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生日，她的父母会来看她，今年，她的愿望是，去一趟父母的坟前拜祭。
唐远泰这个名字太惹眼，连带的墓地并不安全，但他还是带她去了。
公墓两侧的保镖排成两排，警惕看着四周，褚云深将她送至碑前，地下埋的不过是衣冠冢。
“你离远些等我。”
人间若真有鬼神之说，她怕父母损了他的命数。
“因为我杀了他们？”他讥笑道。
唐卿卿低着头，有些事她不敢多想。
墓碑周围干干净净，但上面都是划痕，碑的一角缺了一个豁口，硬生生将水泥铸成的碑砸成这样，可见心中仇恨多深。
她仔细将碑身擦了一遍，安安静静跪在墓前，像是在祷告又像是无声倾诉，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他离她三尺之遥，静静站在那处看着她。
在她心里，是否当他是杀父仇人？
若真是这样的，那她刻意靠近，是寻求庇护，还是伺机报仇？
一个下属走了过来，“褚爷，帮里有要事……”
他抬起手挥断了来人的话，“找何竞，我今天有事。”他今天只想陪她。
唐卿卿别过头，朝他看了一眼，撑着一只胳膊，站起来，她带着一种脆弱与破碎感朝他走来，像风一吹就能轻轻刮走。
“走吧，回去了。”
他摇头，将她微凉的手纳入掌心，“不回去，带你去逛街。”
天街小雨，他撑一把伞，与她并肩。
今天的街上十分热闹，路的两边全是摊子，她好奇的东张西望。
知道她人多不自在，他没带保镖，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牵住她，不让她乱跑。
“唉，那是什么？好多人。”
她指着前方一处人多地方，带着激动的声音就要往前冲，被一把带入他身边。
“跟着我，不许落单。”
他表情严肃，脸上是常年杀伐决断的不苟言笑，但今天她竟不怕他，语气里带着撒娇，“我就去看一下，马上回来。”
前面的一个街边表演，轰轰闹闹，人头攒动，环境并不安全，他第一反应是拒绝，在撞见她期待的眼神后，顷刻间化为乌有。
台上的艺人手里转动着一个火把，接一口酒，猛的喷过去。
“哦豁！好！”底下观众纷纷叫好。
“哇！你看你看，好大的火。”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见，在他身旁又蹦又跳。
当艺人表演胸口碎大石，她下意识的捂住眼。
当表演大变活人的时候，她又伸长脖子恨不得自己钻进箱子试试。
她脸上的小表情，比台上的表演还要生动，甚至不用开口，就已经被人猜透，这样的她，毫无城府。
“唐卿卿，你今天还没有许愿，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他有了私心，知道她想留在他身边，如果她此时开口，或许，他真能答应，他欺骗自己只是在兑现一个承诺。
唐卿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可是……她已经许过愿了，她在父母坟前许愿，希望他们不要记恨褚云深。
她看向他，眼眸里染上了失落。
他全神贯注在等她的下文，两个侧身相视，她刚好能看到他的侧后方。
一束光影闪过，她甚至来不及说话，身体已经推开了他，刀尖迎面刺入她心脏的沉闷声音，听的人心颤。
耳边不断传来尖叫声，人群四散奔逃，唐卿卿倒在地上，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浑身散发着地狱修罗的血腥凶残，轻易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他杀红了眼。
医院的走廊空旷而寂静，何竞走过来，看着浑身浴血的褚云深靠在急救室的门口，心中万般不是滋味，这么多年血拼，他从没见过褚爷颓废的样子，唐小姐还在里面急救，如果万一……他不敢想褚爷会如何。
“查出来了？”褚云深眼睛充血直视他，“是唐家的仇敌，还是蒋家的？”
何竞心口一颤，面对这样的褚爷，他不敢说实话。
“说！”
“是您的，您上次掀了山里那批窝，留了残余，今天这些人，是冲您来的。”
褚云深紧紧攥着拳，心口疼的久久不能呼气，竟然是冲他，她是被他连累了，还傻傻的替他挡刀。
她百般讨好他，只为寻求他的庇护，又在危险的时候，为他挡刀，她知不知道这一刀，会要了她的命！
唐卿卿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心中涌起了万千委屈，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出院回来，已经一个月了，他没有来看过她一次。
她一遍遍想，她又做错了什么事。
管家抱着一堆东西过来，放在床上，她只看一眼，便低下头，眼里蓄满泪水。
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叹，“唐小姐，主家说了，你救了他一命，他会报答你，这些学校你随便挑，国外的生活他也会派人照顾你，直到你成亲之前，他会承担你的一切生活费用。”
