只能说一个两个的字眼。

    罗西自然听不出她在说什么,他只是被辛再一次吸引,所以正在施加“人道主义救援“而已。“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严重?我们去室内。”他再次抱起辛,朝附近的教学楼走去。

    常绛臣是无权在夜里自由出入艾尔蒂亚音乐与艺术学院的,但是有钱的力量是强大的。当他接到辛沅濯的电话时,别提有多高兴了,但下一秒他脸色便沉得如同死神。

    一个说意大利语的男人,一段窸窸窣窣的声音。常绛臣一边听,一边往学院赶去,面色如死水,唯独眼神如恶煞。

    他一路走一路寻,想来是缘分使然,辛沅濯和罗西当时的位置距离校门很近,常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二人。

    他看到的是辛沅濯浑身发抖,她被人打横抱在怀里!

    常绛臣感觉他要疯了。

    “你是谁?”他不会说意大利语,用英文问罗西。

    罗西没有回答他,只是示意怀里的人很难受,希望他让道。

    “很显然她不想跟你走,否则她不会给我打电话。”常举起手机,给罗西看,“你最好不是想犯罪。”他声音沉得可怕。

    “我是她的男友,这个身份够了吗?”罗西对常保持风度,只是流露出一些不耐烦的情绪。

    “…不听她亲自承认,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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