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点亮夜空,也照亮整个湖面。

    旁的画舫中也有人探头观看,岸边更有许多娃娃在竞相奔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快看啦,焰火,好多焰火。”

    一时相思湖两岸犹如过年般热闹。

    金毋意盯着天幕上五彩的火焰,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小时候过年,金家也会燃放大量的烟火。

    金家所有人皆会伫立在前厅门外观看烟火。

    父亲扶着老夫人,家中主母与几位妾室相携,她则与娘亲站在人群最后头。

    虽是在最后头,却也能清晰看到璀璨的天幕。

    那时候真好,所有人都活着,娘亲、父亲都还在她身边。

    她心头一热,泪水悄然滑出眼眶。

    他看到了她的泪水。

    微微一顿,故作随意地问:“你怎么哭了?”

    她仍然仰头看天,嘴角却挂着笑:“贫妾是高兴。”

    “高兴还哭?”

    “高兴才应该哭!”

    他轻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伸出手,将她的小手牢牢扣于掌中。

    他说:“你不是问我想吃什么吗?”

    她问:“那大人想吃什么?”

    他压低声音:“金毋意,我想吃你。”

    她喃喃回:“这可是在外头,大人且慎言。”

    “那让我抱抱你?”他说完伸臂一把揽住她。

    她并未抗拒,顺从地倚进了他怀中。

    夺目的光芒映得他们满眸灿烂。

    如诗如画,如痴如迷。

    二人依偎在夜幕下,直至所有烟火燃尽。

    湖面寂静下来。

    夜空只剩了黯淡的星子在闪烁。

    他拉着她坐在了船顶的美人靠上。

    抬眸远眺,湖面水波荡漾,晚风轻拂,又是另一番祥和景象。

    他问:“可知相思湖的传说?”

    “大人在考贫妾?”

    “不过随口一问。”

    金毋意深吸一口气,将湖水的润泽悉数吸进脏腑里,“贫妾倒是从书中看到过,说是相思湖中有一座岛,名叫断头岛,岛上雾气缭绕兽类横行,故无人敢上岛。”

    顾不言一声轻笑,不置可否。

    “大人为何笑?”

    “你继续说。”

    金毋意便继续说下去:“但当时有一高门女子喜欢上一穷小伙,女方父母为阻拦他们相恋,便差人将穷小伙赶到了断头岛,自此,两人隔河相望,自此,相思湖开始水患无度,每年春夏相交之际,湖水便会冲破堤渠一泻千里,令两岸百姓居无定所稼穑艰难,又有人传言,相思湖之所以水患无度,乃是因为岛上的穷小伙被水中恶龙所屠,渡化成河神,但哪怕成为河神,他也不忘当年少女,故尔才会以汹涌的湖水来惩罚岸上百姓,百姓们为了止住汛期,只能每年往岛上送去一名少女,是为祭河神。”

    他不禁挑眉:“知道的不少嘛,还有呢?”

    “后来周太祖建立了咱们周国,并耗费重金在相思湖畔修建堤渠,如此,总算是止住水患,也一并止住了祭河神的陋习,但直到如今,却无人敢去湖中寻找那座断头岛。”

    他嘴边挂着戏谑的笑:“金毋意,你看的是话本子吧?”

    她挑眉反问:“那大人以为,断头岛真的存在吗?”

    他敛住神色想了想,“或许确实有这么一座岛屿,只是不像旁人所传言的那么玄乎罢了。”

    话刚落音,一支飞镖“嗖”的一声划破夜空,稳稳地插在了二人身后的船壁上。

    一切快如闪电,迅雷不及掩耳。

    顾不言急忙护住金毋意,半拉半抱地将她带到旁边的船仓口。

    确定安全后才低声交代:“你先站在这儿。”

    金毋意点了点头。

    他走出船仓口,警惕地朝四周张望几眼,继而取下船壁上的飞镖。

    镖刃上插着一封信,不过短短几字:“带上你的娇妾,亥时二刻于后巷鬼市一见。”

    落款为“杜远”。

    顾不言猛的顿住,竟然是杜远?

