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毋意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第一次进皇宫,竟然会遇上魏如。

    事情太巧合了,她也太倒霉了。

    她故作卑微地垂首,朝魏如远远施了一礼。

    魏如不依不饶:“你且过来。”

    金毋意杵着没动。

    “聋了么,本宫让你过来。”

    金毋意只得垂首行至殿后的甬道,再次施礼:“奴才拜见娘娘。”

    她故意压着嗓子说话,让声音听上又厚又沉。

    魏如虚虚地瞟她一眼,颐指气使:“你是哪个宫的?”

    她暗吸一口气:“回娘娘,慈宁宫。”

    “本宫也常去慈宁宫,怎的没见过你这身板的内侍?”

    这身板也太孱弱了些,俨然不是个能干活的。

    金毋意垂首回:“宫中内侍数万,娘娘又怎能一一记全呢。”

    “罢了,懒得与你啰嗦。”

    魏如朝那殿宇看了一眼,直接问,“你刚刚在那后头做什么呢?”

    金毋意作惶恐状,沉默不语。

    “又哑了么,本宫问你话呢。”

    金毋意嗫嚅着:“奴才是想寻些旧物,好变卖些……钱财。”

    魏如冷哼一声,“当真是贱命一条。”

    又说:“既然是慈宁宫的太监,本宫便暂不与你计较,你且速速退下,别在这儿碍眼了。”

    金毋意暗松一口气,再次揖礼,欲躬身退下。

    魏如的目光却不经意落到她揖礼的双手上。

    那双手白皙光洁、纤纤如玉,哪里像是内侍的手?

    “你等等。”

    魏如唤住她,朝她逼近两步:“你说你是慈宁宫的太监?”

    她躬身答:“回娘娘,是。”

    魏如冷声吩咐:“把头抬起来。”

    金毋意心头一紧,垂首不语。

    魏如厉喝一声:“本宫让你把头抬起来。”

    金毋意沉默片刻,终是缓缓抬起了头。

    阳光也缓缓落下来,映出她眉目如画的脸。

    即使一副太监装扮,却也难掩骨子里的风华。

    魏如惊得后退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张脸化成灰她也认得,只是没想到啊,竟又在这深宫中见到。

    她咬牙切齿,眸中还带着几许亢奋,好似终于抓到对方错处。

    “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皇宫,看来你是活到头了。”

    金毋意镇定自若:“宫深墙厚,奴婢何来本事擅闯?”

    魏如怔了怔:“子仁哥哥带你进来的?他带你进宫做什么?”

    金毋意微微一笑:“大人自有大人的道理,以娘娘的身份,怕是不方便知晓太多。”

    魏如语气狠厉:“信不信,本宫现在便去皇上跟前告发你们。”

    “娘娘且随意。”金毋意神色笃定,“就是不知皇上会相信大人呢,还是会相信一个从未宠幸过的嫔妃。”

    一听“从未宠幸过”,魏如被戳到痛处,气得浑身发颤。

    今日她特意来这前朝,不就是为了讨皇上欢心么。

    那日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纳她为妃,看似满心满眼都是她。

    却不想,入宫至今,她连皇上的影子也没见着。

    洞房夜,她甚至在寝殿一个人坐到天明……

    其实她本就对皇上无心,受此冷落倒也得了自在。

    但太后苦口婆心:“如儿啊,皇上乃君王,你不费心去取悦他,莫非还等着他来取悦你?”

    又说:“如今哀家在世,倘能关照你一二,倘若哀家腿一蹬走了,你在这宫中一无圣恩、二无子嗣,如何安身?”

    魏德更是托人带话:“既已入皇家,当尽心侍奉谋取前程,以不负我魏家生养大恩。”

    魏如迫于压力,不得不转变态度。

    随后几次三番熬了燕窝汤水往承明殿送。

    但每次去皆被拦在殿门外,皇上压根儿不见她。

    魏如没辙了,只能直接来前朝堵皇上。

    毕竟她乃太后义女,父亲又是兵部尚书,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定也不会迁怒于她。

    但凡能见着皇上,说几句体己话,说不定就有机会承宠。

    但凡能承宠,她便有机会怀上皇子。

    如此,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只是没想到,这刁钻的外室竟拿“从未承宠”一事来嘲讽她,她恼羞成怒,“此恶奴不仅擅敢皇宫,且还对本宫恶语相向,今日本宫就不劳烦皇上处置了,本宫亲自处置。”

    她唤了声:“来人。”

    小柳急忙上前:“奴婢在。”

    魏如双眸如淬了毒,“将她拖去慎刑司,杖毙。”

    小柳忙朝身后的太监招了招手。

    两名太监急步上前,死死摁住金毋意,继而往慎刑司的方向拖。

    这一入慎刑司,当真是有命去无命回啊。

    金毋意躲不开也挣不脱,眼见着就要被拖走。

    正在紧要关头,旁边的甬道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慢着。”

    众人循声看去,见顾不言正大步流星往这边行来。

    其气势冷冽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两名太监也吓得心头一紧,不禁松了力道。

    金毋意趁机反手挣脱,闪身躲到了甬道另一侧。

    顾不言行至近前,又伸臂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高大的身影恍如一堵墙,将所有危险悉数挡在“墙外”。

    他冷声开口:“不知魏妃此举何意?”

    魏如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一时有些发懵,“我……我想惩治擅闯皇宫之人。”

    他毫不示弱:“她是我的人。”

    魏如闻言怔住,眸中隐隐闪出泪光。

    数日不见,这世间犹如换了天地。

    她已是宫妃,再也不是围着他转的小姑娘了。

    他也更为冷漠,甚至当着她的面维护别的女子。

    这世间事,当真是一件比一件残酷啊。

    她暗暗咬牙,稳住心神,“此奴扮作太监擅闯皇宫,我乃皇上亲封的妃子,难道没资格惩治一个奴吗?”

