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随着大王子进屋,确实是堪称风雅的屋子,他有大雍的血统,也读过大雍的诗文,所以可以欣赏这屋子,只不过大王子的其余手下显然不行。

    一个高鼻深眸的随从也随之进门来,忿忿道:“这大雍真是过分,明明有钱,却宁可把琉璃砸碎了扔进池子里,也不肯放在我们屋子供我们赏玩,这屋子家徒四壁,只怕是下了雨都要漏水。”

    这人名唤巴扎克,正是之前将插嘴的下人拖走的人,也是阿敕勒的心腹,与丁零相较,他乃是正统的大元人,是实打实的草原汉子,是像雄鹰翱翔天空一样在马背上纵横草原的英雄男儿。

    丁零讷讷,并不言语,他向来沉默寡言,若不是阿敕勒寻他,他几乎不说话。

    这样一个杂血的木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能得阿敕勒的信任,与他平起平坐?巴扎克心有不忿,却还是勉强咽下委屈。

    他虽勇猛,却也绝不算莽撞。

    他在等,等丁零露出马脚,他就可以一举将其拉下马背,成为马蹄下被践踏的杂草。

    没用的东西,他在心底冷哼一句。

    阿敕勒皱着眉头,在他的心腹面前,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与复杂心绪。

    他挥一挥手,道:“叫人给我送水来,我要先洗漱一番。你们也都且先下去吧,洗整洗整,我们再来商议。”

    丁零、巴扎克二人将右手握拳,轻敲左胸,行了草原礼之后便双双退下,道:“遵命,王子。”

    在氤氲的热气里,阿敕勒舒适地吐出一口浊气。

    难怪父汗心心念念大雍,果然富饶。

    一路走来,道路齐整,屋宇错落有致。

    每当晌午,屋院里就会飘起带着饭菜香味的炊烟,有时候会热热闹闹的叫邻居也来分一碗好菜。

    街上人们络绎不绝,有的人只是逛逛,两手空空,有的人则大包小包,收获颇丰。

    可不管是手里握着冰糖葫芦的小娃,还是布衣清贫的妇人,亦或者是大声吆喝做买卖的小商贩,甚至是在码头搬米的力汉,都是带笑的欢颜。

    看起来都是过着有奔头好日子啊。

    他嗤笑一声,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歹人,并非是见不得人过好日子的。

    只不过,想到这是大雍,而不是大元,他的心就有一股汹潮澎涌。

    他的大元生长在马背上,那里没有温柔的春风与柳梢。

    他们只有凛冽的风与风也刮不完的杂草。

    他们在马背上,迎着风,做风里的杂草。

    怎么能不嫉妒呢?

    他捏着胸口的玉。

    这是她还是孩提的时候,他的姐姐寻来送他的生辰礼,她的姐姐虽然是女儿身,却也是草原里首屈一指的凶禽。

    她明明也很美丽,却因为风磨尖利了她的棱角,磨糙了她的肌肤。

    而这长安城内,哪怕是最苦的妇人,脸上的肌肤也比她的娇嫩。

    凭什么呢,上天不公!

    他的眸底猩红一片,他将玉石按在胸口。

    在心底发誓,一定要让大元的族人,也能安稳地、快乐地过日子。

    至于这安稳与快乐是从谁那里剥夺的,这有谁在乎呢?

    他在心底轻哼一声,笑了。

    洗漱完,众人齐聚至阿敕勒的屋外等候差遣。

    阿敕勒却只是一笑,道:“都饿了吧,先不急别的,相传大雍美食繁多,样样精致味美,大家一路赶来,都只能啃干粮,委屈许久,先传饭菜来祭奠一下五脏庙吧。”

    他小小开了个玩笑,众人也都一起笑起来,便一起来到用饭的饭厅内。

    阿敕勒坐在主位上,让众人一同落座,笑道:“都饿了吧,快坐下,一起吃吧。”

    驿站的驿官们举着盛了饭菜的木托盘过来,还未进屋,便能闻到近乎霸道的香气。

    大元一群人一路上风尘仆仆,到了这里,几乎是一天都没用上饭,也确实是饥肠辘辘,甚至不知道有谁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饭菜都装在一个小小的盘子里,模样精致,可是对于草原来的抓着羊腿就能啃的莽汉来说,简直是一口就能吃完的份量。

    驿官们将各色的菜肴摆到阿敕勒的面前,色泽红亮晶莹剔透的红烧肉,模样水嫩的炒青菜,炖的软烂的猪蹄,炙烤的皮焦肉嫩的羊腿,浓白的鱼汤,每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可是却唯独只有阿敕勒的菜色是这样丰盛的,从他开始往左右两头,菜色变依次减少了。

    最少的一人,唯独一碗饭,一碟猪蹄,一碟炒青菜。

    阿敕勒皱眉,怒斥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们,还是你们大雍吃不起饭了?”

