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骅跟赵国庆坐着公交车往北都无线三厂晃去。

    “骅子,这事有谱没有?”

    “老赵,你认识我也有一年多了,见我办过没谱的事吗?”

    “骅子,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事太大了。能赚外汇,这事真是,我不敢想象。”

    是不敢想象,三个月前我都不敢相信。

    赚外汇,现在是全国上下的最强音,谁要是能找来赚外汇的机会,你,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曾骅和赵国庆挤在公交车的尾部,一手拉着横杆,身子随着车子晃动。

    “骅子,你怎么想到找我?”赵国庆在患失患得中。

    这事太大了,就像一块硕大的蛋糕,咣当砸在头上,他现在还是有点懵。

    “搞电子产品的,我认识的朋友里,只有你是电子厂。”曾骅看了他一眼,“七月我跟着伯父去了南港,在那里找到一个机会。

    他那个电子厂,需要些电子配件。此前我听你说过一耳朵,说你们无线三厂,能做这些东西。我就问他要了些资料,看看你们能不能做。”

    赵国庆抿着嘴,很严肃,“资料我看过,应该是能做到上面的尺寸和电气要求。只是产能多少,能做到什么价格,还得问问工艺科的老师傅们。”

    “行,到了无线电三厂,你带我直接找到关键人。”

    “没问题,我带你直接找供销科田科长,他是我师傅的老兄弟,说话管用。”

    “好。”

    到了无线电三厂,赵国庆带着曾骅火急火燎地冲到供销科。

    办公室里坐着六个人。

    两位女同志,一位在织毛衣,在她手里,一件毛线背心初见原形。

    一位在嗑瓜子,桌子上铺着一张报纸,上面瓜子壳堆了一捧。

    四位男同志,一位在看报纸,边看边打哈欠,好像报纸上写得是催眠秘诀。

    一位端着一口搪瓷缸子,小孩脸那么大,上面写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缸子里热气腾腾,泡着满满一缸子浓茶。

    那人一边吹着气,一边在嚯嚯地喝茶。

    第三位很年轻,坐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地拿着一面小镜子,左照右照,梳理着油光滑亮的头发,可能下班就要去相亲。

    第四位拿着一本《金属切削工艺》,立在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爆出呵呵的驰汉笑。

    咣当一声,赵国庆冲进办公室,没有一人抬头看一眼。

    “咦,我田叔呢?”

    终于有人抬头,嗑瓜子的女同志在吐瓜子壳的间隙中,告诉赵国庆:“田科长,跟着杨副厂长,一起去参加市里的工业动员大会去了。”

    赵国庆转头看了一眼曾骅,这事不好办啊。

    管事的一个都不在,在座的没一個能管事,也不愿意管事的。

    “老赵,先找个老同志聊聊。”

    “好。”

    赵国庆拉着曾骅来到喝茶的同志面前。

    “小赵啊。”喝茶同志微微抬起头。

    “介绍下,这位是供销科李建华同志,这位是我的同学,曾骅。老李同志,曾骅同志找你有事。”

    赵国庆自己动手,拉了两张凳子过来,在桌子边坐下。

    李建华抬了抬眼皮,继续吹着搪瓷缸里的热茶,鼻子一哼,“嗯,什么事?”

    “老李同志,我们厂能做这个高压包和电源变压器吗?”

    曾骅从包里掏出两份复印的资料,递了过去。

    李建华飞快瞥了一眼,马上下定语,“能做!上回给雍西某厂做的,指标比这还要高。”

    “一月最少各五万个,能做吗?价格多久能核出来?”曾骅一喜,马上追问道。

    李建华看了看曾骅,放下重如千斤的搪瓷茶缸,往椅子背上一个战术后仰,“小同志,我们这里不接乡镇企业的小单。我们一切生产计划,都必须按照上级指示来。”

    赵国庆急了,“老李,不是乡镇企业的小单,是外贸单,能赚外汇的。”() ()

    李建华往前一扑,“真的假的?”

    办公室里的其他五人,除了那位还在认真看《金属切削工艺》的那位男同志,其余的四人都转过头来,支着耳朵。

    “是外贸单,南港贵华电子厂的订单,每月最少五万个,多的可能会有十万个。”

    李建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轻轻梳着头发,斟酌着曾骅的话,是真还是假。

    织毛衣的女同志看着曾骅,“小同志,可不要乱讲的,欺骗国家单位,是要吃牢饭的。”

    曾骅从背包里掏出护照来,啪地排在桌子上,“上面有签证,我刚从南港回来。”

    照小镜子的男同志小心地把小镜子收起来,“去过南港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去过罗马尼亚呢!”

    嘿,真是麻烦!

    曾骅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这里有南港贵华电子厂的地址和电话,伱们自个联系去。他们正在联系曰本、翰国和台岛相关厂家,要求报价和报货期。

    你们确定好了,觉得能做,就跟赵国庆说一声。做不了,就不要联系我了。嘿,这年头,给人送钱都这么难了!

    老赵,走了!”

    赵国庆看着满办公室的人,迟疑一下,还是跟着曾骅走了。

    “嘿,这人一点礼貌都没有,横什么横啊!”

    一直在看《金属切削工艺》的那位男同志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么横,肯定有所依仗。这订单十有八九是真的。

    田科长是赵国庆的师叔,这事他最后肯定能知道,要是知道我们把一张外汇订单放跑了,科里不会放过我们,厂里也不会放过我们。”

    李建华脸色一变,“我马上给在家的领导汇报去。”

    赵国庆低头丧气,有些沮丧,“天天在搞动员,天天在喊要想方设法为国家创汇。现在送上门的机会,却理都不理。真是想不通这些人,怎么想的。”

    “老赵,创汇不创汇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天天这样上班,每月工资照发。”

    赵国庆摇了摇头,无可奈何,“不说这些混蛋。骅子,你怎么想到搞电子产品了?去一趟南港,开窍了?”

    “哈哈,去了一趟南港,开阔了眼界,觉得国内海外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可以大有作为。深入一看,发现又回到原点。”

    “什么原点?”

    “钱!”

    “钱?这么物质?”

    “老赵,这不叫物质!文艺工作者也要吃喝拉撒,要养活自己和一家人,没钱什么事都做不了。

    国内如此,南港更是这样。在我发愁时,正好上天赐下一个赚钱的机会,我当然要把握住。赚到钱了,就可以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了。”

    “赚钱的机会?骅子,刚才听你的话,你伯父的厂,可以去其它地方订购,干嘛非要转到我们无线三厂?”

    “赚外汇啊。如果我们能替国家赚多多的外汇,稍微做点出格的事,做家长的肯定会包容一些了。”

    “听不懂!”赵国庆摇了摇头。

    “听不懂没事,后面你会慢慢看懂的。”

    曾骅两人沿着林荫路慢慢向前走,眼看就要走出厂大门,突然后面有人在大喊。

    “赵国庆,曾骅同志,请你们等一下!”

    曾骅转头一看,看到李建华带着三四个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其中两位是老同志,头发花白,额头脸上满是汗珠。

    “小同志,你真有外汇订单给我们?”

    “有!”

    两位老同志长舒一口气,一边一位,架着曾骅,笑眯眯地说道:“小同志,我们诚恳地请你回去,再好好谈一谈!”

    好啊!

    我为祖国赚外汇的计划,有眉目了。

    以后我要是能大把大把地赚外汇,稍微浪荡一点,上面应该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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