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西长安市,《雍西文艺》杂志社,陈中师拎着一提富平柿饼,晃晃悠悠地走进院子里。

    都是老熟人。

    这个笑嘻嘻地问道:“陈老师,你今天又来串门了?”

    那个嘻嘻笑地问道:“陈馆长,你今儿来视察工作了?”

    还有这位小年轻,故作正经地问道:“陈作家,今儿来投稿?”

    陈中师伸出手去,准备给他一个脑门拍,没大没小的。

    小年轻嘻嘻一笑,跟泥鳅似地一个转身就跑了。

    一位编辑凑到他跟前,“陈老师,陆编辑这段时间,情绪不高,发了好几次火,大家都有点怕他。你可要小心点。”

    陈中师心里有数,点点头,“没事,知道他火气大,特意提了几个去年打过霜的柿饼。”

    走进办公室里,陆遥侧坐在藤椅上,看着明亮的窗户,右手夹着一支烟,左边桌子上摊着几份杂志和报纸。

    “老陆!”陈中师叫了一声,陆遥闻声一转身,烟灰飘落在地上。

    “老陈!”陆遥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连忙起身迎接。

    “给你提了几個柿饼,富平一位亲戚送的,去年秋冬打过霜,听说你火气大,给你。”

    陆遥不客气地接过来,看到扁扁的柿饼,褐色上面裹着一层白霜,“嗯,好东西,谢谢你老陈。”

    “今天看你这样子,火气并不大啊。怎么同志们都说你火气大?”

    “唉,有些人的文章,看着窝火。林秋实同志,虽然跟我们立场不同,但是忧国忧民的心却是一样的。

    看着这些人的文章,我心里的那股火啊,腾腾地往上冒。”

    “那你这肚子里的火,怎么消下去了?”

    “刚收到《北都文艺》的最新刊。”

    陈中师眼睛一亮,“春生同志在上面反击了?”

    “对,”陆遥把《北都文艺》拿出来,递给陈中师。

    居然刊登在首页,《北都文艺》这是发了狠啊。

    《自评《芙蓉镇》,我的立场很坚定》,好家伙,针锋相对啊。

    “有人把我的这部小说叫做暴露小说,我不赞同,我宁可叫它伤痕文学。过去十年,我们国家和民族,伤痕累累,却浴火重生!”

    开头一段话,让陈中师心头一震。

    “抚摸身上的伤痕,我们不想暴露什么,也不想诉苦什么。我们只是在反思,过去的对与错。我们遍数自己身上的伤痕,民族身上的伤痕,就是想反思过去的错误。

    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能再搞讳疾忌医那一套。我们反思,是为了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们回顾过去,就是在展望未来,希望能走上一条光明大道。

    我们身上有伤痕,心里有伤痛,但我们无怨无悔。因为打不垮我们的,让我们更加坚强。

    我们民族身上有伤痕,历经苦难,但我们不弃不离。因为我们历经过黑暗,才更加渴望光明。我们走过泥泞沼泽,才知道正确的路在何方!”

    陈中师慢慢放下杂志,心中澎湃。

    说得真好!

    我们遍数伤痕,不是想暴露痛苦,乞求可怜,只是在反思。

    打不垮我们的,让我们更加坚强。

    我们历经过黑暗,才更加渴望光明。

    我们走过泥泞沼泽,才知道正确的路在何方!

    陆遥在一旁说道:“老陈,继续,往后翻。”

    陈中师又拿起《北都文艺》往后一翻,春生的反击文章之后,紧接着就是他的一篇长篇小说。

    《巴山夜雨》。

    一看页数,大手笔啊,《北都文艺》花了五分之四的页面,刊登春生同志的这篇文章和这部新小说。() ()

    这是在向全国宣告,他们坚决站在春生同志这一边。

    陈中师沉下心,翻阅起这篇小说。

    一艘开往江夏的客轮即将从崇庆启航。

    他自知此行路途艰险,眷恋地回顾着这座云遮雾掩的山城。这里,有他死去的爱妻,还有一个尚未见过面的孩子。

    三等舱里,八个人萍水相逢,开始了水上行程。

    八人中有卖身还债、哀怨愁苦的农村姑娘;有好心地告诫别人祸从口出,但仗义执言的品性又在不时给她惹来祸端的女教师。

    有被过去折磨得犹如惊弓之鸟的京剧老艺人;有千里迢迢赶来祭奠儿子的农村老大娘。

    有秋石和男女两位押解人员;偶尔还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不时出现。

    ...

    最后,在船长、乘警以及男押解员等全船人的通力协助下,秋石背着女儿,在夷陵上岸,走向了祖国的大地。

    陈中师的泪水不知不觉地眼眶里溢出,右手掌使劲地搽拭着脸上的泪水,边抹眼泪边说道。

    “春生同志,这篇小说,写得不比《芙蓉镇》差啊。它以群像的形式,众人的口述,讲述着那个年代...也表达着对那个年代的反思。

    最后秋石背着女儿,走在朝阳下,给人以莫大的希望啊!”

    “是啊。”陆遥也感慨道,“这篇小说后面还有一首歌,是春生同志特意为小说谱写的。”

    什么?

    春生同志为了一篇小说,还特意谱写了一首歌?

    现在写小说这么讲究了吗?

    陈中师翻到后面,果然看到后面一页上是一份简谱。

    陈中师身为文化馆副馆长,还是识谱,他哼着简谱,慢慢地哼唱起来。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谁也不知道我的快乐和悲伤。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飘荡...”

    上沪,巩家。

    巩父、巩母、巩雪和巩颍轮流看完《北都文艺》上的这篇小说,都陷入到一种莫名的情绪中。

    凄凉、悲哀,对过去的不堪回首,又充满对未来的期望。

    巩雪看着简谱,轻声哼唱了起来,“...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让我在广阔的天地间飘荡、飘荡。小伞儿带着我飞翔、飞翔、飞翔,小伞儿带着我飞翔。”

    唱着唱着,巩雪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流在脸上。

    巩母再也忍不住,转身一把抱住巩父肩膀,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个小曾写小说,怎么尽往人心里捅刀子啊!”

    上影厂,谢进拿着《北都文艺》,坐在许商楚办公室的那张又旧又破的沙发上。

    他抬起头,一脸苦笑地说道。

    “许厂长,在普通群众眼里,小曾的这部小说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优秀小说,可是在我们眼里,又是一部优秀的电影剧本。这次更绝,连主题曲都配好了。”

    许商楚也叹了一口气,“我还是低估了小曾同志的才华啊。再怎么批判他,无所谓,直接用才华反击,就像上次在诗歌颁奖典礼一样。

    而且他对人心的把握,十分精准啊。

    《巴山夜雨》,他通过塑造一个悲剧人物,讲述一个个催人泪下的故事,不仅进一步印证他所说的伤痕文学的意义,更唤起了全国人民的共情。

    他这几个故事,讲得深入人心,耐人寻味啊!”

    两个多月后,《群众日报》第二版,刊登了一篇文章,上面简略地提到伤痕文学,然后说道,“许多长期以来文艺界不敢触碰的问题,现在敢于突破,敢于议论,敢于探讨了...”

    许多有心人知道,春风,终于开始吹遍祖国大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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