    为首的驿官登时便两股战战地跪了下来,他恭恭敬敬一叩首,道:“大王子冤枉啊,只是大雍规矩如此,奴们不敢僭越。”

    阿敕勒气笑了,道:“好,我倒要听听,你们大雍有何规矩,竟然不叫人吃饭。”

    驿官仍旧恭敬叩首,并不敢把头头抬起来分毫,道:“大雍品级分明,贵人们吃的与随从吃的自然截然不同,好比我们驿站,我们这几个小小驿官,也是每日吃不同餐食的。”

    他解释道:“大王子您是贵宾,自然是吃的最好的餐食,只是你的随从们,有官有职的,虽比您稍差一点,可也绝对是足量的,若是无官无职的,那便只是您的奴仆,奴仆哪里能用什么好菜,有一碗红烧肉都是不可多的。”

    阿敕勒哼笑一声道:“好一个大雍的规矩。”

    语音未落,他便猛的变了脸色,突然从腰间抽出长剑便只向了驿官的脖颈,威胁道:“赶紧给我把菜都送上了,不然,这驿站可就要染血了。”

    那驿官便抖得更加厉害,颤颤巍巍的像是上了年纪的八旬老汉,简直要给阿敕勒逼出了眼泪花,他哽咽道:“大王子饶命啊,小的这实在是没办法啊,坏了规矩,奴这条命也是留不下的。”

    他抬起头,眼泪水沾的满脸都是,哭喊道:“大王子还请体恤啊,左右都是死,奴倒不如坚守着规矩,还能落得个身后清名。”

    阿敕勒双眸充满怒火,他在与温稚水、岁和公主对峙互呛时,其实并不怎么动怒,如今才是真的动了肝火。

    “好啊,好一个身后清名,倒不如就由我全了你的意!”

    他一挥手中剑,那驿官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大王子还请息怒。”丁零突然出口阻止。

    那剑尖颤了颤,险险停在那驿官的喉咙口,算是捞了一条小命回来。

    那驿官糊了满脸的眼泪花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明明已经年至不惑,却号啕大哭地像是三岁孩提。

    阿敕勒收回剑,怒斥道:“给我闭上你的嘴!”

    丁零一笑道:“大王子,丁零等人本是您的奴仆,能得一碗肉,已经是足够了,还请不要大动干戈,与大雍早生龃龉。”

    阿敕勒皱紧眉头,道:“丁零你虽然无官无职,却也是我的心腹,我怎么能让你以此果腹?”

    丁零展颜笑道:“哪里就委屈了,是大王子太体恤丁零,丁零愧不敢当。”

    文绉绉的,巴扎克在心底嫌弃,撇了撇嘴。

    那驿官的眼泪都要叫风吹干了,他也不敢拿袖子擦擦,唯唯诺诺道:“若大人们想吃点别的菜色也是可以的,食堂也可以点餐,只不过需要付一点银钱,可绝对不昂贵。”

    阿敕勒哼笑一声,他斜觑驿官一眼,道:“竟然实在这里等着呢,行吧,把我的菜色一模一样的补齐,要多少?”

    驿官露出商贾惯有的讨好的笑,道:“不贵不贵,也就是五两银子。”

    这个价说高不高,说低也并不低了,阿敕勒懒得再与他置喙,丢给驿官五两碎银,道:“快些上菜吧。”

    菜很快便上齐了,果然味美。

    大元这帮人都是头一次来到大雍,平日里都是好的时候能啃烤羊腿,差的时候连树根杂草都啃过,就算是烤羊腿也绝没有什么好调料,粗粗扫一点发苦的盐粒,便能囫囵吞了。

    而在这大雍,这一样的烤羊腿都与大元截然不同,也不知道是撒了些什么,几乎尝不到羊的膻腥气味,香的人连骨头都能咽了。

    谁吃过这些精细的菜色,一个个都吃得顾不上说话。

    驿官配笑递上来一张纸,道:“这是我们驿站能做的精细菜,绝对不比外头大酒楼的差,可价钱绝对没有人家高,以后大人们若是有想吃的,只管点菜就是。”

    阿敕勒一摆手,巴扎克便意会,收下了那张纸。

    终于递上了单子,驿官松一口气,便退出了屋子。

    巴扎克傻笑道:“大王子,这大雍果然富庶,连食物都做的这么美味。”

    阿敕勒懒懒散散地拿手撑着下巴,笑骂了一句:“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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