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滚滚闷雷自天边袭来,随即豆大的雨点降落,将两人的喜袍淋湿。

    身后之人将她牢牢锁进怀里,没有说话,只有隔着胸腔传来的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

    马背颠簸,珠翠摇晃,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响起了敲锣打鼓的鞭炮声。

    “迎新娘子喽——”

    礼堂中挂着大红帷幔,处处贴着喜字,所有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看起来就像是寻常人家明媒正娶的婚事,蒲问墨一路抱着夏子衿进礼堂,遣人扣住她的手,自己站到了对面。

    “一拜天地!”

    夏子衿断然不肯拜,腰杆挺得笔直,可背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她只得被强迫着弯下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夏子衿被打横抱起入了洞房,这一次她没有挣扎,而是木头人一般地任他摆弄。

    蒲问墨掀开盖头,取了她嘴里的布条,指尖拂过她的脸颊,探到了一滴冰凉的泪珠。

    “你哭了?”

    夏子衿瞪着一双恶狠狠的赤红双目。

    “哭也没用,你我二人已经拜了堂,以后你便是我蒲问墨的夫人。”,说罢他欺身吻了上去。

    血腥味在唇齿间散开,可蒲问墨不管不顾,嘴上发着狠,眼睛虔诚地阖上,仿佛在享受着世界上最美妙的饕餮盛宴,夏子衿扬起手,使出浑身的力气。

    “啪——”

    蒲问墨动作一顿,夏子衿猛地一推,他捂住胸口踉跄几步,旧伤撕裂了。夏子衿挣扎着坐起身,声音沙哑地一字一顿道,“蒲问墨,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你。”

    她发了疯一般地开始在脸上胡乱狂抹,泪水把脂粉揉成花猫似的一团,

    喜袍,红妆,马背,大雨,一切都与她和牧野成亲时如出一辙,夏子衿几乎快要被折磨崩溃了,她不止一次无声地嘶喊——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对她如此残忍!为什么在她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把最后一点幸福的念想都夺走!为什么要让她在往后怀念起牧野的每时每刻里都不免记起她曾经以一模一样的方式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她越是这样想,眼泪就越不受控地流下来,终于她再难自抑,整张脸埋进掌心里小声呜咽起来,而后被环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好了不哭了,嫁给我有什么不好的?”,蒲问墨轻轻拍着她的背,抱了她说了很久的对不起,在她终于累得睡过去以后小心翼翼地替她擦了妆,又遣人为她更了衣,自行去了书房。

    夏子衿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醒来时已经日照三更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另半边床褥是凉的。她四下摸了摸看了看,才确定蒲问墨昨夜并没有与他同房而眠。

    房门忽地打开,蒲问墨散着头发,只着中衣,自在悠闲,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起来了就一起用早吧,等下我们一起回夏府。”

    “不成。”

    可是蒲问墨哪里肯由她,一个时辰以后,马车便稳稳停在了夏府门前。

    今日蒲问墨给她选了一身亮眼的粉色,短了平日里那份清冷,却是整个人都变得娇艳欲滴,像一片晨露中的桃花瓣。

    她以前在夏府穿的是没人要的破衣裳,后来嫁到牧家着装也是多为素色,因此夏府中人见到两人时简直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夏子衿一个脏兮兮的乡野丫头有一天竟也会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而牧野与那传闻中更是大相径庭,这哪里是个骇人听闻的刀疤脸,分明是个俊朗出尘的美男子!

    夏子衿抬头看着这恍如隔世般的夏宅牌匾,遥想起当年阿娘嫁进来的时候只能走偏门,夏府不愿认她这个女儿,所以她只能穿着丫鬟的衣服在喜轿后面跟着,在人后卑躬屈膝地跪着,进出只能钻那个又脏又臭的狗洞。

    仔细想来,蒲问墨说她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气其实一点也不假,因为她孤苦伶仃一无所有,哪怕一点点幸福都是她承蒙上天垂怜。牧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但至少她还能吃饱穿暖有个院子,如此这般,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手上忽然传来一抹温热。

    “夫人,随我一同进去吧。”

    蒲问墨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以无声的方式抚平了她的不安,青年眉眼如翼,笑如湛蓝澄澈的天空,一身墨蓝长袍与她的一身桃粉无比登对,两人相视一笑,执手从正门进入。

    “岳丈岳母在上,小婿牧野前来请安。”,蒲问墨合掌恭敬,却是腰不弯腿不曲,阳光从后照着他高大的身形,笼了一片极具压迫性的阴影。

    “小婿今日前来,一是为在外征战,没能和子衿归宁,今日特地前来问安,二是因成亲那日匆忙,但牧家毕竟也是京中有些声望的人家,这该有的礼节自是应该补全。”

    “正是正是,阿野所言在理。”

    “所以小婿今日前来便是替子衿要回嫁妆的,按说子衿是替嫡女出嫁,这嫁妆自然也应按照嫡女的规格来准备,夏府乃京中高门大户,我相信岳丈和岳母大人对此事自然是早有定夺。”