她声音很微弱，“我不要他的报答，我也没有想让他还恩情，我想见他，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红酒会里，衣香云鬓。唐卿卿被拦在门外，“唐小姐，褚爷在里面有正事，你不能进去。”
里面一阵阵嬉闹调笑声，唐卿卿咬着唇硬往里闯，她来了这里，就要有个交待。拦门的是褚爷的心腹，知道她身上有伤，只敢虚虚拦了一下。
她推门进去，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褚爷，愿赌服输啊！”
沙发上几个人都像是没看见她。
只见褚云深指尖夹着烟，吸了一口，表情慵懒，然后摁住身边的女孩，嘴对嘴渡了一口烟过去。那女孩呛了一下，咳嗽着，红着脸往他怀里钻。
男人抱住她的腰身，恶劣地在她屁股后面拍了一下，引得一声娇喘。
紧接着满屋子的笑声。
唐卿卿表情呆滞，往后退了一步，多日没有疼过的伤口处又传来了清晰的疼痛，她像是承受不住，蹲下将头埋在自己腿间，膝盖立马晕湿了一片。
许久，有脚步声走到她跟前。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同于对别的女人的温情，声音冷漠，“学校选好了吗？”
她哭泣着，想问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先前沙发上的女孩走了过来，抱着他胳膊，“褚爷，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唐卿卿伸出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裤脚，跟他认错，“褚云深，你生气了吗？是不是怪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当时已经来不及躲了。我以后不去人多的地方，不凑热闹了。我跟你道歉，能不能别送我走？”
她昏死在病床上，丝毫不知那晚下了多少次病危通知，当时那一刀，再进一分，她就会命丧当场。
她舍命救他，又在他面前道歉，他第一次知道，一个女人会这么蠢，蠢的同时让他心痛。
她该回去过自己平静而安稳的生活，而不是在他肮脏的世界里，处处受伤。
他攥紧了拳头，“你救过我的命，从今以后，我认你做亲侄女，保你生活无忧。”
唐卿卿倔强的盯着他，也不要自己的颜面了，“我不要做你的侄女，我要做你的女人！”
他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眼神轻佻，“我床上的女人一天一换，你确定要做？”
不等她回答，又道：“你愿意我也看不上，这里面哪个女人不比你强，哭唧唧的，惹人厌烦！”
抽出裤腿，搂着身边的女人跨出门。
唐卿卿爬起来，朝着他出门的方向，小跑了几步跟在他后面，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任性和倔强的一天。
到了房间，门没关，她直接走进去，就看见他将那个女孩摁在桌子上，解开了她胸前的衣物。
唐卿卿深吸了一口气，憋到心口发酸，眼睛涨疼，咬着嘴唇，默默退出去，她甚至替他们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暧昧的声音。
她蹲在门口，抱着自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无人认领。
这世上连生养她的父母都不爱她，她又怎么能奢求一个陌生男人爱她怜她。
是他的纵容给了她错觉，他的怀抱让她起了贪念，他给她暖肚子的掌心给了她温暖。
现在梦醒了……
依旧是半夜，褚云深从房内出来，看见了缩在门口的小身子，她抬着头望着他，四目相视。
“我想通了，我可以去国外，你不用派人跟着，我自己去就好。”
“三天后有机票。”
“好。”
只要她想通了就好。
这天夜晚他们回了家，她没再要求与他同睡，而是主动去了一开始睡的客房。
看着她的背影，褚云深心里像是压的一块石头。
第二天上午，唐卿卿又去了一趟墓园，她说临走前想再跟父母告别。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跟爸妈想说些悄悄话。”
两个保镖等在了墓园外。
唐远泰的墓前，唐卿卿笔直的跪好，认真看着面前的墓碑像是看到了父母本人，她正与他们认真的商量着事。
“爸、妈，如果我下辈子还做你们的女儿，可以多陪陪我吗？不用每个星期……一个月，一个月看我一回好不好，一年见一回，我真的长的很快，你们对我都陌生了，怎么会喜欢我呢……”
“你们把我养这么大，我还没机会回报你们的生养之恩……”
“就把我葬在你们旁边好不好……”
墓园里打扫卫生的人，每天早上都来扫地，今天这么一大早见到一个小姑娘在这片墓碑里，走过来关心了几句。
“小丫头，这么早扫墓啊。”
“嗯，我想爸妈了，来见见。”
听她这样说，老人心里起了怜爱，还以为她扫的是家里老人的墓，竟然是父母，她看着还这么小。
“伯伯，这个旁边还空着，可以再搬一个过来吗？”
“搬一个？可以是可以，你要搬谁的？这边的墓可不便宜，五千一个呢！”
五千？唐卿卿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也不懂是多少。
