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侯越晓事以来,皇帝在他心中就是一个不可接近的存在。

    皇帝严肃、冷漠、高高在上。

    皇帝和平常百姓的父亲不一样,从不会对他和颜悦色,即便他做得再好,皇帝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罢了。

    比如他单枪匹马剿灭匪窝,胸口挨了好深的一刀,但皇帝只是一句“这是你的职责所在”就打发了他。

    若是没见过皇帝对谢君意、对其他儿女的温情,他就永远不会期待。

    期待着期待着,心就死了。

    他是太子,不该像平常孩童那般无忧无虑,他出生就注定是为了大齐江山。他该无怨无悔。

    可是现在他才觉得他错得离谱!

    皇帝竟利用自己的发妻,他那早逝的生母。即便夏侯越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但是他也想象过若是生母还在是否会像其他妃嫔对待自己的儿女那般。

    虎毒尚不食子,可皇帝未免对他也太狠了!

    既然那么厌恶他,为何一开始要把他推上这个位置?

    太子之位就那么重要吗?

    这个位置皇帝究竟想给谁?

    皇帝又是否知道他若失去了眼前这个位子会落到什么下场?

    不清楚吗?

    不,皇帝清楚极了。

    夏侯越的拳头微微攥起。

    他以为他对那位皇帝早已再无任何期待,可皇帝却总能找到让他一次更比一次对他更失望的方法。

    夏侯越望着窗外,不自觉咬紧嘴唇,直到口腔里满是腥气他才回过神来。

    小允子是自小跟着夏侯越的,他虽然不知道夏侯越今日去太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看着夏侯越的表情十分担忧。

    听说今日安阳郡主也去了太学,殿下这副模样不会是因为安阳郡主吧?

    小允子猜对一半,但另一半却是无人能够猜中的。

    夏侯越将情绪藏起,也将所有的不平收起。

    现在他仍旧是太子,他仍旧需要处理朝事。这并非为了皇帝,而是为了江山社稷。

    于是他看向小允子:“今日东宫可有要事?”

    每日皇帝身边的大伴都会拿一些杂事放在东宫,等他批复,皇帝会看他如何处理。

    可今日小允子却摇了摇头:“今日无事。”

    “无事?”夏侯越皱起眉:“孤记得上次有官占田,那事孤给了批复,孤记得此事是兰城县令张利程上报的,如今可有后续?”

    小允子犹豫了一下:“殿下,如今的兰城县令……叫刘承。上次殿下令官还田,那个官就是刘承的岳父。”

    夏侯越猛地看过来:“那张利程呢?”

    小允子沉默着,对夏侯越摇了摇头。

    夏侯越拍案道:“好啊,如今孤连小小兰城之事都已做不了主了。”

    小允子不敢说话,甚至连一句“殿下息怒”都不敢说。

    从殿下被斥责到批复权力被收回,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表示,皇帝已然有了别的想法。

    夏侯越何尝不知道,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神涩然。

    “圣旨到!”

    夏侯越甚至没有时间去体会皇帝的无情。事情纷至沓来。

    夏侯越向正殿走去:“小允子,随孤去看看孤的父皇又为孤准备了什么厚礼?”

    是生母祭祀之日的大礼还是彻底废他的旨意?

    他语气冷到仿若结冰,让小允子瑟瑟发抖。

    但是事实上与夏侯越想象中不同。

    是内阁大臣章还来宣的旨,开头是对一个人洋洋洒洒的赞美。

    当然,那个人绝不是夏侯越。

    所以……

    夏侯越愣了,这件事是他从未有过的设想。

    夏侯越望着章还眼色沉沉:“你在伪造圣旨?”

    不该他宣旨也不该是这样的圣旨,而且内容之离谱,夏侯越有理由相信这就是章还假传圣旨。

    章还:“……”

    他就知道!!

    章还讪讪一笑:“太子殿下啊,臣哪敢啊!”

    夏侯越却不信,他接过那白纸,目光如利:“那皇帝为何会把安阳许给孤!”

    皇帝忌惮他,也忌惮谢家。

    即便安阳面上与他那般不合,皇帝也绝不会让安阳落于他手中,那是极大的冒险。

    不止夏侯越吃惊,连刚开始捡到这圣旨的章还都觉得吃惊。

    帝王心海底针,他要能猜透他还是章还吗?

    于是章还道:“殿下,臣只负责奉命传旨,旨已到,其余的臣一概不知。”

    夏侯越目光紧紧盯着最后那句,他嘴角上扬,眼里一片嘲讽:“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呵。”

    他握住圣旨的手指蜷进掌心,指节泛白。

    *

    “什么!”