    此言一出,堂内鸦雀无声,夏府众人都将目光落在夏子衿身上,夏子衿正不知作何反应,就被蒲问墨拉到了身后。

    “岳丈大人,牧野一介武将,不比文臣,行事恐有些莽撞,还望您不要介意,但请您放心,子衿嫁给我一天,我定与她举案齐眉生死相依,您就放心将女儿托付给我。”,说罢携夏子衿离去。

    马车回时载了许多金银财宝,夏子衿看着鱼贯而入的珠宝首饰,不由得想起自己出嫁那天孤身立于雨中的模样,她没有嫁妆,临行前阿娘摘了只玉镯给她,是当年阿爹送的,她将那玉镯给了夏子衿,一来算给她当成嫁妆,二来也算是彻底斩了前缘。

    那玉镯后来在她开医馆时当了,随着那份对家的眷恋和儿时纯粹的快乐,渐渐被她淡忘了。

    她正如此思?着,手腕上忽然被套上了个什么东西,掀袖一看,竟是那只玉镯!

    “夫人若是喜欢,就不生气了可好?”

    “蒲问墨,我记得我并未与你提及过此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有何难,只要我想,就能知道。”

    “所以你一直都在关注我,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预谋在先?”

    夏子衿怒极,原来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默默盯着她,她的身世背景、一举一动全都被人窥探得一干二净,自始至终她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狠狠推了一把蒲问墨,手按在他刚结痂没多久的伤口上,痛得他装都没法装地“嘶”了一声,额头瞬间暴起了青筋。

    “你的伤怎么样了?”夏子衿蹙眉道。

    蒲问墨深吸一口气,脸上却是轻松愉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有病!

    “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夏子衿随身带着针,撸起他的衣袖便施起针来。

    蒲问墨任由她摆弄,另一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然后拄着下巴享受地看着她,他目光中含着笑意,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而后头歪在一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夏子衿见状收了针,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穴位用不了多久便会自己冲开,等他醒来之时,想必她也已经走远了吧。

    她感激蒲问墨对她的维护,可是她知道那不是爱,她爱不起,因为午夜梦回时全都是牧野那满是血水的脸。

    “对不起,谢谢你。”

    她摸了摸男人好看的侧脸,然后拿出早准备好的包袱,悄无声息地跳下了马车。

    蒲问墨醒来时头痛欲裂。

    “子衿!”

    一阵难以言说的心悸油然而生,他环顾四周不见人影,马车却仍照常前行着。

    “夫人呢?”他揪住车夫问道。

    “夫人不是和公子好好在一起……呀,夫人不见了!”

    蒲问墨死死攥住门框,眼底烧成一片赤红,他解下一匹马,勒紧缰绳掉转马头,疯也似地追了回去。

    夏子衿,你敢跑!

    “瞧一瞧啊看一看!”

    不知走了多久,夏子衿走到了一片闹市,一群人热闹地围在一个告示栏前。

    “哎呀我记得这牧野将军是个好人呀,可惜怎么会成叛徒呀。”

    “据说贪了不少军饷,援军都没等到就投降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听到牧野,夏子衿五脏六腑都被揪了起来,立刻挤到人群中看那告示上的字。

    “玉门关失守,将军牧野叛逃自刎疆场……”

    “!!!”

    包袱从肩上滑落,夏子衿定定地盯着那几个大字,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一时间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牧野叛逃。

    自刎疆场……

    她朝思暮想的人竟然是叛徒,她翘首以盼都人永远留在了边疆。

    “不会的……”

    夏子衿泪如雨下,海啸般的悲伤淹没了她,她行尸走肉般走出人群,灵魂出窍地在大街上游荡。

    直到看见不远处有一处人家挂着白,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牧府,牧府门前不体面地散落着一些剪碎的衣服,仔细一看都是她的。

    谎言终会被识破,她早该料到这一天,牧府如今视她为敌,夏府也是断不可能再回得去了。

    多方打听后,夏子衿终于得知了牧野的衣冠冢处,她挎上包袱,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山头。

    乌云密布,凉风骤起,大雨倾盆而至,夏子衿跪在坟前,雨水浸湿了她的粉裙子,像一朵零落的桃花。

    她抚摸着坟墓,指甲深深嵌进泥土里,心痛得无法呼吸。

    “阿野,怎么会如此啊?”

    话音刚落,一道冷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子衿,你如何知道我不是牧野?”

    视野中出现蒲问墨那张白玉无瑕的脸,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和硬朗的轮廓滑落,细长飞扬的眉眼在青灰色的天空里愈显深邃。

    她差点忘了,他就是用这样一张脸骗过了牧家和夏家所有人。

    “他脸上有疤。”

    “玉门关兵败有诈,我若仍带着疤,还如何能假扮蒲问墨呢?”

    夏子衿愕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蒲问墨却轻摇折扇,脸上所有情绪被一抹坏笑替代。

    “骗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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