“很贵吗？”她喃喃自语。
“那这两处之间的空隙可以吗？只摆一块小小的碑。”
“是你家什么人吗？”
“是……他们的女儿，想跟父母葬在一起。”
他以为是她的姐妹，叹息了一声，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怎么父母姐妹都没有了。
“可以放个子女墓，把这个碑重新刻一下，价格也便宜，两千元就够了。”
听说一下省了好几千，唐卿卿如释重负般笑了。
“小姑娘，你要真想要，我带你去填个信息，到时候你交上钱，直接就能刻碑了。”
“好！”
陵园的一间小房子里，唐卿卿拿着笔，板正的坐在椅子上，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姓名，唐卿卿，生于1973年7月26日……逝于1992年8月……她想了一下，填了具体的日期，8月30日。
她将手里的纸笔交给管理人员，那边也没仔细看就收了起来。
“到时候我可以不过来吗？你们帮我办理一下。”
“可以，你托人把骨灰送来，我们替你下葬，另收五十元安葬费。”
“好的，谢谢。”
回去的路上，唐卿卿低头在思考，2050元多不多，褚云深会借给她吗？而且，衣冠冢的话总要有点什么，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她想了半天突然笑了，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恐惧死亡了……
她没有回家，而是让那两个保镖送她去了褚云深的帮会。他白天应该在那里。
大厅里正在议事，她在门口坐着等他结束。
打量这边的建筑，气派恢宏，他是这里的老大，应该是有钱的吧。
褚云深派人叫她进去。
厅里几个人都还没散，应该是议论了一半叫停了。
“找我什么事？”
唐卿卿见一旁还有别人，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没事，说吧。”
“我想跟你借2050元。”
他疑惑的看着她，她借钱还有零有整，“是拿来做什么的？”
“我，我想把我爸妈的墓分开。”她早已想好了措辞。
他知道她今天去了墓园，没再多问。
“好，我让人支给你。”
一旁的几个头头们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这可是两千元，不是两百，褚爷说给就给了。
帮会弟兄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几十元。他们一个月也拿不到两百元的工资。
等唐卿卿走几个人才开口，议论的却不是这笔钱。
“褚爷您费那心思干嘛，唐远泰也不知道是被谁杀害的，罪名就往您身上推？您还给他二人办身后事，图个啥？”
“当初褚爷您将唐家那夫妻俩葬一起我就觉得不妥，逢城谁不知道这对夫妻暗暗较劲多年，相护钳制，葬一块还不得炸坟。”
“是啊，这不人家女儿都知道要给他俩分开葬。”
“哈哈哈。”
褚云深没有搭话，她后天的飞机便要离开了，这一走，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了。
晚上，褚云深回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走进她房间，她正在房里看书。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放在她桌上，“这里有三千，剩下多出来的，你带走花，在国外想买什么，就买，别舍不得。”
唐卿卿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钱出神，原来3000元有这么多。他没问原由就给了她。
“谢谢……”
她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她一头秀发乌黑而柔软随意披散在肩的两侧，像她这个人，乖顺又温和。
“这个送你。”他将手里的盒子放到她面前，“上次你生日，没来得及送你礼物，现在补给你。”
她打开一看，是一条红绳手链，中间编着一枚圆佩和两颗玉珠子。
很好看，她手指在珠子上摸了一下，温润细腻。
见她喜欢，褚云深拿出来带在她手腕上。
“喜欢就带着。”
扁平略宽的手链，刚好遮住了她手腕内侧的疤痕。
唐卿卿放下手中的书，他们之间只剩一天了，她好想也送他点什么报答，可是她来时就空无一物。
她心里又升腾起了念头。
“褚云深，后天我就要走了，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吧。”她全程看着他说完这些话，眼里带着期待和忐忑，
她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但他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懂了，他不愿意。
