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几名羽林卫到达世安苑时,金毋意正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看书。

    梦时则蹲在一旁翻晒那些受潮的书籍。

    春兰慌慌张张来报:“姑娘,不好了,来了好些个羽林卫,说……说是奉太后之命带你走。”

    金毋意“嗖“的起身,“太后?”

    梦时也顿时大惊:“太后怎知小姐住在此地?”

    春兰急得只顾摇头:“奴婢也不知,那些羽林卫已进了大门,很快就要往这边过来了。”

    梦时一把拉住金毋意:“小姐先躲起来,我跟他们走。”

    “他们要带走的人是我,并非是你。”

    金毋意轻轻拂掉他的手:“何况,眼下咱们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不可乱了阵脚。”

    “那可是太后,万一她知晓了小姐的身份,这一去便是……”后面的话他没敢再说下去。

    金毋意面无惧意,低声安慰。

    “你可别忘了,这世安苑是顾不言的宅子,而太后也是顾不言的亲姑母,她能从这宅中带走我,顾不言必会知晓,而以我对顾不言的了解,他眼下定不希望我去送死,如此,我此行也定然无险。”

    “小姐就这般相信顾不言么?”

    少年将声音压得更低:“倘若正是他、亦或是与他青梅竹马的那个女的透露了小姐行迹,诱得太后来抓小姐呢?”

    金毋意顿了顿,这才忆起前次找上门来的那位姑娘。

    那姑娘口口声声称太后乃她义母。

    如此,会不会是她从中作梗?

    但不管谁作梗,眼下她亦躲不过去。

    金毋意微微一笑:“不管如何,我也得先过去看看对不对?”

    她面色平静如湖,却有着一股不可撼动的执着。

    少年拗不过她,却仍不想妥协,“那我便陪小姐一起去见太后。”

    “万万不可,咱们不能让情形变得更糟。”

    “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只身犯险。”

    “梦时,你要信我。”

    少年万般揪心、万般伤怀。

    无奈地握紧双拳,握得身体也如一张拉满的弓。

    他似乎是瘦了,又似乎是长高了。

    几乎长到了与顾不言相当的高度。

    她本想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却发现自己的手只能触到他肩下的手臂。

    她说,“梦时,你放心,我会很快回来的。”

    说完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院外走。

    才走了丈余远,便迎上前来带她走的羽林卫。

    羽林卫道明了太后旨意,语气也算客气。

    她福身行一礼:“辛苦几位了,民女这便随你们走。”

    继而,她便跟着羽林卫走出世安苑大门,上了门外的马车。

    梦时藏于檐角,怔怔看着马车驶远。

    午后的阳光落下来,映出他额角凸起的青筋。

    他咬牙低语:“小姐在,梦时在;小姐亡,梦时亡……”

    金毋意见自己坐的乃是马车,而非囚车,心中便安稳了几分。

    行车的功夫,她试探道:“敢问官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领头侍卫答:“姑娘到时自然会知晓。”

    她又问:“官爷可知顾大人眼下在何处?”

    领头侍卫答:“姑娘待会儿便能见到他,旁的,勿要多问。”

    金毋意一听能见到顾不言,暗松一口气。

    倘若顾不言知晓太后传唤她,事情必不会糟到哪儿去。

    毕竟,他若想要她的命,她早死了千八百回了。

    他若要护她,也自有他使不尽的法子。

    她信他,更是信自己。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终于停在城中最热闹的金陵南街。

    金毋意走下马车,来到一座巍峨的大门前。

    门楣上方赫然写着“张府”二字。

    她自然不知这是何人府邸。

    但见门上红绸飘扬及府内宾客如云,便知今日场面不小。

    她来不及多想,跟着羽林卫迈进了张府大门。

    那府内宾客见她出现,皆纷纷避让。

    有些还三三两两聚于一处,小声议论。

    “果然是貌色倾城啊,没想到金家还有这等尤物。”

    “莫非顾指挥使真动了凡心,为了此人而徇私枉法?”

    “现在哪还顾得上什么凡不凡心,怕是命都难保了。”

    ……

    金毋意听得心头惴惴。

    却也是面色平静、步履从容地出现在府内正厅。

    她在门口甫一站定,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目光如炬,齐刷刷看向她。

    她逆光而立,一袭素白衣裙,发髻半挽。

    容颜如画,似妖似仙。

    看得众人一时唇间失语。

    金毋意也环视屋内。

    不过片刻,便一眼望见坐于桌旁的许之墨。

    她蓦地双拳紧握,心头恨意翻涌。

    那时许之墨也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嘴角含笑,眉目间还带着几许嚣张的得意。

    她不是说要取他性命吗?

    今日他便要让她看看,究竟是谁取走谁的性命!

    正僵持间,顾不言从屋内走出来,走向她。

    他一袭华丽的飞鱼服,目光灼灼,面色肃穆,极美的骨相里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待行至近前,他挡住她看向许之墨的目光。

    拉住她的手,安慰她:“放心,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浑厚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的手掌也极大,几乎完全包裹住她的手。

    她这才收回视线,抬头看他。

    他沉沉的目光里尽是暗示。

    他意味不明的言辞里也是暗示!

