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卿午时到了浔阳城外,他是浔阳城新任的县令。

    当然,当县令是假,另有机要之务是真。

    他望着这平静的城池,却见天色沉沉,山雨欲来。

    “大人,京中柳世子来信!”裴五举着信道。

    柳世子是遂川柳家的嫡子柳随风,他的父亲是当今淮阳侯柳晔。

    但是柳随风为人并不着调,他虽有才干,但是不喜官场,只爱游走山川,一点也不像世家子弟。

    “念。”裴宴卿开口道。

    裴五拆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很快道:“柳世子说江南风景独绝,美人温柔似水,不知大人是否会堕于温柔乡。”

    裴宴卿嗤笑一声,“本官对男女之事并无兴趣,此生志在治国平天下。”

    他作为平国公和嘉义公主之子,出身世族裴氏,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只是这些低趣味的东西,哪里比得上海晏河清日,功载青史堂的好。

    他举目望向宽阔的湖面,意在赞叹河山大好之时,却看见了那坐在船上的姑娘。

    裴宴卿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

    姑娘容貌艳丽,笑容温婉中带着狡黠,犹如日月般夺目。

    那姑娘很快回头,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裴五见自家大人看向那船,便直接道:“那船上旗帜写着谢字,想来是江陵富商谢家的女儿了。”

    他翻开来浔阳城前柳世子给的小册子,继续道:“说来这谢家的发家,还和三十年前谢仲谦救了先帝有关。”

    “那谢仲谦为了救主断了双腿,先帝便欲赏他侯爵之位。那谢仲谦谢绝赐爵,只得了黄金万两归乡,而后置办了这些家业。”

    裴五笑道:“能不受功名利禄之惑,实在令人佩服。”

    裴宴卿却道:“若是谢仲谦得了侯爵之位,不出几年就会黜落,甚至毁家灭族,他选择黄金万两是正确的。”

    “大人,这是为何?”裴五疑问道。

    “他若选了侯爵之位,这是提醒陛下日日记得救命之恩。常言道大恩如大仇,而救君之恩,”裴宴卿笑道,“唯有以死相报了。”

    “况且这万里黄金的赏赐人尽皆知,何尝不是稚子抱金过市?”裴宴卿道。

    稚子抱金过市,小儿怀抱黄金行于闹市,可以说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谢仲谦能在一群豺狼中以这万两黄金为本,创下如此家业,确实不易。

    所以说,先帝对救命之恩的回报,确实有些令人折舌。

    裴宴卿见那姑娘低眉顺眼,看起来胆小怯懦,不似方才那般灵动,便猜测她在藏拙。

    她对面坐在主位的人倒是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裴五翻翻册子,继续道:“六年前谢老爷子病故,这谢家嫡系就难过多了。”

    “先是上门女婿在老爷子葬礼上带外室和儿子进门,气疯了谢夫人。”

    “再是老爷子的老母试图把这份家业送给长子,苛待谢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

    裴五合起册子,最后道:“老夫人还将谢老爷子的嫡亲大孙女,定给了娘家子侄,就是为了谋夺家产。”

    末了裴五叹道:“怎一个惨字了得。”

    裴宴卿却状似无意问:“那船上女子,是谢大小姐么?”

    裴五还沉浸在谢家的爱恨情仇中,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大人神色紧绷。

    他一翻册子,而后道:

    “此册记载,谢大小姐名谢扶安,据说容貌绝色。”

    裴宴卿闭了眼,睁开眼后又复清明,“既如此,那便罢了。”

    君子不夺人妻。

    裴五没听见主子的话,只见主子转身上了马车,他连忙追了上去。

    谢扶安见那青年车驾离开,她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一眼川青。

    川青点点头,比了一个自家姑娘教的手势。

    拇指和食指形成圈,又竖起另外三根手指。

    谢扶安知道是ok了。

    于是她开口:“堂姐,郑柯哥哥,这天似乎要下雨了,我们是否要避一避?”

    谢蓉蓉抬头望天,她的左手尾指在桌案下已经勾上了郑柯的尾指,食指在他掌心轻轻搔动。

    “确实要下雨了,妹妹提醒的真及时。”谢蓉蓉道。

    郑柯一把握住谢蓉蓉的手,将他摁在身上火热处。

    “既然如此,阿齐,把船靠岸!”

    阿齐应是,立刻摇起了船桨。

    谢蓉蓉的右手端起酒杯摇晃,她眼神迷离,左手轻轻捏了捏手中之物。

    郑柯闷哼出声,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脸色通红。

    很快船靠了岸,顷刻间下起了大雨。

    几人朝着浔阳城中去。

    雨势增大,很快蒙了双眼。

    “少爷,前方有一山神庙,是否要去避雨?”阿齐问道。

    郑柯为避嫌坐在车辕之上,浑身被雨水打湿,“去!去躲一躲!”