只是这回她也不强求了，他说过他不喜欢没有经验的，可她确实没有，他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第二天，她又去了一趟墓园，交钱订下了位置，她将一个盒子交到那人手上，“就帮我把这个葬进墓里。”
“这……没有骨灰吗？”
“不葬骨灰，做个衣冠冢吧，”没有人会替她收骨灰，她也不想麻烦任何人。
园区的人员一脸为难，这年头乱，什么事情都有，这姑娘给了钱，他们也不会瞎打听，收钱办妥事就行。
明天上午的飞机，回到卧室，管家正在给她收拾行李，她东西不多，寥寥几件换洗衣服。
“这些不用带了，拎个箱子挺麻烦的。”
“不带？那到了那边穿什么？”
“那边冷，这些衣服也穿不了。”
听她这样说，管家也没在收拾了，只是这些衣服，不带走放哪？一直放这儿也不合适，万一以后主家带新人回来……
“找个大点的袋子装起来，都扔了吧。”她体贴的解决了她的难题。
管家已经不记得为这个小姑娘叹息多少回了，这么乖巧懂事，怎么家主就不喜欢。
“他，晚上回来吗？”
“家主派人来说，晚上有事不回来了，你明天一早要起床，晚上早点睡。”
“好。”
半夜，整栋房子都在沉睡，唐卿卿赤着脚，小心翼翼打开了一扇房门，她偷偷上了褚云深的床，盖上他被子那一刻，她像是被他拥进了怀里，一个小时，她告诉自己，她就贪念一个小时……整个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到了时间，她又乖乖回了房间。
红酒会里，红药看着在窗边站了一晚没说话的人，神色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招惹了褚爷的不快。
“何二爷，褚爷他……”
“没事。”何竞示意她小声点，“褚爷有心事，与你无关。”
早两个月前，他也不相信，褚爷会因为一个女人彻夜不眠。
他怎么这么肯定，因为这个房间是两个月前那个女孩出事的房间。
他也知道褚爷为什么要送走那个女孩。
机场的大厅，飞机还没开始检票，她安静的坐在大厅，不远处坐着两个保镖。
没有见她上飞机，他们就要一直保护她的安全。
唐卿卿知道，所以耐心等待着。
褚云深站在二楼的角落，目光远远看着座位上那个乖巧的女孩，她两手空空没有带一件行李，倒像是来送人的。
他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腕上，那里空空的，不见前天晚上他系在她手上的红绳。
不带也好，说明她没有执着于他，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该遇到的也是她校园里的那些干净的男孩。
广播里传来了飞机检票的声音，那个小小的身子动了一下，抬头，走向人流齐聚的检票口。
她渐行渐远。
突如其来的恐慌与焦灼涌上脑中，像要吞没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还没有一句道别。
褚云深拔腿就朝着楼下跑。
唐卿卿正要将手里的票送到安检的人手里。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唐卿卿！”
她手停顿住了，转过头，最后一刻，他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只是缓步往她面前走，而她已经控制不住奔跑过去，两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在这个机场，这种离别的亲热太常见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小心掩藏着眼神里的贪婪，“唐卿卿，我来跟你道别，照顾好自己。”
如果这一刻她开口求他留下她，他是否还能狠的下心。
她抬头，从他的下巴到他的脸在与他对视，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仪式，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对着他笑，笑容绚烂到耀眼，不似这几个月相处的小心讨好，更像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她松开手，退后一步将他看的更清楚些，“褚云深，你也是。”
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太平静了，平静到这么正常的她显得异常。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她没有回头，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江上的晚风吹的清凉，一抹纤细的身影站在桥索上，唐卿卿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又看向一望无际的江水，她撕下一节衣角绑在桥柱上，听说这样能给游魂指引方向。
