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顾不言正在冲锋陷阵。

    带着他的征服欲与不甘,一次次在泥泞中前行。

    她明明已经投降、明明有了嵌入的缝隙,但到关键时刻,她仍倔强得如一根死板的木头,推拒他、抵抗他。

    他知道她在忍,亦知那是她隐秘的自尊。

    但他偏要掀掉她的自尊,偏要逼得她坦诚相对。

    于是他不依不饶,一次次从汹涌的浪底跃向浪尖。

    直至她轻哼出声,继而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臂。

    这一咬,她将自己处于临界点的身体拉了回来。

    这一咬,他在感受到钝痛的同时,也莫名感受到了某种难言的快慰,激得他低喘一声,将所有悉数释放……

    风消雨止。

    他轻拥着她,伏在她背上喘息。

    随后松开她,拉着她面朝自己。

    黑暗里,除了汹涌的热意,还有彼此心底深深的懊悔。

    她懊悔于自己竟然会意动。

    他则懊悔于自己仍未让她屈服。

    二人额头相抵,静静地沉默了良久。

    片刻后他暗哑开口,语气里隐有失落:“我就这样令你不堪吗?”

    她一时无言。

    所幸黑暗掩盖了她的无措。

    其实并非他本身令她不堪,而是他与她开始的方式令她不堪,她的屈服令她不堪。

    可即使不堪,她也势必要一往无前。

    可即使一往无前,她也势必要保留一寸净土。

    就如同溺亡之人想要一根救命稻草,纵然无用,却能心安。

    “金毋意,说话。”

    他的声音浑厚得好似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她气息轻颤,喃喃开口:“大人位高权重、龙章凤姿,贫妾不过……一微末之人,能与大人结下此缘,乃……一生之幸。”

    他闻言沉默了半晌。

    好似是被安慰到了。

    又好似是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假!

    半晌后他弯腰抱起她,转身走向浴盆。

    地面潮湿,在夜色中泛出一片冷光。

    他赤足而行,走得不疾不徐,随后将她轻轻放入水盆里:“先洗一下吧。”

    又说,“我去点燃烛火。”

    “不用点烛。”她兀地拉住他。

    二人在黑暗中对望。

    其实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他戏谑问:“害羞?”

    她暗吸一口气,低低应了声“是”。

    他轻笑,终于妥协了,“那就摸黑洗吧。”

    水已经不热了,好在也并不太凉。

    两人草草擦净身子,随后穿上衣物。

    烛火亮起时,他又变成了那个倨傲冷酷的顾指挥使。

    她也变回了那个对他百般讨好的“外室”。

    见他衣着松散,她忙取下木架上的玉带:“贫妾给大人系上吧?”

    他“嗯”了一声,继而展开双臂,任由她摆弄。

    他说:“我会尽快去找你所说的那个‘上官大人’,有消息时再通知你。”

    她赶忙回:“多谢大人。”

    二人再无多话。

    似交易完毕,钱货两清。

    待玉带系好,他提腿往外走。

    金毋意跟上去:“大人今夜也不留宿么?”

    她不过是没话找话,多此一问。

    他淡然回:“不留宿。”

    随后进了正房,打开房门。

    门外的台阶上,梦时正提着避子汤默然伫立。

    他沉着脸,定定看着屋内的小姐。

    小姐发髻松散、面颊微红,向来纯净的脸上多了几许妇人的韵致,显得整个人愈加明艳妩媚。

    每次她与顾不言同房后都会多上这抹韵致。

    那是别的男人的气息!

    ——是顾不言烙在她身上的味道!

    他不禁又有些心痛!

    却也强压情绪,艰辛地挤出一抹笑,唤了声“小姐”。

    金毋意问:“是避子汤么?”

    他回:“是的。”

    他这次看也未看顾不言一眼。

    顾不言却一声冷笑,倨傲地道了声“有劳”,提腿出屋。

    之前离开时金毋意总要当他面喝避子汤,今日他不想看了,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顾不言离去,少年这才提着食盒进屋。

    继而将汤药端出来,递到她面前:“小姐喝了吧。”

    她应了声“好”,接过汤药几口饮尽。

    如此,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如此,他眉间才略略舒展开。

    他故作平静:“小姐定然饿了吧?”