    等到马车停在了山神庙门口,谢扶安掀开门帘即看到了端正肃立在山神庙前看雨的青年。

    对方脑袋上顶着谢扶安三个字,让她不免好奇。

    裴宴卿也看到了那姑娘,两人四目相对,很快谢扶安低头,在川青搀扶下到了山神庙。

    姑娘身上打湿,越发显得身材丰满,眼波流转间更见风情,裴宴卿再次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鼓。

    他忍不住在心底骂自己:“裴宴卿,此事非君子所为!”

    裴宴卿往墙那侧移动一步,将自己缩进了治国平天下的外壳中。

    谢扶安见此脚步一滞,她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姻缘线了。

    这个看见自己第一眼便头顶冒出她名字的男人,难道对她无意?

    他喜欢我,真的是世间三大错觉之一吗?

    谢蓉蓉见谢扶安看了几眼那山神庙一侧的男人,心底便生出新的心思:“表哥,我和妹妹是女眷,不便和男子同在一庙避雨。”

    郑柯会意,这是想要赶走对方的意思,但是他们郑谢两家,出些银钱弥补还是有的。

    郑柯上前,对裴宴卿一礼,道:“这位兄台,某和两位妹妹在此避雨,妹妹未婚不便见外男,不知兄台可否先行驾车离开?”

    这话说的实在无礼,郑柯立刻补充道:“当然,浔阳谢家自会感谢兄台。”

    谢扶安本来在看好戏,但是听到郑柯扯谢家的大旗还是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裴五知那人无礼,也知道自家大人并不和小民相争。

    他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却听自家道德标准极高的大人道:“不可以,这山神庙,本公子先到先得。”

    裴宴卿刚刚见那姑娘灵动的一幕,还是没忍住不想离开。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

    等出了山神庙,他就彻底遗忘掉这段艳遇。

    裴五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了,他不理解,但他十分听话。

    谢蓉蓉调笑道:“扶安,我刚刚提出那无礼要求是为你好,毕竟你和郑柯哥哥定亲了。”

    “如今那公子不肯走,你可别看人家了,免得魂儿被勾了去。”

    这是暗示谢扶安注视外男,红杏出墙的意思了。

    谢扶安却似乎不懂,道:“看来堂姐如此关注我,是不是堂姐喜欢我?”

    谢蓉蓉挽住谢扶安的胳膊,“我当然喜欢妹妹,巴不得跟妹妹一起过一辈子呢!”

    谢扶安知道这是她挑明想要共侍一夫的意思。

    她低头瞬间眼神阴翳,再抬头时似乎什么都不懂,“姐姐这话说得好,赶明儿咱们去求老夫人,看看老夫人答不答应。”

    裴宴卿明确听到对方的名字叫谢扶安,也明确知道她和那并不本分的郑柯订了亲。

    他的心不复刚才般跳动。

    这时山神庙外传来嘈杂之声,“谁家车马,快让让,转运使家张小姐驾临此处!”

    谢扶安一听,便知是张宜之到了。

    那个写在郑柯头顶的另一个女人。

    好戏刚刚开场。

    她故意选在这时来这山神庙,就是要让郑柯和张宜之勾搭上!

    这样攀上权贵的郑柯必然会退亲!

    谢扶安并不在乎郑柯给她多戴几顶绿帽子,如有必要,他们偷情她可以把风。

    小厮将马车移走,有丫鬟扶着一美人出了马车。

    美人神色哀婉,面目悲戚,她将这山神庙中避雨之人扫视一遍,便看见了最中间的青年。

    “许……许流,许流哥哥……”美人朝庙中来,却在进庙细看那青年一眼,顿住了脚步。

    谢扶安看到张宜之头顶顶着许流和郑柯的名字。

    看来这张宜之另有一段情缘,郑柯不过是做了白月光的替身。

    她想想就觉得好笑。

    郑柯不是喜欢勾三搭四么,如今不过照样被人玩弄。

    绿人者,人恒绿之罢了。

    谢蓉蓉见那美人张小姐朝着自己情郎走来,不免心生警惕。

    她形同兄妹般贴近郑柯,大方问:“张小姐是不是认错人了?”

    张宜之细看一眼郑柯,嘴角扯起一笑:“这位公子形同故人,是本小姐认错了。”

    谢蓉蓉笑道:“看来表哥丰神俊朗,就连张小姐这样神仙人物都好似见过般。”

    郑柯听此吹捧,忍不住看了一眼张小姐。

    张宜之长的极美,只比谢扶安逊色几分,但胜在风情流转,不似谢扶安那般木讷。

    她身上兼顾谢扶安的美貌和谢蓉蓉的风情,只在这四目相对的瞬间,郑柯的魂就好似被勾了去。

    郑柯上前一步,抬手行礼,笑道:“是某之荣幸。”

    谢扶安后退一步,将这一幕纳于眼中,却并无任何反应,看着是习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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