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灯光变暗,由奥吉莉娅装扮的奥杰塔在魔王的相伴下登场,傲慢地牵起齐格费里德的手,阔步朝观众席的方向迈进。

    矫揉造作的白天鹅转变为傲慢无礼的黑天鹅,许嘉冷眼望向身穿黑舞服的姜珊,发出了今晚的第四声轻啧。她能从观众们冷淡的反应中明白,《天鹅湖》的首演已经成为笑话。

    事实证明,强捧必遭天谴。

    即使姜珊抢了她的角色,也蒙不住百千人的眼睛。

    许嘉花费四年的时间去理解《天鹅湖》,日复一日不间断地练习,恨不得将自己拆开了再揉进角色里。所有人都认可许嘉的能力,以致于在筛选演员时,她以百分百的得票率拿下白天鹅的角色,她就是公认的奥杰塔。

    热身,化妆,就连往日繁琐的准备工作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许嘉以为这场必然成功的演出,是她得到首席职位的敲门砖。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板上钉钉的事也会临场变卦。

    上场前,团长王海敲开候场室的门,满怀歉意地通知她:因为某些不可抗的因素,奥杰塔改由新人舞者姜珊扮演。

    姜珊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进入舞团的时间还不满一年,平日只在特定的剧目中当伴舞,根本没有领舞的经验,更别提一人分饰两角了。

    许嘉问王海:“哪怕有砸台的风险,您也要维持决定吗。”

    这位头发花白的高瘦男人严肃地表示,他相信姜珊的能力,而后又莞尔:“小许啊,如果你能出演,这就是锦上添花了。”

    让她给姜珊做配?

    凭什么。

    她付出汗水与心血得来的经验,从不是为某人登高而设立的阶梯。

    许嘉攥紧掌中的口红,谦卑地回绝王海的提议,说自己理解剧团领导培养新人的想法,故而不打算参与其中。

    所以此刻,她化着精致的妆容站在后台,漠然地‘欣赏’着新人舞者的演出。

    黑天鹅三十二圈的挥鞭转,是最考验芭蕾舞者能力的部分。

    许嘉能看出姜珊在极卖力地表演,但她的身体依旧在轻微摇晃,最终一个踉跄,啪得摔倒在地。

    观众席传来嘘声,同舞团的姑娘也议论纷纷。

    “首演就失败,观众们不会吵着要退票吧。”

    “听说邵氏影业的公子也来观演,王团长还打算拉赞助呢,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邵氏影业的公子?我怎么没有看到?”

    “诶,他就坐在王团长的旁边。第一排,瞧见没有?就是身材高瘦,穿黑色风衣的那位。 ”

    许嘉顺姑娘们的指示看去,凤眸微眯,借助微弱的灯光观察起那位的长相。

    下垂眼,高鼻梁,轮廓分明,侧颜在光影的衬托下,像是摆在展览馆中的石膏像。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气质亦然超脱于旁人,佩戴劳力士腕表的左手搭于膝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着,睨眼看向舞台中的表演。

    原来他就是邵宴清......

    早在演出开场前,许嘉就注意到这位沉默寡言的男人,本该匆匆掠过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回到他身上。许嘉并没有奇怪的探究欲,只是对方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强到令人难以忽略。

    邵氏影业是国内最具盛名的娱乐集团,旗下的产业甚广:电影、电视、综艺、话剧,无一没有涉猎。哪怕是在芭蕾舞剧圈,也盛传着邵氏的传闻。

    矜贵,是许嘉对邵宴清的第一印象。现在看来,对方的确是位天之骄子。

    舞台上,姜珊的表演愈发失控。她许是急于修正之前的错误,却导致打乱整体的节奏。演员们的走位逐渐混乱,观众席内的嘘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王海的脸色泛白,一个劲地指点前方,正在竭尽全力地向邵宴清解释现在的情况。

    邵宴清依旧表现得十分淡漠,似乎原本就对这场演出不给予任何的期望。

    没过多久,王海就彻底沉默了,像只蔫了的茄子软趴趴地瘫在座位里。

    许嘉先是感到可惜,继而有些愤懑。

    她耗尽心血想得到的表演机会,此刻却成为小丑们的闹剧。所的努力仅因为一句‘不可抗因素’就成为泡影,她分明比姜珊好千倍万倍,却也只能被迫退居于后台。

    她不甘心。

    许嘉没办法再看下去,回身要离开时,又听见姑娘们的谈论。

    “奥杰塔之前定不是嘉姐嘛,怎么会让姜珊上啊。”

    “你还不知道嘛。姜珊有邵先生的关系,所以团长才临时换角的。”

    “这也能行?”