    他苦苦寻找的叶开的贴身侍卫,竟然现身了!

    在这样一个安静祥和、烟火绚烂的夜晚,竟然现身了。

    他一时有些不敢置信,细瞧纸上字迹。

    此前他调查过杜远诸多行迹,确认这是杜远的字迹无疑。

    此时江潮也闻讯赶来,看了纸条,大喜。

    却也隐有担忧,“大人,还是由属下陪您去吧。”

    金毋意也从船仓口走出来,获悉情况后摇了摇头:“杜远既然指定让贫妾陪大人去,怕是只能按他的意愿来。”

    江潮面露担忧:“离亥时还有段时辰,属下现在便进鬼市布控。”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

    顾不言唤住他:“他好不容易才露面,你若是现在去布控,万一露出破绽,定然会吓跑了他。”

    “可万一他对大人不利怎么办?”

    金毋意接下话头,“现在担心对自己不利的,应该是他。”

    “没错。”

    顾不言弯唇一笑:“不然他不会交代本座要带上一女子,说明他人手不多,没安全感,甚至,说不定仅他一人前来,毕竟,现在无论是宫里还是四方军,皆想取他性命。”

    江潮有些疑惑:“那……属下能做什么?”

    顾不言沉声吩咐:“你先带些人手守在鬼市外头,见机行事。”

    江潮垂首应“是”,转身退下了。

    他转眸看她,心有愧意。

    总归是一个好好的夜晚就这样被搅合了。

    他问:“你怕不怕?”

    她摇头:“当日大人要杀贫妾时,贫妾也不曾怕过。”

    “本座可没想过要杀你,是你想用千机簪杀本座。”

    “没有吗?大人差点掐断了贫妾的脖子。”

    他一顿,似乎突然想起有这回事。

    不由得沉默片刻,随后低声道了句:“以后都不会了。”

    她微微一笑:“贫妾还记得欠了大人一个玉扳指。”

    他语气戏谑:“说了不用你赔。”说完牵起她的手往楼下走。

    二人行至一楼,坐在桌旁歇息了片刻。

    直至快到亥时,才双双起身下了画舫,去往鬼市。

    鬼市在后巷的一处巷弄里。

    市集以二手贩卖为主,来往人群三教九流。

    二人的乍然出现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毕竟男才女貌一对璧人,谁不想多看两眼呢。

    此时已到亥时二刻。

    鬼市门口却一片清明,压根儿不见杜远的踪影。

    她问,“大人可有见过杜远本人?”

    他摇头:“没有,只见过画像。”

    “杜远既然约了咱们,没道理不出现。”

    顾不言不屑一笑:“此人向来行踪诡异,定然不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咱们碰头,或许还要绕几个弯子。”

    话刚落音,便见一衣衫褴褛的乞儿跑过来,飞快往顾不言手里塞进一纸团:“有人叫我给你的。”说完转身就跑了。

    顾不言打开皱巴巴的纸团,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画了一条弯弯拐拐的线条。

    他轻笑一声:“咱们按他给的路线走。”

    两人沿着路线走进鬼市大门,并拐过一道巷口。

    随后又走了约两百米距离,前面出现两条岔路口。

    一条通往东边,一条通往南边。

    路线图也正好在这两条岔路口打止。

    金毋意一时疑惑:“大人,咱们还要往前走吗?”

    顾不言环顾四周,巷子已越走越冷清,仅剩路边零星几个商贩。

    夜色深沉,抬眸望去,幽深的巷子黑茫茫一片。

    他握了握她的手:“不走了,咱们就在这儿等他的消息。”

    不过等了片刻,巷子旁边突然有住户开门。

    从门里走出一老者,手中端着两碗汤圆:“二位走累了吧,尝尝老朽这汤圆吧。”

    老者说完将两碗汤圆硬塞进他们手中。

    不待他们回应,老者便转身回屋,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二人站在幽暗的巷子里,皆有些发懵。

    无缘无故的,人家为何送他们汤圆?

    片刻后顾不言又是一声轻笑,问她:“你现在想不想吃?”