    她说:“还好。”

    他又说:“饭菜都在后厨热着,我去给小姐端过来吧。”

    她微微一笑:“我与你一起去后厨便是。”

    他温柔地应了声“好”,随后抬手,想给她挽住垂下来的发丝,却一眼瞥见她后颈上的淤痕。

    他蓦地顿住,伸出去的手如被烫着一般缩回来,握紧拳,藏进袖口里。

    他转身往外走,边走边说:“好,我们现在便去后厨。”

    宅子门外的马车前。

    江潮伸着脖子望眼欲穿,总算将主子盼出来了。

    “大人可是从金姑娘口中问到了李曼云的消息?”

    这都来大半宿了,没问出点关键消息实在说不过去。

    顾不言没理他,立于马车前仰头看月。

    看了好一会儿,答非所问:“明日你去吏部查一查官员名册。”

    “大人查这名册做甚?”

    “找一个年过四旬、姓‘上官’的人。”

    “又是……事关金姑娘么?”

    顾不言冷眼看他:“你的话倒是越来越多了。”

    江潮后背一紧,忙噤了声。

    顾不言懒得再理他,提腿上了马车。

    一声鞭响,马车消失在黑暗尽头。

    次日,江潮刚一上值便赶去吏部查名册。

    查了整整两日,总算查出点眉目。

    “大人,朝中姓‘上官’的官员不下二十位,但真正符合年龄的却只有一位。”

    他沉声问:“谁?”

    “先帝朝时的钦天鉴上官祁,据说先帝驾崩后他便被遣送出宫,长年居住于城西的永安巷,但不知为何,就在数月前,他突然被东厂的番役带走,之后便不知所踪,属下还让人去东厂的鬼狱打探过,那里面并没有上官祁的踪影。”

    “东厂?”

    顾不言略一蹙眉:“竟然又是张渊!”

    江潮不解,“这个上官祁不过一个解职的钦天鉴,不知张渊为何抓他,也不知大人……为何要找他?”

    顾不言一时无言。

    若非金毋意请求,他怎会去留意一个先帝朝的官员。

    只是没想到,竟然被张渊抢了先!

    他暗觉这个上官祁不简单,“看来本座得去会一会张渊了。”

    江潮面露担忧,“此人向来阴险狡诈,不一定会透露口风。”

    顾不言起身在案前踱步。

    边踱边说:“相较于别的太监,张渊这个人不贪财,亦不贪色。”他止步顿了顿,“却独独喜好藏画。”

    江潮忙接下话引:“这个属下倒有耳闻,据说为了买画,他曾不惜卖掉了自己的胞弟,成为东厂厂督后更是以手中权力强抢名画无数,为此做下不少阿杂事,皆被他强压下来。”

    顾不言眸中溢出几许冷光,“那这回咱们就让他压不下来。”

    “大人打算如何行事?”

    顾不言并未直接回复,“你去给张府发个拜帖,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江潮应了声“是”,转身出屋。

    次日酉时,顾不言下值后便坐马车去张府。

    下车时张渊已恭候在门口:“顾指挥使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顾不言语气戏谑:“若张府也算寒舍,怕是整个京城也挑不出几栋好宅子了。”

    “顾指挥使说笑了。”张渊说完便领着他往里走。

    穿过曲折的游廊,可见一处幽静的凉亭。

    亭中已布好了茶水与点心,微风轻拂,甚是舒爽。

    屏退了下人,二人相对而坐。

    顾不言朝各处张望两眼:“此地清幽,厂督费心了。

    张渊给他满上茶水:“顾指挥使亲自登门,咱家不敢不费心啦。”

    转而又问:“不知顾指挥使有何要事与咱家相商?”

    “其实也算不得是要事。”

    顾不言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水,神色意味深长:“不过是想找厂督打探点儿消息。”

    张渊闻言戒备心顿起:“咱家是个奴,所知仅眼前一些针尖大小的琐事,顾指挥使找咱家打探消息,这不是……缘木求鱼么?”