    “对啊,这年头有实力又怎样,最重要的是有后台。”

    “咳。”

    许嘉掩唇轻咳。

    那两人的肩膀同时一震,讪笑着转身:“嘉,嘉嘉姐。”

    许嘉:“后台人多,别在这里讨论八卦。”

    两人小鸡啄米似地直点头,接连答应两声‘知道了’,就一刻也没有犹豫地离开。

    没多久,激昂的音乐响彻剧院。

    奥杰塔与齐格费里德的爱情打败魔王,魔窟在大水中倒塌,被变成天鹅的姑娘们重获人形。

    可惜喜剧的结尾并不能唤回口碑,《天鹅湖》的首场表演最终在观众的吐槽声中结束。

    许嘉坐在化妆台前,用棉巾擦去浅白眼影,良久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耳畔却回响着姑娘们的讨论。

    “这年头有实力又怎样,最重要的是有后台。”

    若放在两年前,她大抵会对这样的话术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她已经23岁了。芭蕾舞演员的花期很短,即使她有意愿再为角色打磨四年,但仍保不准会出现另一个姜珊。

    总会有人比她更年轻,但她如果始终打不出名声,就只能于漫长的等待中老去。

    金钱呢?梦想呢?

    她分明比姜珊优秀,她的舞蹈更能打动人心。所以只要一个机会,一个小小的机会就好......

    找姜珊谈一谈吧。

    许嘉妥协地想。

    姜珊毕竟与邵宴清相识。只要姜珊将她引荐给邵宴清,她就有把握以出色的业务能力抓住对方的目光。

    这时,门打开,穿着舞服的女孩们三两交谈着进入化妆间。

    许嘉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问旁边人:“姜珊在哪里。”

    正在卸头饰的姑娘答:“我刚才看见她去顶楼了。”

    剧院的顶楼是露天平台,被围栏框住的地方设有自动售货机和躺椅,是演职人员的专用休息区。

    演出失败必然会受到打击,许嘉本以为姜珊是来顶楼散心,手刚搭上门把,却忽而听见内里的争吵。

    “我都说了,这场演出只是意外!”

    是姜珊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

    许嘉的指尖一顿,本能地想要收手。恰时,却听见姜珊的高喊:“宴清哥,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宴清哥?

    许嘉微怔,不该有的好奇瞬间夺走理智,呼吸在加快,视线像被蛊惑般地朝里间探去。

    短发,黑风衣,劳力士的腕表。此刻背对她而站的男人,确实就是邵宴清。

    姜珊娇小的身体像只淋了雨的麻雀,双肩颤抖着,悲切道:“宴清哥,你不是知道的嘛,我已经很努力了。”

    许嘉看不见邵宴清的表情,却听见比寒风更冷的声音:“我不想听任何的借口。”

    姜珊哽咽,哭泣,嘶喊,仍无法改变邵宴清的想法。她大概绝望了,开始像小孩般赌咒发誓:“我一会让你后悔的,我会改变你的想法!”

    她说完便匆匆跑开,出门时撞到许嘉的肩膀。

    许嘉踉跄了一步才站稳,恍然看向前方,心跳在不知觉中加快。

    合约,尽力......

    姜珊哭喊着也要挽回在邵宴清心中的形象,一定是想重新获得出演奥杰塔的机会。除此之外,许嘉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如今的邵宴清对姜珊失望,就代表着《天鹅湖》的主演会再度更替。

    许嘉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翻盘机会。

    她已经无法忍受被动的等待,也不想再被不甘折磨。于现在的她而言,只有百分百的确定才能给予自己安全感。她要把握住邵宴清,要死死抓住这个摆在面前的机遇。

    风吹过,拂散堆积的云。

    邵宴清从铁制方盒中取出细支雪茄,点火,夹住烟的手搭着栏杆,任由腾升而溢的白烟遮住身形。

    许嘉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指尖在发颤,唇角却扬起笑:“邵先生。”

    邵宴清侧身看向她,狭长的眼睛稍许眯起,低垂的羽睫遮住眸中的猜测与狐疑:“你是......”

    两人面对面而站,许嘉能嗅见邵宴清领口的香水味,薰衣草与雪松混合而成的木质香,被日落的风送入鼻尖。

    她身穿白色的连衣裙,飘起的裙摆恰与他的风衣相撞,触及,分开,然后再次并行。

    许嘉知道邵宴清的长相足够优越,此刻凑近看,对方的样貌却比想象中更具魅力。

    浓眉,薄唇,墨绿的领带将皮肤衬得白皙。

    许是矜贵的气质使然,哪怕他的目光再怎么生疏与冰冷,也无法真正的令人生厌。

    垂在身侧的手轻颤,疯狂跳动的心脏似乎要冲出胸膛。

    许嘉抬眼,从邵宴清的指尖接过点燃的烟:“我原本无意打扰。”将烟放于唇间,笑得坦然,“但您要是对姜小姐不满意,那么愿意与我试一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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