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森还瞅着沧沐,非得她吃一口才肯罢休,沧沐无奈,只得摘了蛋糕上的草莓吃了。

    办公室一干人等就这么看着沧沐吃草莓,只有崔伦狄处于惊惧和混乱之中:“到底……怎么会……!”他环视一周,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不觉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抱住头,瑟瑟发抖,包围他的枪口跟着齐刷刷往下移去。

    可能是天顶的灯光过于炫目,崔伦狄头昏眼花,耳鸣阵阵。漂浮的意识里,有个声响,一下一下,地板也微微震颤,一下一下,不久,声响停了,地面的颤动也停了。崔伦狄微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再往上看,是一个人的下半身,再往上,直起身子往上看,看到了德尔森的面庞。

    “别来无恙啊。”他说,扬起了微笑,与桑切兰人过分不相称的微笑。崔伦狄如坠冰窟,他预感自己完了。

    但是为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错?他要死个明白。

    德尔森看穿了他的想法,说:“知道吗?你有很多优点,比如心狠手辣,小心谨慎,又比如,从不轻信,不被感情左右,没有弱点——”他的余光瞄向沧沐,像是自嘲般轻笑了一下。“但是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知道是什么吗?”

    冰冷的又带了点自得的声音,仿佛古老森林的魔音传入耳中,崔伦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沧沐和莱克斯也想知道原因,他们在崔伦狄之前见了“死而复生”的德尔森,可他对他们讳莫如深,只告诉他们“到时候就知道了”。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们都被排除在了计划之外,协助德尔森的,另有其人。

    一屋子人都在等待回答,德尔森却不紧不慢地伸手接过部下的枪,拿在手里把玩,边玩边说:“你不是有一颗用得很顺手的棋子吗?从小被谷沣收养,但是养父是个孬种,轻易地臣服于你。”

    崔伦狄和沧沐同时想到了同一个人。

    “她被林逸养大,对沧晏肯定没有感情,更谈不上追随,所以谷沣的首领是谁根本不重要,林逸听谁的,她就听谁的。你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崔伦狄又一阵目眩,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但是你知道吗?她很聪明,早就推测出当时救了她一命的,不是其他人,就是沧晏本人。而且她阴差阳错地和沧晏的女儿,有过一段深厚的友情。”

    随意地玩了会儿,德尔森把枪还给了部下,蹲在崔伦狄面前,满意地看着他从疑惧到惊恐的转变,说:“你啊,就是太容易小看人了。”

    “你们……什么时候……”崔伦狄喃喃道。

    沧沐也想知道,因为她不觉得清廷早早就跟卡蒂奇有接触。

    德尔森笑笑,说:“莱克斯过去以后,我们才开始的。我也很惊讶,没想到居然是莱克斯,为我带来了胜利的女神。”

    莱克斯一怔,他没有特意介绍清廷给德尔森,只提了一嘴她和沧沐是朋友,或许可以起点作用。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德尔森瞒着他和清廷谋划了这么大的阴谋。

    此时此刻,沧沐的注意力已不在崔伦狄身上了。败局既定,他那副被逼至墙角的溃败神情也没什么新鲜的。她的视线落在莱克斯身上。

    被朋友蒙在鼓里,不被信任和重视,眼见朋友遭到枪杀却无能为力,得知一切都是朋友做的局后的震惊、失落、懊恼和委屈,刹那间全集中在了他那张英俊的脸上。

    沧沐也有类似的感受,但从程度上来说,她不能与莱克斯感同身受。清廷和她多年不联系,如此重大的计划,容不得半点纰漏,德尔森说不能对其他人公开,清廷就不会违背他,沧沐完全理解。至于德尔森……

    思考出现了停滞。

    德尔森爱护她,但也防备她,利用她;他向她求婚、放她回家,或许心意是真的,但也因为他需要一个前往谷沣的理由;他指给她他将被杀的方向,因为需要她和莱克斯的反应以佐证这一事实。而她,想方设法逃离,也有过恨不得杀了他的冲动,试图利用涉世未深的年轻警察摆脱困境,失败后转为以一时妥协换取他的松懈和放手。

    他们从来没有完全的相互信任过——大概在这一点上,他们是默契地达成共识的。

    所以,就算事到如今感到些许受伤,也是理所当然、咎由自取。

    沧沐冷静地得出了结论,仿佛那个咎由自取的人不是她自己似的。

    崔伦狄还在失神:“所以……是她,响应你,给你打掩护。”他想了起来,“没错,当时追杀你的,都是她的手下,她还建议把尸体扔下山谁都找不着,原来……都是为了今天!”

    德尔森冷冷一哼,面上笑容尽失,说:“查到你时,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针对我们,又为什么你要不远万里在桑切兰设局整垮卡蒂奇。但是听了你对沧沐说的话,我明白了,原来是爷爷造的孽,如今讨债来了。”

    “没错!”崔伦狄突然振作了精神,“是你爷爷,玷污了我母亲,让我和我母亲人前抬不起头!你们锦衣玉食、呼风唤雨,而我,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忍受他人的侮辱谩骂、恶意欺负。是你们,卡蒂奇!这个可恨的名字!毁了我母亲,毁了我的人生!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我本该和你父亲一样,接受卡蒂奇的教育,享受卡蒂奇的生活,成为家族的核心成员。难道不是吗?这不是我应得的吗!”

    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的愤怒和嘶吼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冷漠和沉默昭示了这个黑色世界的基本法则——成王败寇。没有人会追究老卡蒂奇的风流债,也没有人会同情因一夜风流而诞下的私生子,更无人关心他的悲惨境遇,他们只会极其自然地认为,他觊觎了不属于他的东西,并且他输了,所以,不论卡蒂奇的首领如何处置他,都是正确的。

    这也是沧沐不愿搅入这个世界的原因。她不想思考祸从何起,谁又是罪孽的根源,不想被卷入什么爱恨情仇的圈子。她只想活得简单一点。

    就比如,为他绑架她、囚困她而愤恨,但又因他利用她、对她隐瞒而受伤,为他监听崔伦狄对她欲念和暴力而耻辱——这些感受,她再也不想体验了。

    再也不想挣扎在复杂感情的漩涡之中了。

    “的确,爷爷种下的因,结出了你这样的果,理应由继承者的我来承担清理的责任。如果你只是凄惨地出现在我面前,伸张你的权利,或许我会代为赎罪也说不定。但是——”德尔森揪住崔伦狄的头发,把他往墙角狠狠摔去。崔伦狄撞到坚硬的直角,“啊啊”地叫嚷,倒在地上想起起不了身,因为德尔森的部下正踩着他的背,用力给他往下压。

    “你算计我,暗杀我,企图腾笼换鸟;你损害卡蒂奇的利益,蔑视卡蒂奇的规则,还觊觎我的人。”

    部下架起崔伦狄,他的头磕破了,嘴角也出了血,在德尔森森冷的眼里,他所遭受的痛苦不及沧沐的万分之一。

    “呵呵呵……哈哈哈!”突然,崔伦狄发出骇人的笑声。

    德尔森皱了下眉,没说话。

    “卡蒂奇啊卡蒂奇,你到底栽在了唯一的弱点上。”崔伦狄吐出一口血,歪头朝向沧沐——她还在因为德尔森摔人的举动惊魂未定。崔伦狄勾起嘴角,预言道:“你,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德尔森一拳挥去,打得他的脖颈嘎嘎作响:“把他带过去。”带去那个目送过无数叛徒的处决之地。

    办公室里响起了快活的欢呼,所有的家族成员都在庆祝德尔森的回归。可是,这位万众瞩目的首领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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