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载春秋倏忽而逝,这一年的卫长公主十二岁,是金钗之年了。

    皇后卫子夫派遣了新的女史,专门教导卫长公主琴棋书画,这也让刘彻遭了殃。

    椒房殿侧殿传来群魔乱舞的声音,正殿小憩的刘彻只觉得脑袋更疼了。

    卫子夫瞧出刘彻的不适,绕到刘彻身后,手指灵活地按摩帝王的太阳穴,时不时偷笑一声。

    “笑还遮遮掩掩的,给人知道了,又该说朕苛责皇后。”刘彻别别扭扭地抱怨卫子夫,“你也不说管管你女儿。”

    “妾谢陛下。”卫子夫不再忍耐,笑得十分欢快,惹来刘彻一记瞪眼,“妾可管不了她。”

    卫子夫偷瞄刘彻一眼,再偷瞄,继续偷瞄,赶在刘彻暴走之前解释起来。

    “妾倒是不许妍儿吵到陛下午歇,没奈何陛下圣恩浩荡,非说离了妍儿的琴声您睡不着,要妍儿大胆习琴。”

    “你,”刘彻一时噎住,又很快找好了借口,“朕不好反悔,难道皇后不能为朕分忧?”

    卫子夫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看得刘彻又是一阵气结,“妾不敢,妍儿最听陛下的,陛下还是自己去吧?”

    朕才劝不动她,刘彻踌躇许久,终是劝自己莫与皇后计较,一甩袖子离开了。

    刘彻甫一离开,十五岁的霍去病便到了。

    “姨母,妍妹妹在吗?”霍去病向卫子夫行过礼,左顾右盼寻找卫长公主的身影,侵袭人心的琴声令他瞬间眼睛一亮。

    “是妍妹妹!姨母,去病先走了!”不等卫子夫说些什么,霍去病一溜烟儿进了偏殿。

    卫长公主听得正殿动静,终于舍得放下手中堪比武器的琴,欢快地跑上前。

    还是妍妹妹可爱,每每见到他,能用跑的便从不肯用走的,妍妹妹的笑容总能让所有人的心跟着喜悦。

    妍妹妹真好啊,她是如此依恋自己,自己也同样眷恋她。

    霍去病张开双臂,等待卫长公主奋力一扑,少年便将少女拥入怀中。

    两人笑闹成一团,银铃声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整个未央宫仿佛都被感染,连日光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流光容易把人抛,岁月今朝,明日愁云谁与立中宵。

    元朔三年的春三月,或许是霍去病一生难以忘怀的美好,这样的流光和眼前的姑娘都在身边,他感到无比的满足。

    “今日去病哥哥可见过阿父了?”卫长公主出言打破了一室静谧,“去病哥哥不知道,我阿父口是心非的很呢。”

    霍去病由着卫长公主的意思问下去,“如何口是心非法?”

    卫长公主不知想到什么,将霍去病一瞪,“同你一般。”

    霍去病觉得十分冤枉,“如何便同我一般了?”

    卫长公主哼了一声,“阿父明明是想要我停下的,却不肯自己来说,偏要鼓动阿母来。”

    霍去病失笑,“小姨夫要你停下,你还不停下啊?”

    卫长公主骄傲地昂起自己的头,“阿父又没当着我的面儿这么说,我自然可以不听。”

    “真是个逻辑鬼才!”霍去病没奈何地又弹了卫长公主一指头,“只有你敢!”

    卫长公主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破局的办法,欢快地拍起手。

    “还说只有我敢,去病哥哥明明也敢!阿父要去病哥哥读兵书,去病哥哥可是一点不听。”

    霍去病嘿嘿一笑,“妍妹妹可知我为何不愿读兵书?”

    卫长公主瞥他一眼,“这我当然知道了!兵者诡道也,如何能尽信书?不如无书!”

    霍去病一把抱起少女,兴奋地原地转圈,心思百转。

    眼前的姑娘,不仅仅是一个与他少年时相依相伴的女子,更是懂得他所有心思和抱负的知己。

    上天待他不薄,生父抛弃了母亲和他,而他有四个舅舅和小姨夫疼爱,还有后爹维护。

    他希望有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妹妹,妍妹妹不止可爱俏皮,更有非常人所有的毅力和见识。

    或许真如妍妹妹所说,上天总是眷顾他们的。

    还有三年,三年内得要立功封侯才行。霍去病对自己说。

    大汉有规矩,列侯尚主。何况,是天子手心里的卫长公主,更要有一个好人家相匹配。

    “去病哥哥快放我下来!”卫长公主连连讨饶。

    霍去病依言将卫长公主稳稳地放在地上,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卫长公主六七岁的时候。