    金毋意摇了摇头。

    他便将两碗汤圆放回到老者门口的台阶上。

    继而牵起金毋意往南边的岔路口走。

    她疑惑:“为何是南边?”

    “刚刚那名老者说的。”

    她顿了顿,恍然大悟。

    汤圆,不就是指南边的饮食么。

    “还是大人聪明。”

    他语气戏谑:“金姑娘的脑子也不赖。”

    “这个杜远惯会耍花样。”

    “他若不会耍这些花样,怎能逃亡这么些年。”

    二人边走边聊,如此又行了约莫三百米远。

    终于来到巷中的一住户门前。

    屋门大敞,屋中还有烛火溢出。

    顾不言带她往屋内走:“应该就是这里了。”

    两人刚迈进门槛,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二人步子一顿。

    抬眸看去,在烛火尽头,一黑衣男子正立于屋内的墙角。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却能隐约看出他满身沧桑。

    顾不言面色不变:“你就是杜远?”

    俨然与他当年见过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黑衣人答非所问:“你先把屋门关上。”

    顾不言抬手关上屋门,继而戏谑开口:“看来确实仅你一人前来。”

    杜远并未立即应声,而是提脚往前行了几步。

    烛火辉映下,他面色黝黑而苍老,眸中甚至可见隐隐的疲惫。

    他沉声回应:“不管我是否是一人前来,阁下都别妄想抓住我。”

    “对比抓住你,本座更希望从你口中知晓当年真相。”

    顾不言探究地盯着他:“本座因此寻你多年,没成想,今日你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杜远咬了咬牙,握住手中剑柄:“他们杀我妻儿,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他们越想藏住的事,我便越要抖露出去。”

    “阁下倒是个聪明人。”

    顾不言一声轻笑,随后正色道:“那你现在便说说吧,当年叶开究竟为何自戕,他收到的那封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杜远冷着脸,沉默片刻。

    随后指着身侧一张椅子,答非所问:“你先让这位姑娘过来,坐到这把椅子上。”

    顾不言一顿,蓦地握紧金毋意的手,握得金毋意一愣。

    他面色倨傲,“你既敢单人前来,何必还要挟持人质?”

    杜远毫不示弱:“你既已带此女前来,又何必怕被我挟持?”

    “我带她过来,是尊重你合理的意愿。”

    “我眼下的意愿是,此女须坐到这把椅子上来。”杜远说着还拍了拍身侧椅子的椅背。

    顾不言的语气里透出狠戾:“杜远,你别太过分。”

    “顾大人,实不相瞒,我今日确实是一人前来,我知我的身手不如你,亦知你急于从我这里获得真相,眼下我未道出真相时,倘且能有几份自主,但若我言尽之后呢,岂不是要成为你的狱中囚?我岂会蠢到让自己如此被动?此女坐于我身侧,你不动我,我便不会动她,如此,才算公平。”

    杜远说着扫了金毋意一眼:“我今日主动来找顾大人,已表露出我极大的诚意,若顾大人这般拘于小节,”

    他说着又顿了顿,伸手指向屋内后门:“我现在便可离开,就当今日从未见过顾大人。”

    顾不言冷哼一声:“你觉得你能顺利逃脱?”

    杜远也冷冷一笑:“我没把握自己能顺利逃脱,但我有把握,顾大人届时定无法从我嘴中撬出半个字来。”

    “你且试试看。”

    “那就再见了,顾大人。”杜远说着就要从后门逃出。

    顾不言也握拳欲要出去追击。

    金毋意突然大喝一声:“我愿意坐到那把椅子上去。”

    两个男人闻言皆是一顿。

    空气沉静了一瞬。

    顾不言狠狠盯着她:“金毋意,你且想好了。”

    “若这样僵持下去,便是双输。”

    她看了眼那张距她丈余远的椅子,低声道,“大人放心,今日杜远的目的主要是想与大人合作,而并非是为了杀我,咱们就先按他的意愿来,让他多一重保障。”

    她说着挣脱他的手掌,转身走向杜远。

    他想拉回她,却是徒劳。

    他在她身后又唤了声金毋意。

    金毋意回眸看他,“大人放心,没事的。”

    他握紧拳,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张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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