二十年来她没有接触过多少人间事，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她想过了，死在路上，被人撞见会吓到别人，还是喂鱼吧，这浩瀚无垠的江水，也是她不错的归宿。
她没再犹豫，脚踩上锁链，一跃而下。
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她还是心存善念
唐远泰这个名字太惹眼，连带的墓地并不安全，但他还是带她去了。
公墓两侧的保镖排成两排，警惕看着四周，褚云深将她送至碑前，地下埋的不过是衣冠冢。
“你离远些等我。”
人间若真有鬼神之说，她怕父母损了他的命数。
“因为我杀了他们？”他讥笑道。
唐卿卿低着头，有些事她不敢多想。
墓碑周围干干净净，但上面都是划痕，碑的一角缺了一个豁口，硬生生将水泥铸成的碑砸成这样，可见心中仇恨多深。
她仔细将碑身擦了一遍，安安静静跪在墓前，像是在祷告又像是无声倾诉，一跪就是一个时辰。
他离她三尺之遥，静静站在那处看着她。
在她心里，是否当他是杀父仇人？
若真是这样的，那她刻意靠近，是寻求庇护，还是伺机报仇？
一个下属走了过来，“褚爷，帮里有要事……”
他抬起手挥断了来人的话，“找何竞，我今天有事。”他今天只想陪她。
唐卿卿别过头，朝他看了一眼，撑着一只胳膊，站起来，她带着一种脆弱与破碎感朝他走来，像风一吹就能轻轻刮走。
“走吧，回去了。”
他摇头，将她微凉的手纳入掌心，“不回去，带你去逛街。”
天街小雨，他撑一把伞，与她并肩。
今天的街上十分热闹，路的两边全是摊子，她好奇的东张西望。
知道她人多不自在，他没带保镖，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牵住她，不让她乱跑。
“唉，那是什么？好多人。”
她指着前方一处人多地方，带着激动的声音就要往前冲，被一把带入他身边。
“跟着我，不许落单。”
他表情严肃，脸上是常年杀伐决断的不苟言笑，但今天她竟不怕他，语气里带着撒娇，“我就去看一下，马上回来。”
前面的一个街边表演，轰轰闹闹，人头攒动，环境并不安全，他第一反应是拒绝，在撞见她期待的眼神后，顷刻间化为乌有。
台上的艺人手里转动着一个火把，接一口酒，猛的喷过去。
“哦豁！好！”底下观众纷纷叫好。
“哇！你看你看，好大的火。”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见，在他身旁又蹦又跳。
当艺人表演胸口碎大石，她下意识的捂住眼。
当表演大变活人的时候，她又伸长脖子恨不得自己钻进箱子试试。
她脸上的小表情，比台上的表演还要生动，甚至不用开口，就已经被人猜透，这样的她，毫无城府。
“唐卿卿，你今天还没有许愿，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他有了私心，知道她想留在他身边，如果她此时开口，或许，他真能答应，他欺骗自己只是在兑现一个承诺。
唐卿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可是……她已经许过愿了，她在父母坟前许愿，希望他们不要记恨褚云深。
她看向他，眼眸里染上了失落。
他全神贯注在等她的下文，两个侧身相视，她刚好能看到他的侧后方。
一束光影闪过，她甚至来不及说话，身体已经推开了他，刀尖迎面刺入她心脏的沉闷声音，听的人心颤。
耳边不断传来尖叫声，人群四散奔逃，唐卿卿倒在地上，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浑身散发着地狱修罗的血腥凶残，轻易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他杀红了眼。
医院的走廊空旷而寂静，何竞走过来，看着浑身浴血的褚云深靠在急救室的门口，心中万般不是滋味，这么多年血拼，他从没见过褚爷颓废的样子，唐小姐还在里面急救，如果万一……他不敢想褚爷会如何。
“查出来了？”褚云深眼睛充血直视他，“是唐家的仇敌，还是蒋家的？”
何竞心口一颤，面对这样的褚爷，他不敢说实话。
“说！”
“是您的，您上次掀了山里那批窝，留了残余，今天这些人，是冲您来的。”
褚云深紧紧攥着拳，心口疼的久久不能呼气，竟然是冲他，她是被他连累了，还傻傻的替他挡刀。
她百般讨好他，只为寻求他的庇护，又在危险的时候，为他挡刀，她知不知道这一刀，会要了她的命！
唐卿卿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心中涌起了万千委屈，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出院回来，已经一个月了，他没有来看过她一次。
她一遍遍想，她又做错了什么事。
管家抱着一堆东西过来，放在床上，她只看一眼，便低下头，眼里蓄满泪水。
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叹，“唐小姐，主家说了，你救了他一命，他会报答你，这些学校你随便挑，国外的生活他也会派人照顾你，直到你成亲之前，他会承担你的一切生活费用。”