    卫长公主喜欢荷花,这一点毋庸置疑。

    沧池的六月里,皇帝和卫夫人最疼爱的小公主,和她的去病哥哥,相约一同赏荷花。

    可小公主不是能安安静静欣赏荷花的人,每每顽皮地想要摘下一两朵来。

    小公主个子不大,胆子却不小,偏生又十分倔强,不听侍从的劝,非要自己摘到荷花不可。

    霍去病自不能眼看卫长公主有任何危险,自告奋勇替小公主摘取沧池中最大的一朵来。

    霍去病是擅长游水的,却爱逗弄小公主,总要潜入水下,害小公主看不见,为他担心忧虑。

    次数多了,小公主也不是傻子,能猜出霍去病的小心思。

    卫长公主不再配合霍去病的表演,见不到霍去病的人影时,便转头就走,足下生风。

    霍去病能怎么办呢,只好追上小公主,轻声细语地哄劝。

    小公主总是很容易便饶过霍去病,不多时两人又亲亲热热地玩在一起了。

    回过神来,霍去病打趣卫长公主,“真不该这么快放你下来,该要让你好好求我才是。”

    卫长公主撇撇嘴,“那你倒是别心软呀!也不知是谁,从前总骗我担心他,急的不行才肯出现。”

    这下两人倒是想到一处了。

    霍去病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生硬地另起了话题,“妍妹妹,我记得姨母是要你习琴棋书画,怎生只见你弹琴了?”

    卫长公主如何了解霍去病的人,怎能看不出他这点小心思,然而终究没有选择戳破。

    “快别提了,阿父本是答应我,教我下六博棋的。可据儿还小,一哭闹起来谁也哄不住,阿父只好去照顾据儿了。”

    霍去病瞧出卫长公主眉眼间一瞬的黯然,心下也跟着疼一疼。

    “妍妹妹,我从小便没有父亲,是阿母承受了无数的诋毁与谩骂将我养大。可她与后爹有了自己的女儿,总也要照顾灵儿多些。”

    原本要说卫长公主的四艺,就这样在霍去病的插科打诨下,卫长公主被转移走视线,开始同情起霍去病来。

    十二岁的小公主身量纤纤,踮起脚尖抚平霍去病的眉头。手指柔柔地,抚过霍去病的皮肤时,仿佛同时触动了他的心。

    “去病哥哥不要伤怀了,二姨母和我阿父一样,都是偏疼小孩子罢了,总还是也疼我们的。”

    卫长公主想起幼时椒房殿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忽而有些释然。

    “去病哥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去椒房殿请安,陈娘娘挑我的礼,要我罚跪。那个时候,还是去病哥哥叫来了阿父。”

    此时的霍去病被卫长公主的言语带回那个艰难的时候,眼中充斥了对陈氏一族纨绔子弟的恼恨。

    他到底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回答了卫长公主的问题,“记得。”

    六岁的小公主不愿意去椒房殿,小公主的阿母卫夫人不敢得罪陈氏,每每好言哄劝小公主按时请安。

    陈氏看不惯卫夫人独得皇帝宠幸,加之小公主未出生时便结下的仇,如何肯好好对小公主?那时的小公主没少吃苦头。

    一日九岁的霍去病来找小公主,漪兰殿内却没有小公主活泼的身影。霍去病失落一瞬,旋即被一种大大的恐慌包裹。

    霍去病一路追问宫中侍婢,终于寻得小公主所在。可小公主已体力不支,在太阳地里摇摇欲坠。

    霍去病生来便没有太多瞻前顾后的心思,最心爱的小妹妹又急需要他的帮助,便更加忘记了阿母和姨母的叮嘱,硬闯了宣室殿惊动了皇帝。

    皇帝是心疼卫长公主的,霍去病话都没有说完,皇帝便在皇宫内奔跑起来。

    皇宫大院里,前方是疾奔的帝王,后方是少年霍去病,二人奔向同一个地方,为了同一个目的。

    椒房殿的守卫当然不敢阻拦盛怒的帝王,刘彻一迭声呼唤太医为长女看诊,扭头却见爱女晕倒在霍去病的怀里不省人事。

    帝王与陈氏又是一次不欢而散,卫夫人正式接管了宫务。

    卫长公主柔柔的声音回荡在偏殿,一字一句敲打在霍去病的心上。

    “我其实意识到了,阿母是想行苦肉计,为舅舅和我们母女报仇。而我,作为阿父亲封的长公主,便是棋局中最重要的一个棋子。”

    霍去病的心一寸寸冷下去。

    于情于理,姨母从小疼爱他,他不该说姨母的不是。何况深宫中的女人,若没有一星半点的手段,也不会有他的今天。

    可棋局中的棋子,是妍妹妹啊!姨母怎生舍得?

    妍妹妹那一年才六岁,身子骨还弱,姨母不会担心妍妹妹吗?还是说,为了宫权和未来皇长子的路,姨母狠心将长女当成了垫脚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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