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的阳光实在刺眼,许嘉稍许侧身,将手机偏向暗处,才终于看清屏幕上的字。

    很可惜,来信者是刘科:“周三早晨八点,我接您去本家。当日的着装已经送到别墅,请您查收。”

    刻板的语气,公式化的说辞,都像在提醒她务必要完成任务。

    许嘉垂眼,指尖缓慢地敲点键盘:“嗯,好的。”

    放松时间已经结束,许嘉摇晃着起身,想去再练一会舞。

    恰时,肩旁却多出个脑袋。

    李渝江笑嘻嘻地问:“是邵先生的消息吗。”

    许嘉侧目看去:“没错,他让我通知你,如果再多嘴八卦,就换人演齐格费里德。”

    李渝江愣住,嘴唇一个劲地哆嗦:“真,真的吗。”

    许嘉弯腰,调整腿边的束带:“嗯。”

    李渝江失魂落魄地低下头,喃喃地念:“叫你别乱说话,唉,怎么就不听呢。”嘟嘟囔囔得,像只绕圈转的蚊子。

    下班后,许嘉站在剧院的门前等出租车。

    李渝江箭一般地冲出来,招手喊:“嘉嘉姐,你帮我跟邵先生说一声,说我知道错了,以后都不会再八卦了。”

    许嘉默默地转过身,想假装不认识他。

    李渝江却拽住她的包,耷拉着脑袋大口喘气:“我,我保证。如果他还生气,我就,就再写悔过书!”

    许嘉的唇角轻颤,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李渝江呆住:“怎,怎么了?”

    许嘉没好意思再逗他:“我之前是开玩笑的。”

    李渝江:“啊?”

    许嘉抬眼看,一怔:“诶,我的车来了。”匆匆叮嘱,径直朝前去,“记得专心练舞啊,周四见。”

    许嘉已经坐上车,李渝江仍在原地傻站着,

    许嘉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忍了忍,还是笑出声来。

    “你的反应可比刘科的笑话有趣多了。”

    忽而,许嘉想起邵宴清的话,唇角微微顿住,蹙眉,有些羞恼地想:‘那家伙可真是阴魂不散。’

    刚打开别墅的门,一眼就看见放在玄关的包裹。

    许嘉拆掉包装,里面躺着一条黑色连衣裙,是没有露背与锁骨的收腰款,与柜中的那些性感设计相比显得十分朴素。

    许嘉将熨好的裙衫挂上衣架,又把同时送来的皮靴摆在旁侧,站在远处打量着,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套搭配太过肃穆,她总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有些困惑,更多的却是不安。

    邵宴清真的偏爱深色,每每给她的服装也多以黑、棕为主。

    许嘉不喜欢太浓重的色彩,光瞧着就感觉十分压抑。她爱好自然,爱好海洋,而时常沉醉于那抹浅淡的蓝色。

    无论穿衣,饮食,还是家庭背景......邵宴清都与她全然不同。

    姜珊说得没错,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许嘉关掉旁侧的灯,屋内随及暗下来。

    她必须要休息,因为明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八点还没到,刘科的车就已经停在门外。

    许嘉对着圆镜擦口红,浓郁的玫瑰棕将她的皮肤衬得更白皙。她没有特意喷香水,只是在化妆时点了熏香,薄荷玫瑰的味道浅浅地留在衣角。

    许嘉将披散的长发撩至颊边,露出的珍珠耳坠在晨光中闪着亮。她稍许颔首,礼貌地对刘科说:“辛苦。”

    刘科替她打开车门:“许小姐,请。”

    车往前行驶着,经过隧道,路过大桥,继续往南方去。

    邵家老宅坐落在山中,道路两旁种满了香樟树,泛黄的叶面随风摇曳,时而发出簌簌簌簌的响。

    “夫人,随我来。”

    到达宅邸后,刘科又换了称呼,“先生正在办公室等您。”

    许嘉颔首,随着他的脚步向前走,余光打量着这所略显怪异的房屋,不由得放慢脚步。

    木家具,摆在花瓶内的白菊,身穿黑西装且面无表情的仆从......

    压抑,沉闷,整间别墅像是个关押着木偶的奇怪箱庭,即便有人在来来往往,屋内外却依旧弥漫着驱不散的死气。

    许嘉下意识抓紧手包,见刘科也是一副黑白的打扮,心又沉了许多,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刘科轻声说:“是先生兄长的祭日。”

    许嘉一怔,短甲险些嵌入掌心。

    祭日......

    邵宴铭已经死了吗。

    不敢想,亦不敢深思。

    许嘉的腿仿佛有千斤重,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她看着刘科敲门,听见里间传来邵宴清的声音,心不期然地跳慢半拍。

    邵宴清的状态显然比通话时更差,声音里的疲惫令人心疼。

    许嘉想起黄妈曾经的叮嘱,垂于身侧的手悄然攥拳,呼出一口气,提步跨入门扉。

    屋内很暗,空气里弥漫着烟草刺鼻的味道。

    邵宴清坐在桌前,右手握住钢笔,左手捏着厚厚一叠纸页,剑眉紧蹙,嘴唇在昏黄的灯光中更显苍白。

    “我打扰到你了吗。”

    许嘉轻声问。

    邵宴清并未抬头,双目仍盯着文件:“演出排练得如何。”

    许嘉:“一切都很顺利。”

    邵宴清这才放下笔,摘掉半框的金丝眼镜:“过来。”

    许嘉走过去,看见他眼底的猩红,微怔:“你有好好休息吗。”

    邵宴清回忆着:“嗯......我大概前天睡了两个小时。”

    许嘉惊:“三天只睡两小时?你这样会生病的!”