她声音很微弱，“我不要他的报答，我也没有想让他还恩情，我想见他，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红酒会里，衣香云鬓。唐卿卿被拦在门外，“唐小姐，褚爷在里面有正事，你不能进去。”
里面一阵阵嬉闹调笑声，唐卿卿咬着唇硬往里闯，她来了这里，就要有个交待。拦门的是褚爷的心腹，知道她身上有伤，只敢虚虚拦了一下。
她推门进去，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褚爷，愿赌服输啊！”
沙发上几个人都像是没看见她。
只见褚云深指尖夹着烟，吸了一口，表情慵懒，然后摁住身边的女孩，嘴对嘴渡了一口烟过去。那女孩呛了一下，咳嗽着，红着脸往他怀里钻。
男人抱住她的腰身，恶劣地在她屁股后面拍了一下，引得一声娇喘。
紧接着满屋子的笑声。
唐卿卿表情呆滞，往后退了一步，多日没有疼过的伤口处又传来了清晰的疼痛，她像是承受不住，蹲下将头埋在自己腿间，膝盖立马晕湿了一片。
许久，有脚步声走到她跟前。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同于对别的女人的温情，声音冷漠，“学校选好了吗？”
她哭泣着，想问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先前沙发上的女孩走了过来，抱着他胳膊，“褚爷，今晚要不要留下来？”
唐卿卿伸出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裤脚，跟他认错，“褚云深，你生气了吗？是不是怪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当时已经来不及躲了。我以后不去人多的地方，不凑热闹了。我跟你道歉，能不能别送我走？”
她昏死在病床上，丝毫不知那晚下了多少次病危通知，当时那一刀，再进一分，她就会命丧当场。
她舍命救他，又在他面前道歉，他第一次知道，一个女人会这么蠢，蠢的同时让他心痛。
她该回去过自己平静而安稳的生活，而不是在他肮脏的世界里，处处受伤。
他攥紧了拳头，“你救过我的命，从今以后，我认你做亲侄女，保你生活无忧。”
唐卿卿倔强的盯着他，也不要自己的颜面了，“我不要做你的侄女，我要做你的女人！”
他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眼神轻佻，“我床上的女人一天一换，你确定要做？”
不等她回答，又道：“你愿意我也看不上，这里面哪个女人不比你强，哭唧唧的，惹人厌烦！”
抽出裤腿，搂着身边的女人跨出门。
唐卿卿爬起来，朝着他出门的方向，小跑了几步跟在他后面，
这是她这辈子唯一任性和倔强的一天。
到了房间，门没关，她直接走进去，就看见他将那个女孩摁在桌子上，解开了她胸前的衣物。
唐卿卿深吸了一口气，憋到心口发酸，眼睛涨疼，咬着嘴唇，默默退出去，她甚至替他们关上了门。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暧昧的声音。
她蹲在门口，抱着自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无人认领。
这世上连生养她的父母都不爱她，她又怎么能奢求一个陌生男人爱她怜她。
是他的纵容给了她错觉，他的怀抱让她起了贪念，他给她暖肚子的掌心给了她温暖。
现在梦醒了……
依旧是半夜，褚云深从房内出来，看见了缩在门口的小身子，她抬着头望着他，四目相视。
“我想通了，我可以去国外，你不用派人跟着，我自己去就好。”
“三天后有机票。”
“好。”
只要她想通了就好。
这天夜晚他们回了家，她没再要求与他同睡，而是主动去了一开始睡的客房。
看着她的背影，褚云深心里像是压的一块石头。
第二天上午，唐卿卿又去了一趟墓园，她说临走前想再跟父母告别。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跟爸妈想说些悄悄话。”
两个保镖等在了墓园外。
唐远泰的墓前，唐卿卿笔直的跪好，认真看着面前的墓碑像是看到了父母本人，她正与他们认真的商量着事。
“爸、妈，如果我下辈子还做你们的女儿，可以多陪陪我吗？不用每个星期……一个月，一个月看我一回好不好，一年见一回，我真的长的很快，你们对我都陌生了，怎么会喜欢我呢……”
“你们把我养这么大，我还没机会回报你们的生养之恩……”
“就把我葬在你们旁边好不好……”
墓园里打扫卫生的人，每天早上都来扫地，今天这么一大早见到一个小姑娘在这片墓碑里，走过来关心了几句。
“小丫头，这么早扫墓啊。”
“嗯，我想爸妈了，来见见。”
听她这样说，老人心里起了怜爱，还以为她扫的是家里老人的墓，竟然是父母，她看着还这么小。
“伯伯，这个旁边还空着，可以再搬一个过来吗？”
“搬一个？可以是可以，你要搬谁的？这边的墓可不便宜，五千一个呢！”
五千？唐卿卿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也不懂是多少。
“很贵吗？”她喃喃自语。
“那这两处之间的空隙可以吗？只摆一块小小的碑。”
