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毋意从容地迎上他的目光,“民女虽料定大人会来,但没料到大人会来得这样快?”

    “快吗?”

    顾不言冷冷一笑,语气戏谑:“这么说来,金姑娘还有许多种糕点没来得及往北镇抚司送?”

    金毋意垂眸:“就怕送再多,也没有一样能合大人的口味。”

    顾不言朝前逼近两步,声音变得低沉:“金毋意,你明知本座感兴趣的并非是什么糕点,你也最好别让本座今日白跑一趟。”

    他面若寒冬初雪,清冷而纯净。

    发顶金冠灼灼生辉,黑色劲装质地不菲,眉目间充斥着上位者的冷漠与倨傲。

    金毋意微微一笑,“大人既已来,民女对大人必予取予求。”

    说着款款走向一旁的矮几:“大人请坐,容民女先给大人沏一杯茶。”

    瓷盏轻触,清脆的碰触声里是潺潺的茶水声。

    他并未就坐,仍是长身而立:“你无须这般虚与伪蛇,只需直接道出李曼云的信息即可。”

    金毋意已将茶水呈过来,定定地看着他。

    他五官俊朗,神色坚毅。

    若非恶名在外,应也是京城贵女们追逐的理想夫婿吧?

    “若非遇见大人,民女现下早已随金家人赴了黄泉,民女对大人唯有感恩之心,何来虚与伪蛇一说,还请大人明鉴。”

    她说完刻意将手中的茶水托高了一些。

    顾不言接过茶盏,顺手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别浪费时间,说正事吧。”

    金毋意顿了顿,随后款款走近他。

    近到只与他隔了半尺的距离!

    对视的瞬间,好似又回到那日在地窖见面时的情景。

    她不疾不徐地开口,“娘亲出生于京郊,却在钱塘糕点中体验到儿时的味道,这一点,算是可疑吧?”

    他不动声色:“这一点,那个婢女业已转告。”

    “娘亲并非出身于书香世家,甚至还一度流落到青楼,但她偏偏嗜书如命手不释卷,并教导民女,人生之快意事,当读万卷书,悟千般理,如此,也算是可疑吧?”

    他睥睨着她:“你继续。”

    她却并不打算继续,上前一步,将一侧手臂轻轻搭上他的腰际。

    葱葱玉指沿着他的衣襟缓缓上移。

    从他腹前移到胸前,摩挲着他的衣料:“民女暂只能忆起这些,待民女忆起新的疑点后,定会如实告知于大人。”

    他站得如松如柏:“你在故意吊着本座?”

    “民女不敢,民女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她的手指仍在上移,又从他结实的胸膛移向他宽阔的肩。

    二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某种不可言说的暖昧在对望中潜滋暗长。

    不过片刻后,顾不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那手腕细如柳枝,好似随时会被他的大手拧断:“你仍不死心——仍想以身为饵来诱惑本座去帮你查金家案?”

    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民女并不抱这样的奢望,民女不过是想在穷途末路之时寻一处依靠而已。”

    他沉默了一瞬。

    似乎是诧异于她的直白与大胆。

    他的沉默落到她眼中,便是一处缝隙,一个契机。

    她将另一侧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大人便是民女眼下唯一能依靠之人。”

    “你觉得本座会禁不住你的诱惑?”他的声音仍是又冷又硬。

    她终于挣脱另一只手腕。

    纤长的手指轻盈地滑过他的喉结,抚上他的脸颊,吐气如兰,“民女并不知大人是否能禁受住诱惑,所以民女想要不顾一切试一试。”

    说完用力踮起脚跟,在他下额处飞快落下一吻。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他顿住,本能地往后退一步。

    她顺着他的力道倚身过去,用力勾住他的脖子,仰头衔住他的唇。

    时光突然停滞,又好似突然飞逝。

    烛火将两人交缠的身影投到地砖上,拐个弯,又映射到了黄澄澄的墙壁上。

    看似是爱与欲的纠缠,实则却是生与死的博弈。

    她命如草芥,他却生杀予夺。

    她费尽心机想活下去,他却能轻而易举置她于死地。

    抵死缠绵处,亦是刀光剑影处。

    不过几息,他一把推开了她。

    隔着莹莹烛火,二人沉沉对望。

    他乱了呼吸,她红了脸颊。

    “金毋意,你且自重。”

    他面色里带着几许狠厉,还带着几许愠怒。像是在怒她,又像是在怒自己。

    金毋意垂眸,“唐突大人了。”

    “你乃闺阁女子,行事竟是这般的荒唐。”

    “大人若受不了民女的荒唐,尽管惩罚民女便是。”

    他一哽,一时不知该如何惩罚她,亦或以何种理由来惩罚她。

    莫非告之旁人她亲吻过他?