    “在下这还未开口呢,厂督就想拒绝了?”

    “不敢不敢,咱家不过是担心帮不上忙。”

    “若是有心,自然能帮上。”

    他放下茶盏,语气不疾不徐:“我知厂督曾与许之墨交往甚密,故尔特来打听一些关于许之墨的事。”

    张渊瞬间冷了面色,话里有话:“看来咱家也被锦衣卫盯梢了?”

    他微微一笑,“不过是在盯许之墨之时,顺便看到了厂督。”

    张渊压下火气:“许之墨既已亡故,再去调查他有何意义?”

    顾不言步步紧逼,“既无意义,厂督为何不愿相帮呢?”

    张渊怔了怔,一时无言。

    片刻后轻笑:“咱家刚说过,咱家是奴,所行皆是奉主子旨意,旁的,咱家不便多说,

    “故尔,厂督怂恿许之墨构陷金家,之后还刺杀了扶风寺住持?”

    张渊闻言“嗖”的起身,沉沉盯着他,半晌无言。

    他仍带着挑衅:“莫非本座说错了?”

    张渊声音发冷:“顾指挥使乃御前红人、风头无两,连带着北镇抚司也跟着风生水起,咱家迫于无奈只能常往慈宁宫中走动,借此为东厂的差役们寻些‘残羹冷炙’,怎么,顾指挥使这是想砸了咱家的饭碗,让东厂连‘残羹冷炙’也吃不得了?”

    “厂督言重了。”

    顾不言将他按回到座位,放软了语气:“本座今日过来,不过是想知晓金家被构陷的真正原因,这对于厂督而言不算为难吧?”

    “没想到顾指挥使竟关心起了金家案。”

    张渊狐疑地看着他:“莫非,您那名外室当真是金家女?”

    “此事已经过太后验证,当时厂督也在,又何须多此一问?”

    张渊语带嘲讽:“顾不指挥使乃太后亲侄,心头有疑当直接去慈宁宫才是,不也来咱家这儿多此一问么?”

    “本座自有本座的道理。”

    顾不言沉下面色:“何况,本座也不会让厂督白白帮忙。”

    张渊冷哼一声,似是不屑。

    “听闻厂督好藏画,尤其对已故大师何生的山水画情有独钟,偏偏何生留存于世的作品仅十二幅,分别代表一年里的十二个月份,每一幅都堪称价值千金,厂督耗时多年几乎倾尽家财,却终只囊括到其中十幅。”

    顾不言语气笃定:“实不相瞒,剩余的那两副画,就在顾家的书房里,厂督若愿以实情相告,本座可将其中一副赠予厂督。”

    张渊神色一振,怔怔盯着他。

    随后才问:“你所言,当真?”

    顾不言微微一笑,继而朝凉亭外拍了拍手。

    不过片刻,便见江潮拿着画轴阔步而入。

    展开画卷的瞬间,张渊双目放光,满目喜色。

    “这是三月?”他伸手想去摸画上的花草,却又生怕弄坏了它,故抚而不触。

    “据说何生的十二副画里,唯有三月最为艳丽,唯有十二月最为无暇,此画便正是三月。”

    顾不言已是胜券在握,“不知厂督可否愿意与在下交易?”

    张渊已难掩激动心绪,立即转头应了声“好”。

    毕竟金家全族被斩,许之墨也已亡故,此案早就铁板上钉钉了,哪怕他透露点什么口风,也是死无对证无关大局了。

    看完画,他小心翼翼将其卷好。

    随后道了声:“有劳顾指挥使随咱家走一趟。”说完提步出亭。

    二人前后脚进了府中的正房。

    张渊打开博古架上的暗屉,从里拿出一页桑皮纸,递到顾不言面前:“金家被害的原因,乃是因为许之墨从金明赫的书房里发现了这个图样。”

    顾不言接过桑皮纸细瞧,却一时瞧不明白。

    纸上的图样好似是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玉佩四周祥云环绕,正中还刻着一个字:冷。

    冷,乃皇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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