    他甚至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掌心。

    “一切有我”是何意?

    他之前与她说话时从未用这般温柔的语气。

    金毋意再次看向屋内诸人。

    那些人也正用探究的目光盯着他俩。

    好似不敢相信顾不言会当众牵女子的手。

    好似他们料定她与他关系不简单。

    她猛然顿悟,顾不言是在作戏。

    也就是说,今日不仅她身陷危局,他亦是。

    她的安危直接关乎他的身家性命。

    她亡,他亦不能独活。

    今日,他们须得同舟共济携手抗敌!

    想明白这点,金毋意反倒释然了。

    至少她知晓该如何应对了。

    此时坐于首位的顾怡沉声开口:“子仁,你且先去旁边待着,哀家须得单独问这位姑娘。”

    顾不言再次沉沉看她一眼,随后退至一旁。

    金毋意行至屋中空地叩拜,“太后千岁千千岁。”

    顾怡面冷如冰:“你姓金?”

    金毋意答:“回太后,是。”

    “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民女名叫金毋意。”

    顾怡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你可是罪臣金明赫的幺女?”

    金毋意也顿住,并未回应。

    顾怡厉喝一声:“说。”

    金毋意故作胆怯:“民女一直寄居于顾大人门下,民女究竟是何许人,顾大人应该最是清楚。”

    她并不知他的谋划。

    既然他说“一切有他”,那便让他来应对。

    如此,才不至于让事情穿帮。

    顾不言果然没令人失望。

    他抢先接下话头,掷地有声:“回太后,金毋意乃我救下的一名孤女,并非是金明赫的女儿。”

    此言一出,许之墨的面色瞬间沉下去。

    连朱长生也不明就理地朝他瞟了一眼。

    屋内诸臣更是满腹狐疑,不知今日究竟是个什么局。

    顾怡故意咳一声:“子仁,哀家可没问你。”

    他便故作恭敬地欠身一拜,噤了声。

    顾怡再次看向金毋意,“说,你是否是金明赫的幺女?”

    “回太后,民女不知……那金明赫究竟是何许人?”

    有了顾不言的回话,她心中便有了底,死不承认。

    顾怡略略蹙眉,一时也面露疑惑。

    问朱长生,“你在春熙街所见之人,可是眼前这女子?”

    朱长生扭头朝金毋意脸上瞥了两眼。

    伏地答话:“回太后,微臣确认无误,就是此女。”

    金毋意也朝朱长生脸上瞥了两眼。

    毫不示弱:“太后,民女根本没见过此人。”

    朱长生大声辩驳:“你乃在逃人犯,自然不会承认见过在下。”

    她反问:“大人如何证明民女就是金明赫的女儿?”

    朱长生一哽,竟答不上来。

    片刻后才回:“我……我曾去过金家,见过你。”

    “民女若是金家幺女,必居于后宅,如何能见到前宅客人?”

    “那日你刚好踏青回府,在下在门口一眼望见。”

    ……

    两人争锋相对,一时不分胜负。

    顾怡不耐烦地厉喝:“你们且给哀家住嘴。”

    两人一顿,兀地住了嘴。

    空气沉静了一瞬。

    随后顾怡没好气地问:“朱长生,你究竟以何为凭?”

    朱长生梗着脖子,“太后,微臣真的在金家见过此女。”

    金毋意则伏身而拜:“太后,民女并没见过这位姓朱的大人。”

    两人眼见着又要起争执。

    顾不言上前一步,抱拳请求:“太后,既然事关臣门下之人,能否容臣向朱长生问询几句?”

    顾怡迟疑片刻,总算点头。

    顾不言顺势瞥了金毋意一眼。

    她正好迎上他的目光。

    他向来神色冷峻,今日对视,她竟从他的眸里读到些许暖意。

    亦或是十拿九稳的称意。

    她暗暗弯起嘴角,心领神会。

    顾不言看向朱长生:“你可知金家幺女的名字?”

    朱长生回:“就叫金毋意,也就是眼前这女子。”

    “你何时在春熙街见到眼前这名女子?”

    朱长生气息发紧:“就在前几日。”

    “前几日?”

    “前三日。”

    “前三日哪个时辰?”

    “辰时。”

    顾不言嗤笑一声:“前三日乃是火曜日,辰时也正是礼科上值的时辰,你当时究竟是告假去了春熙街,亦或是在公廨上值并未外出,皆可在礼科的卯薄上查到。”

    朱长生闻言一顿,慌忙改口。

    “也可能……可能是前五日,那日我正好休沐。”

    “从前三日改到前五日,你当别人是傻子么?”

    顾不言蹲下来,冷眼逼视他,一字一顿:“朱长生,你在撒谎,你根本没见过眼前这名女子。”

    朱长生明明已经气短,却仍在死扛:“在下确实见过她。”

    顾不言“嗖”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有如罗刹。

    “朱长生,你且听好了,金毋意乃外地流入京城的孤女,你若执意污陷她为金明赫的幺女,那现在便可查一查金明赫的家族族谱,看看上头有无她的名字。”

    他厉声吩咐:“江潮,去拿金家族谱来。”

    立于门口的江潮大声应“是”,旋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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