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顺着朱砂笔迹一路往下,散发出淡淡的白光,随最后一笔挑起,一张歪七扭八的黄符就大功告成了。

    “师父!”阿絮揭起那张符,提到李澹面前,“你看!”

    他微一颔首,眉目舒展开来,“清心符主收惊之效,你将它贴身收好,多有裨益。”

    她拿着黄符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最后却恋恋不舍地将它叠好,塞进了李澹的手心。

    “我想把它送给师父。”她笑得有些赧然,“这是阿絮画的第一张符,虽然画得不大好看...但希望能够保佑师父事事顺心。”

    她大着胆子伸手推了一下他的指节,又火速收了回去,“就当是赤守的回礼!”

    拿着他教的东西当回礼?剑尊大人有些无言。

    活了这么久,他什么天材地宝、珍稀法器没收到过,可这样的“礼物”,倒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她,让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他暗叹一口气,五指收拢,握住了那张黄符,算是勉强收下,又将桌上摆开的一沓符纸拢了拢,全数递给了她。

    “这些,你收在身上可以随时摸到的地方。”他认真叮嘱,“以备不时之需。”

    顿了顿,他又问:“那个盒子,你打开了吗?”

    “还没有。”阿絮低头把那沓黄符塞进袖袋,道,“怎么了?”

    “...”李澹沉默一刹,摇摇头,“无事。”

    “再把驱邪符的口诀背一遍吧。”

    ...

    从李澹房中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今晚的月色并不晴朗,乌黑的两朵云气飘在天边,朔风阵阵,预兆着即将到来的一场夜雨。

    阿絮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快步回到自己的厢房,推门入室,连桌上的烛火都懒得吹熄,就直直地倒进了宽大柔软的床铺中。

    剑尊的弟子真是不好当啊!她在心中大为吐槽:被盯着老老实实背了一下午的御符诀,背对了没奖励,背错了还要被罚。

    口诀又拗口又冗长就罢了,居然还对施术者的姿态有要求,什么要端方、要心静,啰里八嗦一大堆,险些没给她背得仰过去。

    若不是看她一脸死样,又实在是到了该睡觉的时辰,阿絮说不定现在还在剑尊大人的房间被毛笔敲板栗。

    若不是看她一脸死样,又实在是到了该睡觉的时辰,阿絮说不定现在还在剑尊大人的房间被毛笔敲板栗。

    她搂紧怀中的被子,叹一声舒服,随即上下眼皮一合,倒头便睡了过去。

    宽敞的厢房就此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夜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从没合紧的窗隙中钻进来,吹得那盏烛火不住摇曳。

    光影为少女的半边脸镀上了暖色,她兴许是真累着了,睡得极沉,绵长的呼吸,震颤的睫羽,仿佛正陷在一场无边美梦中,连窗外倾盆而下的大雨都无法惊扰。

    忽地,一道春雷自天边划过,将整个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轩榥旁,一个瘦长的人影将头顶的纸伞收起,雨水顺着伞尖滑落而下,沾湿了鞋面,那人却并不在意,只是将那柄伞随手搁在了墙角,推开了半合的窗。

    那震耳欲聋的雷声完全将这些异响盖过,只余被灯火映在墙上的影子,一点点向着床榻靠近。

    最后,人影停在床边,朝熟睡的女孩伸出了手,女孩却咕哝了一声梦话,往里侧翻了个身,背对了过去,让他的动作落了空。

    那人不耐地紧了紧眉头,确认了阿絮没有醒来的迹象,又再次探身去抓她的手腕。

    谁曾想,就在马上要碰到她的刹那,那只骨节细瘦的手倏然抬起,以嚇人的大力攥住了他的手腕。

    “......!”

    猝尔对上一双闪烁着精光的斜飞狐狸眼,男人有些愕然。

    “嗳,我莫不是发梦看错了吧?” 阿絮慢慢自榻上坐起,挑眉道,“深更半夜,褚公子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褚则才反应过来,她多半早就察觉到了他,刚刚不过是在装睡。他面色一凛,一把甩开她的桎梏,另手作鹰爪状,直直地朝她的咽喉处攻去。

    阿絮对他早有防备,就地一滚避开了他的攻势,脚底抹油般绕到了他的身后,“啪”地一声,将一张符纸重重地拍上了他的脊背。

    她嘴角微微翕动,符纸便闪起了刺目的白光,自脊骨处向周身蔓延开来,瞬间令他手脚麻痹,动弹不得。

    “别急啊,褚公子。半夜偷偷摸摸来寻我,你好像对我很好奇?”

    “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呢?”阿絮好像真的在认真请教,“难道你跟纪家很熟吗?可是公子常年留居陵水,怎么会与纪家相熟呢?”

    顿了顿,少女一摸下巴,“难道说,其实你不是‘褚则’?”