    邵宴清微怔,继而笑:“许嘉,这真不像你说的话。”

    许嘉蹙眉:“我是在担心你。”

    邵宴清笑得更开心了:“是嘛,我还以为你在让我继续努力呢。”

    许嘉有些恼:“那你忙,我不打扰了。”话落,转身离开。

    邵宴清忙拉住她,指尖轻抚着她的掌心,嗓音低哑:“别走,我只是在开玩笑。”

    许嘉手一颤,胸口泛起细密的痒,又瞧向他眼底的乌青,轻声说:“......那你休息一会吧,我帮你看时间。”

    邵宴清:“这是命令吗?”

    许嘉被他磨得没脾气,妥协道:“这是我的恳求。”

    话落,没听见回应。

    许嘉回眸看,正对上邵宴清望来的视线。那双浅棕的眼眸中印出她的模样,神情专注得仿佛只能看见她一人。

    心一颤,匆忙低下头。

    许嘉想走:“我还有事,等会再来。”

    邵宴清却握住她的手:“跑什么,不是说要帮我看时间吗。”起身,将她拉至床边,“坐。”

    许嘉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邵宴清叹气,将许嘉按坐在床边,顺势躺下,泰然地枕着她的腿。

    许嘉:“你干什么?!”

    邵宴清:“睡觉。”

    许嘉隐忍着:“旁边有枕头。”

    邵宴清笑:“是嘛,我刚刚没看见。”

    许嘉阖眸深呼吸,一字一顿地说:“邵先生,请你让开。”

    “邵先生?”

    邵宴清冷哼,“才没过两天就如此生疏了?”

    邵宴清的脑袋挨着她的腿,每当说话时,许嘉都能感觉到那温热的轻轻的震动,像是在提醒他的存在。

    邵宴清睁开眼:“喂,你怎么不回答。”

    许嘉的耳尖红得快滴血,下意识遮住他的眼睛。

    邵宴清:“......许嘉,我看不见了。”

    许嘉:“那就睡觉吧。”清嗓,故作镇定地补充,“午安。”

    话落,并未听见回应。

    许嘉以为邵宴清睡着了,正要悄悄地收回手,垂眸看,又愣在原地:“你怎么还睁着眼?”

    邵宴清紧盯向她,似幽怨地说:“你和李渝江还在联系吗。”

    许嘉解释:“我们是搭档,肯定要合作练舞啊。”

    邵宴清皱着眉,显然依旧抱有怀疑。

    邵宴清并未遮掩占有欲,眼里赤裸裸的情感。就像是—

    嫉妒?

    许嘉一惊,下意识转过脸:“无论你是否相信,我和李渝江之间都没什么。”

    “唉。”

    邵宴清轻叹,似警告又似喃喃低语,“要是能将你拴在身边就好了。”

    许嘉的心加快跳动,仿佛即刻要跃出胸膛。

    邵宴清问:“你知道是谁在找我麻烦吗。”

    许嘉:“是谁。”

    “姜潮盛。”

    邵宴清哼笑,“那老家伙鼓动一帮人搞什么联名抵制,就像只无用的苍蝇似得只会嗡嗡地乱叫。”

    许嘉皱眉:“姜潮盛......这个名字好耳熟。”

    邵宴清懒懒地说:“啊,他是姜珊的父亲。”

    许嘉愣住。

    邵宴清阖眸,轻声叹:“我本打算在兄长的祭日前解决问题,不曾想还是拖到这么久。”

    邵宴清的声音低哑,有种拼劲全力却依旧失败的落寞。

    许嘉看向那堆满文件的书桌,又瞥见旁侧的烟蒂与咖啡,微微怔了怔神。

    许嘉早已将舞蹈视作生命,哪怕会累到昏迷,哪怕已是满身伤痕,却依旧在不服输地坚持着。

    而邵宴清背负着父亲的期望,即使在兄长的祭日也要忍痛工作......

    不能休息,不敢休息。

    或许从某种上程度而言,他们是同一类人。

    “安心睡一会吧。”

    许嘉微笑,抬手轻抚着邵宴清的发顶,“你已经尽力了。”

    邵宴清看向她,紧绷多时的神经逐渐放松:“......你会走吗。”

    “不。”

    许嘉轻声说,“我会陪在你身边。”

    邵宴清又看一眼许嘉,才缓而合上眼眸。他真的累坏了,不出片刻就坠入梦里,眉头微皱着,似乎仍在为工作烦忧。

    许嘉握住他垂在身边的手。

    邵宴清一颤,并没有睁开眼睛,鸦羽般的长睫于眼睑处留下弧形的晕影。

    他睡着的模样好像个小孩子......

    许嘉这般想,转瞬又被自己的念头吓到,搭在邵宴清发稍的手轻颤,却始终没有收回。

    好安静,连风声也听不见。

    在这个诺大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她与他两个人。

    许嘉垂眸,视线描摹着邵宴清的睡颜,专注地,认真地看着,眸间的神色比想象中更温柔。

    必须要去看一眼时间,或者提前定好闹钟。她应该按照事先做好的约定,在半小时内叫醒邵宴清。

    可是许嘉什么也没有做,她甚至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这场清醒梦能延续下去。

    帘纱轻微摇晃着,光束变宽又变窄。

    忽而,似乎有人向书房走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边。

    “宴清。”

    许嘉赶在对方敲门前开口,推搡着邵宴清的肩膀,却对自己说,“该醒来了。”

章节目录

天***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岑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岑岭并收藏天***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