    顾不言一时如鲠在喉,不得舒展。

    冷冷盯了她片刻,随即转身就走。

    她却趁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喃喃唤了声“大人”。

    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恳求。

    顾不言被拉得步子一顿,背朝她,站立了片刻,“金家案卷被收录在顺天府的黄册库,库房钥匙由顺天府尹亲自保管,在下爱莫能助,你且收起这份儿心思吧。”

    “可府尹郭庭轩早就入狱,此时顺天府应是群龙无首,以大人的品级想要调取黄册库案卷,应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顾不言回眸,“谁说顺天府群龙无首了,在金家被行刑的次日,你那未婚夫许之墨便风光地升任了顺天府尹一职,想要从他手里调取金家案卷,怕是难于登天。”

    听到“许之墨”三个字,金毋意暗暗一顿,连气息也紧了几分,“原来……他竟还升迁了。”

    “原来,你竟还关心他升不升迁的事。”顾不言嗤笑一声,语带嘲讽,“若是你不怕死,倒可以试着去求一求他。”

    金毋意几乎脱口而出:“比起他想让我死,我更想让他去死。”

    “你可别妄图借用本座之手。”他一把抽回自己的衣袖,“本座耐心有限,下次最好能多忆起一些关于李曼云的事,否则,你定会死在许之墨前头。”

    他说完也不再废话,转身打开屋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金毋意怔怔立于屋内,抬手抚脸,脸颊仍是火烧火燎。

    想到许之墨,想到顾不言,心头愤慨又狼狈。

    还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羞怯。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亲吻男子。

    第一次这般大胆地以se诱人。

    道尽涂穷,她也仅剩这副皮囊可利用了。

    偏偏,顾不言的态度却如铜墙铁壁。

    但她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知道该如何突破了。

    梦时端着一盘青枣进屋,一眼瞥见她脸上的红润。

    怔了怔,蓦地想到了什么,难堪地别开视线:“这是我在后山摘的枣子,小姐吃一些吧。”

    他随手将果盘放到矮几上,也等不及回话,转身出了屋子。

    夜风好凉,吹得少年面颊发痛。

    他纵身跃上屋顶,透过夜色,定定看着那个手握重权的男人阔步走出世安苑,弯腰钻进了马车。

    车轮声由近及远,终于沉到一片汪洋般的寂静里。

    静到他只听到胸腔里“怦怦”的跳动声。

    马车一路疾行,从京郊驶向闹市,停在了一处气派的府邸前,巍峨的大门上方赫然写着“顾府”二字。

    顾不言下了马车,直入前厅。

    顾母冯氏正在灯下绣制衣物,见儿子进屋,忙起身相迎:“子仁回来啦,晚膳还在后厨放着呢,我赶紧让人去热一热。”

    “母亲勿忙,我已用过膳了。”

    他将冯氏扶回座位,“我若晚归,母亲当早些歇息才是。”

    “一把年纪了,哪还有多少觉可睡。”冯氏笑了笑,也将儿子拉着坐下:“我今日听秋玉说,这段时日总有人往你那公房送糕点?”

    他一顿,眸中闪过一缕无措。

    “秋玉这婢子,竟管到北镇抚司去了?”

    “你先别管秋玉,倒说说这送糕点之人可是谁家姑娘?可是……你的意中人?”冯氏满目期待地盯着他。

    顾不言抬手抚额,避开冯氏的目光,“母亲多虑了,那不过是同僚订了糕点铺子的月票,顺便也给我送了一份而已。”

    冯氏面色一黯,幽幽叹了口气。

    重新拿起针线绣制衣裳:“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了,二房的子善不过比你大两月,如今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顾不言垂眸,“二房是二房,咱们是咱们,母亲无须与他们比。”

    “我哪是想与他们比,我不过是操心你的亲事而已。”

    冯氏放下针线,语重心长:“今日魏如姑娘又来了,还给我送来了两颗百年人参,我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可是一直都装着你,当年你父亲也有意让顾魏两家结亲,我寻思着,你若心里实无旁的人,不如……就娶了魏如姑娘?”

    魏如乃兵部尚书魏德之女,出身显赫,才貌俱佳。

    “母亲难道忘了那魏德的冷酷,当年顾家受千人所指,他作为父亲的莫逆之交可从未为顾家说过一句话,也从未在背地里伸过一次援手。”

    冯氏一时无话,想了想,“以顾家当年的境况,哪怕是你姑母也不敢出来说一句话,何况是外人,谁叫……你父亲败了呢,咱们也不必去怨恨谁。”

    “官情纸薄乃常事,我怎会去怨恨谁,不过是不想与这些人交道而已,更不想结下姻亲。”他从席位上起身,“时辰不早了,我扶母亲回房歇息吧。”

    冯氏还想多扯几句,却是拗不过儿子,只得起身回了房。

    他安顿好母亲后便去了祠堂。

    祠堂里供奉着顾家列祖列宗,定国公顾辰安的牌位就在第一层。

    烛火灼灼,檀香萦绕。

    当年叱咤沙场的战将一败成枯骨,还有几人记得他指挥若定反手定乾坤的模样呢?

    顾不言在香案前久久伫立。

    之后从胸兜里掏出那枚蓝色发簪,端祥片刻,对着牌位喃喃相问:“父亲死前念叨过的蓝色杜鹃花,可就是眼前这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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