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堂木厚重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简陋的木台上,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说书先生眉飞色舞:“上一回我们讲到,越只身潜入长衡山。且说长衡山那匪寇头子武功极高,一步便杀十人,何其了得。但越不过一人一剑便挑了那贼窝,可谓是将相之才、冠绝古今……”

    二楼包间内,红绸漫漫,青葱的玉指端茶的动作一顿。

    那纤长柔美的柳眉不知因何微微颦蹙,樱红的唇抿起,有些许不虞又有些许不可思议:“本郡主没听错吧,他在夸谁?越?夏侯越?”

    她身旁的侍女心头一跳,忙压低声音道:“我的姑奶奶诶,在外面您就消停点,千万不能这样直呼太子名讳。万一被人听到了,追究起来可是重罪!”

    谢君意却不以为意,说什么重罪,要早有人追究她谢君意早追究了,还能让她逍遥到现在?

    于是。谢君意仅冷哼一声:“本郡主不管,你拿点银子给那说书先生,就说本郡主不要听陈越痛打落水狗土匪的故事,本郡主要听土匪痛打落水狗陈越的故事!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翠翠听了一个头两个大,倒不是心疼那点银子,而是心疼自己的小命,于是梗着脖子道:“郡主,虽说人讲的是陈越不是太子越,但大家谁不知道那陈越指的其实就是太子越,只是皇家的事情平民百姓不可妄议所以胡诌了个名字。一旦让人这样改,岂不是直接痛骂太子,您给再多钱,人也没命花啊……”

    谢君意怒瞪她一眼:“就你聒噪。哼,你去不去,你不去本郡主就自己去!”

    反正她决意不能让夏侯越那沽名钓誉的狗贼的名声如此好看的!

    翠翠见谢君意一意孤行,一副谁说都不听的模样,立马跪下抱着谢君意的腿嚎啕大哭道:“奴婢去!奴婢现在就去。如果奴婢这次一去不回,郡主千万不要伤心……”

    谢君意:“嗯。”

    翠翠:“您千万不要难过。”

    谢君意:“嗯。”

    翠翠嚎啕大哭,活像灵堂前鬼哭狼嚎的守灵人:“郡主啊,奴婢的郡主啊!”

    谢君意:“……”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死了呢。

    谢君意咬牙切齿:“好了,闭上嘴,不能用夏侯越你不能用其他的指代吗?还记得本郡主之前是如何称呼他的吗?”

    翠翠瞪大了眼睛:“您是说……”

    谢君意冷哼一声:“还用本郡主教?”

    翠翠恍然大悟。

    虽说确实那样更保险,但是吧……

    翠翠抬头小心翼翼地望了眼自家郡主,还想说什么就见她柳眉一横,显然耐心已经不多了。

    翠翠连忙点头:“包在奴婢身上。”

    说着就像背后有鬼在追似的失了魂般往外面走,边走嘴里还叽叽咕咕地念叨:“太子殿下,如果您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可千万大人大谅,千万千万别怪罪我翠翠……当然,也别怪我们郡主,她除了讨厌您也没讨厌过别人……”

    谢君意:“……”

    她是恨不得夏侯越死了,但他不是真的死了。

    *

    “殿下,那说书人在称赞您的功绩呢。”青衣小厮倚靠在栏杆旁,撑着身子好奇的往下望。

    他身侧,男子一身淡色长袍修身利落地勾勒出宽肩长腿,正姿态矜贵地倚靠在木椅上,他轻阖双眼,屋子里淡漠的烛光从墙侧扫过来,清晰地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瞳仁漆黑、鼻梁高挺,浓密鸦羽垂落映下点点阴影,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感。

    许久,久到小厮都习惯性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道低哑深沉的声音响起:

    “他口中的人是陈越,不是夏侯越。”

    小厮受宠若惊的望向他,随后琢磨了这句话露出不明白的表情:“但是大家都知道是您智取长衡山,杀死了黑风寨的土匪,名字不一样只是百姓避讳……”

    夏侯越端起茶,语气淡淡说道:“但,那个人只能是陈越。”

    虽然语气很淡,但跟随他多年的小允子却能窥见这话里蕴含的几分深意和不容置喙,于是他也不敢继续说了,忙转移话题道:“殿下,有人给银子了,想必那说书先生准备换戏了,不知是什么戏,有没有这一出智取长衡山精彩……”

    换戏是常有的事,夏侯越也没放在心上,他只端起一片的茶,就听那堂木重重一敲,说书先生脸色十分高兴:“陈越自智取长衡山后很是春风得意,他全然不知自己的兄弟陈佩佩在长衡山已经落入逃走的土匪手中,因新仇旧恨,那土匪打起陈佩佩便如痛打落水狗一般……”

    顿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抖,茶水散落几滴。

    小允子望着说书先生脸上越听越迷惑:“那陈佩佩是谁,奴才听上去还有点熟悉……”

    砰——

    小允子猛地转头,只见夏侯越微微一笑,眸深似水,只有他手下四分五裂的茶杯表现出了他真正的心情。

    夏侯越并不经常笑,相反,他相当内敛,所以一旦他露出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的时候,就注定有人要遭殃了。

    在这一刻,小允子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了:这不正是以前安阳郡主经常喊的吗?