“是你家什么人吗？”
“是……他们的女儿，想跟父母葬在一起。”
他以为是她的姐妹，叹息了一声，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怎么父母姐妹都没有了。
“可以放个子女墓，把这个碑重新刻一下，价格也便宜，两千元就够了。”
听说一下省了好几千，唐卿卿如释重负般笑了。
“小姑娘，你要真想要，我带你去填个信息，到时候你交上钱，直接就能刻碑了。”
“好！”
陵园的一间小房子里，唐卿卿拿着笔，板正的坐在椅子上，一笔一画在纸上写下，姓名，唐卿卿，生于1973年7月26日……逝于1992年8月……她想了一下，填了具体的日期，8月30日。
她将手里的纸笔交给管理人员，那边也没仔细看就收了起来。
“到时候我可以不过来吗？你们帮我办理一下。”
“可以，你托人把骨灰送来，我们替你下葬，另收五十元安葬费。”
“好的，谢谢。”
回去的路上，唐卿卿低头在思考，2050元多不多，褚云深会借给她吗？而且，衣冠冢的话总要有点什么，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她想了半天突然笑了，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恐惧死亡了……
她没有回家，而是让那两个保镖送她去了褚云深的帮会。他白天应该在那里。
大厅里正在议事，她在门口坐着等他结束。
打量这边的建筑，气派恢宏，他是这里的老大，应该是有钱的吧。
褚云深派人叫她进去。
厅里几个人都还没散，应该是议论了一半叫停了。
“找我什么事？”
唐卿卿见一旁还有别人，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没事，说吧。”
“我想跟你借2050元。”
他疑惑的看着她，她借钱还有零有整，“是拿来做什么的？”
“我，我想把我爸妈的墓分开。”她早已想好了措辞。
他知道她今天去了墓园，没再多问。
“好，我让人支给你。”
一旁的几个头头们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这可是两千元，不是两百，褚爷说给就给了。
帮会弟兄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几十元。他们一个月也拿不到两百元的工资。
等唐卿卿走几个人才开口，议论的却不是这笔钱。
“褚爷您费那心思干嘛，唐远泰也不知道是被谁杀害的，罪名就往您身上推？您还给他二人办身后事，图个啥？”
“当初褚爷您将唐家那夫妻俩葬一起我就觉得不妥，逢城谁不知道这对夫妻暗暗较劲多年，相护钳制，葬一块还不得炸坟。”
“是啊，这不人家女儿都知道要给他俩分开葬。”
“哈哈哈。”
褚云深没有搭话，她后天的飞机便要离开了，这一走，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了。
晚上，褚云深回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走进她房间，她正在房里看书。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放在她桌上，“这里有三千，剩下多出来的，你带走花，在国外想买什么，就买，别舍不得。”
唐卿卿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钱出神，原来3000元有这么多。他没问原由就给了她。
“谢谢……”
她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的头顶，她一头秀发乌黑而柔软随意披散在肩的两侧，像她这个人，乖顺又温和。
“这个送你。”他将手里的盒子放到她面前，“上次你生日，没来得及送你礼物，现在补给你。”
她打开一看，是一条红绳手链，中间编着一枚圆佩和两颗玉珠子。
很好看，她手指在珠子上摸了一下，温润细腻。
见她喜欢，褚云深拿出来带在她手腕上。
“喜欢就带着。”
扁平略宽的手链，刚好遮住了她手腕内侧的疤痕。
唐卿卿放下手中的书，他们之间只剩一天了，她好想也送他点什么报答，可是她来时就空无一物。
她心里又升腾起了念头。
“褚云深，后天我就要走了，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吧。”她全程看着他说完这些话，眼里带着期待和忐忑，
她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但他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她懂了，他不愿意。
只是这回她也不强求了，他说过他不喜欢没有经验的，可她确实没有，他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第二天，她又去了一趟墓园，交钱订下了位置，她将一个盒子交到那人手上，“就帮我把这个葬进墓里。”
“这……没有骨灰吗？”