    与夏侯越那内敛的性格完全不同的谢君意,在听到圣旨一刻直接暴怒。

    她恶狠狠的盯着大伴,也不敢相信他传的圣旨。只是大伴手上那份是绫锦织成的正经圣旨,谢君意根本无法怀疑他假传圣旨。

    “安阳郡主,接旨吧。”

    大伴无奈的眼神落在谢君意身上,依照这位的个性,他觉得下一刻就要抗旨了。

    哎,真想和章还换一换。

    大伴心道,可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等待谢君意接旨。

    谢君意的指尖已经没入手心,她梗着脖子:“我不接!”

    果然如大伴所想。大伴根本毫不意外。

    谢君意未曾想过,皇帝居然要把她嫁给夏侯越?

    这些年随着夏侯越勤政爱民的好名声越传越响,皇帝对夏侯越的忌惮一点不比对谢家少。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竟然用赐婚把她谢君意和夏侯越绑在了一起?!

    他究竟在想什么?

    谢君意脑中一片混乱。

    她是绝对不可能嫁给夏侯越的,绝不!

    谢君意咬着唇,表情很坚决:“我不接,我要见陛下,我要让他收回成命!”

    皇帝一言九鼎,赐婚圣旨一发早已没有回转的余地。而且这还是皇帝几经犹豫做下的决定,两人越是表现得憎恶皇帝只会越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正确,如果二人琴瑟和鸣皇帝才会后悔。

    不过,此刻的夏侯越和谢君意都因为过于震惊脑子中一片混沌。

    大伴将一切看在眼里,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果然如此。

    依照安阳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反应来看,陛下这回更不可能善罢甘休了。

    大伴叹了口气:“郡主,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谢如兰陪着谢君意跪在一旁,见谢君意这副模样,她直接起身,抬手将圣旨取来投掷在地,表情冷漠,眼含愤怒:“夏侯烈明明答应过我,他为何又出尔反尔!他就是那样做皇帝的吗?”

    大伴又看向谢如兰,心里更无奈了。

    这位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这般年纪了也不遑多让。

    “贵妃娘娘,陛下也有他的考量。”

    谢如兰冷冷笑了,一把拉起谢君意:“考量?考量怎么除去谢家吗?”

    大伴心底一惊,忙道:“贵妃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绝无此意!”

    谢如兰和谢君意就像两座大山挡在大伴面前:“我们要见陛下!”

    不过皇帝想到过这种情况,早已交代大伴。大伴便道:“两位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陛下已连夜赶去长天山,准备惠慈皇后的祭日去了。”

    他竟早有准备!

    谢如兰听了大伴的话,冷意渐渐转为嘲讽:“咱们这位帝王还真是长情啊,人活着的时候不在意,死了才爱得死去活来。”

    她笑着笑着眼睛落下了泪:“他还有墓碑祭奠,而我呢,我呢……”

    谢如兰悲从心起。

    她的少年郎,连灰都不剩……

    大伴只当自己听不见是个聋子。

    谢君意担忧的看着谢如兰:“姑姑……”

    谢如兰望向谢君意:“你不想嫁就不嫁,姑姑已经为谢家蹉跎一生,不能把你的幸福也搭进去。大不了……”

    谢如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谢君意看在眼里。

    她知道的,她的姑姑心中一直有一位少年郎。

    幼时每到春夏姑姑总是望着窗外的梅子树发呆。后来,皇帝就把梅子树铲掉了。

    那一次,是姑姑与皇帝吵得最凶的一次。

    她也知道。姑姑从不是什么性格和善温顺的女子,她向来极端。

    她更知道。如果她说一句她不愿意,姑姑就会帮她。

    当大齐的谢贵妃逝世,谢君意会守孝三年。

    谢君意跪下了。

    皇帝早已算好,他猜她不会放弃姑姑的生命,所以他早就逃之夭夭。

    夫妻二十载,旁人都说皇帝专情,为了先皇后不再立后。为了谢贵妃,再不立贵妃。

    呵,什么贵妃,不过是留于皇宫中的人质罢了。

    谢君意抬起手:“臣,谨遵圣旨。”

    谢如兰愣了下,随后猛地望向谢君意,脸色诧异。

    大伴爱怜地看着谢君意,将圣旨交代谢君意手上。

    他知道,皇帝更知道。这个孩子最大的优点是重情,可最大的软肋也是重情。也是因此皇帝才能肆无忌惮宠她又心安理得的利用她。

    谢君意垂着眸,握着圣旨的手缓缓缩紧,不像是接圣旨更像是想把圣旨掰断。

    这一环扣一环,最终的目的就是这个吗?

    夏侯烈很得意吧,能同时把她和夏侯越玩弄于股掌之中。

    因为太过愤怒,反而让谢君意的脑子冷静下来了。

    让她好好想想,下一步夏侯烈想做什么。

    他在她爹即将回来之际,一边削弱夏侯越的权力,一边又把她和夏侯越绑在一起,皇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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