    那所谓佩佩,正是太子夏侯越的小字啊!

    小允子噤若寒蝉。

    夏侯越脸上的笑容却不变:“给孤找找,谢君意在哪间包房。”

    小允子浑身一颤:“是!”

    他小心翼翼的扫了眼夏侯越,心里十分不解:殿下为什么要在茶楼里找安阳郡主?还那么肯定?

    *

    “哈哈哈哈,痛打落水狗,好样的,就得痛打落水狗!”

    谢君意哈哈大笑,那精致的小脸都因为笑意染上了淡淡的绯红,看上去无比艳丽动人。

    翠翠听着说书先生的话,心虚地忙拉了拉谢君意的衣袖:“郡主,咱们这样做,如果被发现了奴婢不会被杀头吧……”

    谢君意没好气的扫翠翠一眼:“怕什么,他整日待在东宫又不可能会出现在这儿,再说了天塌下来不还有本郡主顶吗,你一个奴才他才不会跟你计较的。”

    说完她有些遗憾的咂巴咂巴嘴:“不过本郡主现在还真希望夏侯越在这儿,如果他听到这说书先生的故事,表情一定很精彩!”

    翠翠脸色哭笑不得:“要是太子殿下在这儿,奴婢十条命都不够砍的。”

    谢君意却不以为然:“哼,要是夏侯越在这儿,本郡主还觉得那说书先生编得还不够大胆呢。”

    “呵呵。”

    忽然,包间内传来一阵阴冷的笑声。

    谢君意笑容一顿,转眼疑惑:“翠翠,你在嘲笑本郡主?”

    翠翠瞪大了眼:“郡主,奴婢冤枉啊!”

    这声音还有点熟悉……等等,不会吧?

    谢君意猛地转头,只见一阵红绸飘扬,一点白色隐隐约约。

    谢君意皱眉:“不好意思不买东西,如意楼出门左转,花满楼出门右转。”

    “孤不知道,何时你安阳也会写书了。”清清冷冷的声音先于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响起。

    这声音……

    几步后,一道白衣穿过飘扬纷飞的红色纱帘,站立在椅子后方。

    谢君意眯起了眼,哦豁了一声,但心里却没多少被抓包之后的羞愧,反而更加坦然,连坐姿都慵懒了不少。

    翠翠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虽然不知道夏侯越听到多少,但双腿立马先软了下来,颤着声音道:“奴、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侯越没有叫翠翠起来,只是别有深意的盯着谢君意。

    谢君意抬头睨了他一眼:“那本郡主也不知道你夏侯佩佩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听人墙角了,莫不是有什么怪癖吧?还有你,本郡主的翠翠都跪了,小允子你还站着是不是看不起陛下亲封的二品安阳郡主?”

    她的目光擦过夏侯越耳畔直射他身后刚刚站定的小允子。

    小允子:“……”

    嘤,他比窦娥还要冤!

    他下意识看了眼夏侯越却只能看见夏侯越的后脑勺,于是他不得不行礼道:“奴才小允子拜见安阳郡主。”

    夏侯越眯起眼:“谢君意,你还是那样胡搅蛮缠。”

    谢君意微微一笑:“夏侯佩佩,你还是那么衣冠楚楚。”

    翠翠和小允子都不敢抬头,恨不得自己两只耳朵都是聋的:神仙打架,神仙打架。

    夏侯越望着她,一动不动:“你堂堂安阳郡主,在外造谣生事,就不怕孤在朝堂参你一本吗?”

    谢君意直勾勾的望着他,眼里闪过几分得意:“什么谣言,难道你从长衡山回来,深负重伤差点被土匪打死不是事实?”

    夏侯越望着谢君意那张明媚又得意的脸,突然觉得有点牙疼,他用舌尖抵了抵上齿,显出几分风流:“是。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救了条不知好歹的狗。”

    “你敢骂本郡主是狗?”谢君意怒瞪。

    夏侯越道:“当然,只有狗才不识好人心。”

    谢君意气得牙痒痒:“你算什么好人,你以为本郡主不知道是你引那土匪入金轮寺,害得本郡主替你挨了一刀!”

    嗯?

    夏侯越眼尾微微上翘,那双本就好看、特别的丹凤眼勾勒出几分矜贵,习惯性的动作将潜藏的情绪压得更深。

    她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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