“不葬骨灰，做个衣冠冢吧，”没有人会替她收骨灰，她也不想麻烦任何人。
园区的人员一脸为难，这年头乱，什么事情都有，这姑娘给了钱，他们也不会瞎打听，收钱办妥事就行。
明天上午的飞机，回到卧室，管家正在给她收拾行李，她东西不多，寥寥几件换洗衣服。
“这些不用带了，拎个箱子挺麻烦的。”
“不带？那到了那边穿什么？”
“那边冷，这些衣服也穿不了。”
听她这样说，管家也没在收拾了，只是这些衣服，不带走放哪？一直放这儿也不合适，万一以后主家带新人回来……
“找个大点的袋子装起来，都扔了吧。”她体贴的解决了她的难题。
管家已经不记得为这个小姑娘叹息多少回了，这么乖巧懂事，怎么家主就不喜欢。
“他，晚上回来吗？”
“家主派人来说，晚上有事不回来了，你明天一早要起床，晚上早点睡。”
“好。”
半夜，整栋房子都在沉睡，唐卿卿赤着脚，小心翼翼打开了一扇房门，她偷偷上了褚云深的床，盖上他被子那一刻，她像是被他拥进了怀里，一个小时，她告诉自己，她就贪念一个小时……整个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到了时间，她又乖乖回了房间。
红酒会里，红药看着在窗边站了一晚没说话的人，神色忐忑，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招惹了褚爷的不快。
“何二爷，褚爷他……”
“没事。”何竞示意她小声点，“褚爷有心事，与你无关。”
早两个月前，他也不相信，褚爷会因为一个女人彻夜不眠。
他怎么这么肯定，因为这个房间是两个月前那个女孩出事的房间。
他也知道褚爷为什么要送走那个女孩。
机场的大厅，飞机还没开始检票，她安静的坐在大厅，不远处坐着两个保镖。
没有见她上飞机，他们就要一直保护她的安全。
唐卿卿知道，所以耐心等待着。
褚云深站在二楼的角落，目光远远看着座位上那个乖巧的女孩，她两手空空没有带一件行李，倒像是来送人的。
他目光停留在她的手腕上，那里空空的，不见前天晚上他系在她手上的红绳。
不带也好，说明她没有执着于他，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该遇到的也是她校园里的那些干净的男孩。
广播里传来了飞机检票的声音，那个小小的身子动了一下，抬头，走向人流齐聚的检票口。
她渐行渐远。
突如其来的恐慌与焦灼涌上脑中，像要吞没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还没有一句道别。
褚云深拔腿就朝着楼下跑。
唐卿卿正要将手里的票送到安检的人手里。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唐卿卿！”
她手停顿住了，转过头，最后一刻，他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只是缓步往她面前走，而她已经控制不住奔跑过去，两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腰。
在这个机场，这种离别的亲热太常见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小心掩藏着眼神里的贪婪，“唐卿卿，我来跟你道别，照顾好自己。”
如果这一刻她开口求他留下她，他是否还能狠的下心。
她抬头，从他的下巴到他的脸在与他对视，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仪式，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对着他笑，笑容绚烂到耀眼，不似这几个月相处的小心讨好，更像是昙花一现的错觉，
她松开手，退后一步将他看的更清楚些，“褚云深，你也是。”
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太平静了，平静到这么正常的她显得异常。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她没有回头，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江上的晚风吹的清凉，一抹纤细的身影站在桥索上，唐卿卿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又看向一望无际的江水，她撕下一节衣角绑在桥柱上，听说这样能给游魂指引方向。
二十年来她没有接触过多少人间事，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
她想过了，死在路上，被人撞见会吓到别人，还是喂鱼吧，这浩瀚无垠的江水，也是她不错的归宿。
她没再犹豫，脚踩上锁链，一跃而下。
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她还是心存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