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乾元二十六年,异姓王世子赵焱起兵叛乱,攻破上京,定国号为楚,年号元启,原皇室子弟尽皆被屠,女眷贬为庶人。

    曾经的大燕皇宫,现今的大楚皇宫,一座座楼宇偏殿连亘绵延,金黄的琉璃,朱红的墙柱,在夜色中也不减肃穆巍峨。

    皇后居住的椒房殿檐廊殿角处处悬挂着精致的八角宫灯,散发出柔和朦胧的光芒,只见一个内侍匆忙跑出,携着一阵风卷过,灯光也随之摇曳不定,或明或暗。

    殿中嵌着翡翠琉璃的兽耳香炉中飘出袅袅幽香,婢女医官来来往往将它不断扰散。

    温瑾额头疼痛无比,迷迷糊糊地被婢女扶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极尽豪奢,充满古意的房间,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各色陈设皆华贵无比。

    竖耳细听,只闻一叠串焦急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几息间,一个身着明黄色的男子绕过雕花玉屏出现在眼前,却又在她身前几步远处目光闪烁,踌躇着停下了脚步。

    他身形高大,腰背挺拔,带着扑面而来的帝王威严,刀劈斧凿般棱角分明的面上却揉杂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温瑾茫然地与他对视,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

    不会是,穿越了吧?

    赵焱看着眼前人懵懂又陌生的眼神,琥珀色的瞳孔微微闪烁,心里一紧,声音颤抖,带着几分迟疑:“怀瑾,你......”

    他欲言又止,显然察觉到了温瑾的异常,殿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待温瑾的答复。

    温瑾并无原主的记忆,除了假装失忆,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来蒙混过关。

    她抿了抿唇,低垂着眉眼,揣摩着将将失忆者应有的表现,干涩开口:“我......”

    ?

    带着些许低哑的清冽声音从她喉间流出。

    她骤然睁圆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垂首,看了眼胸前,又将目光投向了裆部。

    她,温瑾。

    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大学生。

    穿成了一个男的?!

    “怀瑾?”赵焱的目光追随着温瑾的举动,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犹疑,甚至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心虚。

    “我们......”温瑾缓缓开口,适应着自己现今的声质,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喉部,“认识吗?”

    果然,随着她的声音,喉结仿佛在她指尖跳跃,与之而来的是声带震动带来的酥麻感袭上她的指尖,她顿时觉得荒唐极了。

    赵焱闻言,眸光微动,眼底似有泪光闪烁,两三步便跨至她身前,半蹲着身子,仰头牵住她的手:“怀瑾......我会遍访天下最好的医师,一定能治好你的。”

    那原本硬朗的声线此刻却携着无尽的温柔。

    可看在温瑾眼里,他似乎对她的失忆并不怅惘,甚至比之方才神情松弛了几分。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温瑾的眉眼,一双眼眸蕴着难以言说的深情。

    温瑾目光与他相接,只一瞬,便又垂着了眼睫,如此深情,她难以承受。

    她蜷了蜷小指,眼神无处安放,只能将目光放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却见自己的手并不比这皇帝的手小,手指骨节分明,肌肉均匀,坚韧有力......

    怎么看这手的主人都不太像下面那个。

    她心里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气恼的闷哼,像是男子的声音,她不由得望向眼前人,却见赵焱一脸担忧地望着她:“怎么了?”

    温瑾摇摇头,想必是幻听了。

    赵焱起身坐在她床边,两人距离瞬间拉近,她不由得往后仰了仰,但赵焱并未在意,而是看了看她缠着纱布的脑袋,接过宫女呈上的药:“你伤了脑袋,不记得过往很正常,不要忧思太过,把这点药喝了,再休息休息吧。”

    温瑾低低嗯了一声,顺从地就着赵焱的手喝药。

    赵焱注视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盛满柔情,唇畔也不自觉漾起几分笑意。

    温瑾自觉心虚,穿越又来地太过突然,于是用完药后便问起了现在的身份信息。

    原来原主名曰宋怀瑾,父母双亡,再无兄弟姐妹,与赵焱是在他微服私访途中结识,引为知己,从而进宫,可惜被宫中妃嫔所害伤了脑袋,由此失忆。

    赵焱这般讲着,不动声色观察着眼前人的神情,见她似乎并未有何疑问,便顺势提出牵宫事宜,既然怀瑾已然失忆,那继续待在椒房殿已是不合时宜,崇韵殿地处偏僻也远离其他嫔妃,实在再合适不过。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温瑾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殊不知一旁侍立的宫人皆是冷汗涔涔。

    两人聊了一会,温瑾便借口疲累重新躺回床榻假寐,思衬现下处境,却不料当真睡去了。

    宫婢捧着白瓷罐儿,舀出一勺香料,添至兽耳香炉中,香料触火,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除此之外,一切静谧无声。

    寝宫内明灭的灯火映着温瑾的睡颜,她的双眸紧紧合着,细密的睫毛覆于其上,眉心是化不开的愁绪。

    赵焱抬手轻轻揉开眼前人的眉心,他的嘴角盛着笑意,暖黄的灯光似乎融掉了他平日里的冷峻,为他添上了柔和的光晕。

    只是转过头来,落在宫人眼里的,却又是一贯淡漠的神色。

    他缓缓走出椒房殿,背着殿角檐廊下的灯火,眼底似乎盛了夜的漆黑一般,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内侍福海紧紧跟在这位年轻帝王身后,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怀瑾身边伺候的人都处理掉吧。另,从今往后,对怀瑾,只道公子,不称殿下。”