    话音落下,她忽然伸出手在他鬓角处一抹,果然摸到了一层不同寻常的细微凸起。

    褚则顿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发力挣开桎梏,反身将她推开,紧接着,怒极般的一掌就狠狠地朝她拍了过来。

    阿絮躲避不及,被拍得踉跄后退数步,撞向身后的桌几。桌角的烛台摇晃几下,应声而倒,滚落地上。

    火舌立刻顺着芙蓉色的裙角舔舐而上,在少女脚下嚣张地跳跃起来。她硬生生咽下喉间涌上来的一股腥甜,气势不减反增。

    “哎呀,一不小心发现了你的秘密呢。”

    男人的面色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阿絮却不管他心情如何,步步紧逼,一个接一个的问句直往人痛脚上戳。

    “真是稀奇。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因为你知道我师父就在附近?还是...”

    少女饱满的唇瓣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被鲜血浸染,更显出赤艳丹珠般的欲色,“...还是因为,我是少见的至阴之体?”

    “褚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双眸子吸引过去,炽烈慑人的火光倒映在她乌黑的瞳孔中,宛若两汪波光流转的秋池,看上去美丽至极,池底却暗潮汹涌,危险重重。

    就在他怔忪的刹那,阿絮反手将桌子上插着桃枝的白釉瓷瓶推了下去,水花飞溅,瓷器碎裂的声音立时响彻四方,大到足以引起周围的注意。

    这一声仿佛唤醒了男人。

    他此时已经无暇去顾及方才那种怪异的感受,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阿絮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拖延时间等人过来。

    这个人是谁,自然无须多言。

    事已至此,行踪败露,若是对上李怀景,他绝没有丝毫胜算,没有必要做以卵击石的尝试。

    “褚则”咬了咬牙,被摆了一道又一道的耻怒感最后化成了刀剜般的一眼,划过少女那张笑盈盈的脸。

    他快步退至墙角,身影一晃便翻出了窗口,转身离去时,她的声音依然追在后头,令人心梗:“公子就走了?好吧,再见啊!”

    阿絮目送着那道人影隐没在漆黑的雨幕之中,直到完全消失不见,紧绷的身体才终于卸了力。

    她脊背靠着桌角慢慢滑坐下来,垂眸盯着自己被烧坏的裙裳半晌,忽然躬起身子,喷出了一大口淤血。

    “咳...咳咳!”

    黑红的血雾于空中四散,沾上惨白的脸颊,一呼一吸时胸口传来的剧痛让她不得不匍匐在地。

    就在这时,房门忽地被“砰”一声用力推开了。

    阿絮稍稍昂起脸,入目先是一双白底绣木兰纹的长靴,履地时发出踏踏急响,再往上,那来人的周身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圈,浅绯大袖随疾步缀于身后,像两捧飞扬的云彩。

    “师父!”

    青年疾步走到她面前,环顾周遭一片狼藉,马上明白了状况。

    “人呢?”

    阿絮道:“跑了。”

    他长眉紧蹙道:“是谁?”

    阿絮道:“应该,是褚则?”

    “应该”是什么意思?

    他脸色不大好看,顾不上多问,朝她伸来一只手,想要先扶她起来,阿絮却摇摇头,撩开身下一片焦黑、破烂不堪的裙摆,给他看自己小腿上大片大片的灼痕。

    李澹见了,有些愕然,紧接着脸上闪过一丝浓重的懊恼,道:“怎会伤成这样?”

    “他与我动了手。”阿絮道,“我符咒用得还不熟练,落了下风,后撤时把烛台碰翻了。”

    她双颊蹭了灰,说话也讷讷的,全然没了素日那股灵巧劲儿,不知是伤口太痛还是被吓狠了。

    “遇到危险,为什么不先想办法来找我?”

    阿絮咬咬唇:“当时的情况,我没反应过来,况且,”她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份惨卖到底,“我瞧师父素日也不爱搭理我,深更半夜的,未必就会留意我这边的动静。”

    此言一出,李澹顿时被气笑了:不爱搭理她?那眼下急匆匆赶过来的难道是鬼?

    话虽是埋怨的意思,但女孩语气软软的,叫人心里捂着一通火却发不出来。

    他抿唇睇了她好一会儿,终究还是不忍占了上风,“好了,扶稳。”

    话音一落,他俯下身,将她手臂揽到自己肩上,整个搀了起来。

    “这房间暂时没办法住人了。”他说,“今晚先在我的厢房将就休息一晚,可否?”

    阿絮靠在他肩角,一下没反应过来,她瞅瞅沾到他雪白衣襟上的血污,再瞧瞧李澹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脸,有些傻眼。

    转、转性了?

    之前不还是身上沾到一点脏都要不高兴的吗?

    她被李澹架着出了门,经过长长的回廊时,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他肩上。

    阿絮有点不好意思:“会不会很重?其实我自己也能走...”

    “不会。”他断然拒绝,“等你自己走过去,天都亮了。”

    深夜已至,春雷偃息,残留的雨水自回廊檐下粘连滴落。

    他步履稳妥地穿过一片湿滑的长廊,阿絮挂在他身上,低下头,甚至能嗅见他发间衣上飘散出来的草药香,如其主人一般,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剑尊大人一向整衣肃容,从气质、衣着、性格到长相,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端方疏淡,不容冒犯”。即使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也仍然保持着目不斜视,实在当得起“克己复礼”这四个字。

    这样的情境,这样的距离,如果不趁机说点什么,那就不是阿絮了。

    于是她叫他:“...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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