    “她并非擅闯。”

    顾不言回得掷地有声:“我不过是带她去慈宁宫见太后,扮作太监乃是为了便宜行事,怎么,莫非此事还须得提前通知魏妃一声?”

    魏如一哽,无言以对。

    顾不言不依不饶,“魏妃身居后宫,却贸然出现在前朝,要说‘擅闯’,魏妃才是当之无愧吧。”

    “子仁哥哥你……”魏如简直要气结。

    “在下公务繁忙,不便久留,告辞。”

    他说完牵起金毋意的手,转身离开。

    魏如看着二人背影,气得面色发白,含在眼里的泪倏然落下。

    小柳安慰主子:“娘娘别与他们置气,不值当。”

    她擦着泪,喃喃回,“值不值当,都已是无力更改之事了。”

    说完转身往回走。

    还未走出半丈远,便见甬道尽头跑来一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娘娘,皇上已下了早朝,但并未出殿,咱们要不要再等一会儿?”

    “不等了,先回去吧。”她语气里透着疲惫。

    这会儿她是真的累了,身累,心更累。

    另一边甬道。

    顾不言没走出几步,便兀地松开金毋意的手。

    边走边说,语气里带着懊恼:“本座事先便与你交代过,让你别出去,你却偏偏不听。”

    金毋意也带着几许懊恼:“大人的话贫妾自然不能尽信。”

    他闻言止步,冷眼看她,俊美的面容寒气森森,“金毋意,你若不愿相信本座,此刻出宫还来得及。”

    金毋意也止步,与他沉沉对望:“大人不是说不会有人进那偏殿么,偏偏有人进去了。”

    “谁进去了?”

    “一个侍卫和一个女子,贫妾被逼无奈才从后门出屋,不成想,竟又遇上了你的‘青梅竹马’。”

    他一顿,否认:“谁说我与她青梅竹马了。”

    “魏妃曾在贫妾面前亲口说的。”

    二人一时无言。

    片刻后他轻笑:“你吃醋了?”

    她语带不屑:“大人高看贫妾了。”

    她的不屑令他不快。

    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提起长腿继续往前走。

    他一走,她也跟在他身后走。

    刚走了几步远,他又蓦地停步。

    她猝不及防,差点撞进他怀里。

    他伸臂扶住她,终是软了语气:“刚刚那两个太监,可有伤到你?”

    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大人这是在关心贫妾么?”

    这次轮他不屑了。

    他松开她,语带嘲讽:“本座不过是担心被你拖累。”

    “贫妾又不是玻璃做的,怎会轻易被伤到。”

    “嘴倒是挺硬。”

    “大人的嘴也当之无愧。”

    二人来去几个回合,终是双双闭嘴,继续朝前走。

    如此拐过两条甬道,在一处亭台前遇见张渊。

    他似已等侯多时。

    见顾不言出现,忙上前抱拳行礼。

    抬眸间,一眼认出金毋意,神色微敛:“顾指挥使莫不是在与咱家开玩笑?”

    他正色回:“本座可没闲心开玩笑。”

    “若非玩笑,为何见上官祁时还要带上外室?”

    “此乃本座家事,望厂督勿要多问。”

    张渊压低声音,“咱家并不关心顾家家事,更不关心您这位外室究竟是何身份,不过咱家丑话说在前头,今日之事如若败露,顾指挥使将承担全部罪责,还有,也请顾指挥使按时释放赵狗儿。”

    “厂督的顾虑可真多啊。”

    顾不言看了眼天空,吐出一口浊气:“行,本座全答应。”

    张渊也松了口气,随后冷冷瞟了金毋意一眼,这才转身带路。

    几人穿过乾清门,行往慈宁宫的方向。

    顾不言还以为上官祁就被关在慈宁宫。

    不成想,张渊却在中途转了道。

    穿过一条曲折的游廊,来到了德禧宫门前。

    德禧宫乃是德妃生前居住过的宫殿,自她难产而亡后,此殿便一直封存,并定期派人打扫。

    德妃也正是皇上生母,且还是叶开的胞妹。

    顾不言疑惑:“上官祁被关在这里?”

    “顾指挥使勿要多问,且随咱家往这边来。”

    张渊推开宫门,从宫殿的前院绕到后院,继而进入一间偏殿,打开殿中的一扇木柜,往里指了指:“这是地宫入口,上官祁就关在里头。”

    他说完便打燃火折子,率先进入地宫。

    顾不言心头诧异,没想到这皇宫里还有地宫。

    他与金毋意对视一眼,前后脚跟了进去。

    地宫入口处是一道台阶,下了台阶是一条走廊。

    走廊的壁上挂了盏昏黄的油灯。

    借着光亮穿过去,可见一间宽敞的屋子,屋子正中摆着一个大铁笼,笼上挂着玄铁锁。

    笼中关着一位老者,白发白须,盘腿而坐。

    几人进屋的声响似并未惊动他。

    他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此人便是上官祁。”

    张渊朝那老者觑了一眼,“最多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咱家先去外头守着。”说完转身出了屋子。

    金毋意心绪翻涌,看了眼那老者,又看向顾不言。

    “去吧。”他低声鼓励她。

    她点了点头,随后提步走向大铁笼。

    刚在笼前站定,便见笼中的老者打开眼皮,徐徐朝她看过来。

    那目光混浊而无力,犹如一盏没了油的灯。

    他喃喃开口:“若想活命,勿问、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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