    福海低低“诺”了一声,果如他所料。

    这位殿下若是没失忆,陛下还会爱屋及乌留着他身边的人,现今他失忆了,为防他有朝一日想起过往,他身边这些旧人是断断留不得了。

    当然,他失忆了,那曾经那个殿下便不复存在了。

    ——

    元启三年,凉州城外。

    天空阴霾密布,滚雷隆隆碾过苍穹,忽然间,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开厚重的云层,骤然照亮此间天地。

    只见苍茫大地上血水横流,渗入泥土之中,泛出一片黑红之色,触目皆是战死的兵士,还在睁着不甘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的一角。

    空中的飞鸟俯冲而下,落在血污斑驳的尸骸之上,空气中飘荡着浓重的血腥气,长矛和利剑都折损残破,半掩在泥土和尸骨之间,在雷电下折射着冷光。

    前朝晋王,新朝叛贼萧珏此番大捷,他的兵士正清扫着战场。

    一具具甲胄破裂,面目狰狞,失了左耳的尸体被扒开,大家兴奋地搜刮着战利品,然而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尸身却混在其中。

    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的士兵率先看到了这具衣着古怪的尸身,这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少女,安安静静地阖紧双眸,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鸦羽般浓密的青丝覆于地面,肌肤莹润白皙,眉若柳梢,琼鼻朱唇,美地不像话,他一时看得痴了。

    “春生,不干活在那儿发什么呆呢?”

    “兵长,你来看看,这里有个姑娘。”

    行伍之人,常年浸淫在军队,身边都是男人,哪里见过什么姑娘,他这一喊,周围哗啦啦过来了十来个士兵。

    当下便有士兵从腹部涌起一团欲.火,提议大家趁着这姑娘尸体还没僵硬先舒爽一番。

    兵长是个中年男人,家中女儿也这般年龄,他神色一凛,冷声道:“晋王殿下有令,行军途中不得惊扰百姓,更不得烧杀抢掠,凌.虐妇女,况且死者为大,谁人若是胆犯军规,我定然军法处置。”

    说罢,他解下甲胄,脱下外袍,掩住这姑娘的面,让大家自行散去。

    春生不忍心将这姑娘和一众兵士的死尸葬在一起,更不愿将她暴尸荒野,于是乞求兵长让他去安埋。

    兵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春生这个孩子向来乖顺单纯,也念过几年书,知礼知耻,与那些老兵油子不同,他便允了。

    此时雷电也已尽皆散去,日光透过云隙洒了下来。

    春生正挖着坑,殊不知他身后躺在地上的少女手指略微动了动。

    混着青草香与汗渍臭的泥土味萦绕在温瑾鼻尖,她皱了皱眉,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扯下覆于脸上的衣物,漆黑的眼眸如黑宝石般流光四溢。

    她又穿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春生转过头来,那姑娘诈诈诈......诈尸了!

    他瞬间口目睁地一般大,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孰不料一下子翻倒进自己挖的坑里。

    温瑾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自己真是点背,这是活脱脱穿到了野外杀人抛尸的现场啊,她来不及思索便抓着衣物,拔脚就跑。

    待看不见那要埋自己的人时,她才松了口气,也终于发现自己的衣着皆是玩跳伞那天所穿,所以说,她的降落伞没有成功打开但她也并未摔死,而是身穿异世晕了过去,先穿到一个男人身上,睡过去之后又穿回了自己身体?

    她将手里的衣物展开,这是一件粗布麻衣,上面还沾了些血渍,气味实在一言难尽,但她还是套到了自己一身运动装外面,好歹能遮掩一二。

    往前方望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城墙犹如两条磅礴的巨大黑龙,伏地沿着东西蜿蜒而去,她按了按方才一路奔跑的心慌,决意先进城找个落脚地儿再说。

    城墙上立有不少身着甲胄,手持长矛的士兵,城门口亦有守卫盘查过往行人。

    温瑾只怕自己的形象引人生疑,便脱了运动鞋,把一双白嫩的脚在泥里踩一圈,然后给衣袍下露出的黑色运动裤也抹上尘灰,继而抹脏一张脸,抓乱自己的头发,混进人群当中。

    她身侧是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看着面善,温瑾便打听起情况来。

    原来现为元启三年,此为凉州城,刚发生过战乱,是前朝的晋王军与本朝大楚军在此打了一仗,此城已被晋王占领,不过晋王殿下宅心仁厚,体恤百姓,军队纪律严明,非但没有扰民,还在将将占领城池后便打开城门开始重建凉州城。

    她又问了一下当今皇帝,妇人伏在她耳畔轻声告之。

    原来仍是赵焱,看来自己这两具身体是在同一个时代和国家。

    她这样思衬着,城门守卫便已检查到她了。

    那守卫身材粗壮,一脸络腮胡,不苟言笑,看着十分凶悍,什么也没问,只摊着手掌说:“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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