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宴清没有照顾过宠物,以前只在兄长的卧室里见过一次猫。

    那猫是邵宴铭在庭院外捡的,说是要挽救无辜的生命,非要带到家里养。邵平北在外地出差,冉凤华又对猫毛过敏,可二人耐不住邵宴铭喜欢,只能让长子将猫养在自己的房间。

    那猫又乖又聪明,似乎能明白邵宴铭的难处,而从不乱跑乱叫。每日除却在屋里睡觉,就是趴在窗台发呆,听见有人喊它,还会喵喵喵地答应。

    印象里,邵宴铭十分喜爱这只猫,吃饭时谈论,出去玩也在讲,每次回家都会给它带零食。

    邵宴清不懂这巴掌大的毛团子有什么好,但见哥哥提起猫时总是一脸幸福,心里直痒痒,就问能不能让他也摸一摸。

    邵宴铭边点头答应,边小心翼翼地将猫抱给他。

    那只狸花猫大概有三个月大,玻璃珠似的眼睛圆溜溜得,正专注地舔爪子旁的毛。

    邵宴清咽了咽吐沫,大胆地去尝试。

    可还没等他碰到猫脑袋,那小家伙竟忽地炸了毛,仰起脸冲他龇牙:“哈!”

    邵宴清一惊,悬在半空的手僵在原地,愤然地表示他最讨厌猫,以后再也不要来玩了。

    跑出门,越想越委屈。

    他杵在外面没回屋,怎么也想不通,那讨厌的猫为什么会怕他。

    后来,是邵宴铭出来安慰他,“你如果想对猫好,就不要着急,慢慢来。”

    邵宴清问:“到底怎么才算对它好呢。”

    邵宴铭或许曾经给过回答,但是邵宴清已经不记得了。

    兄长于火灾逝世后,那只猫就开始不吃不喝。冉凤华很担心,找了三四家宠物医院给它救治,可它后来还是在装满食物的小盆旁活生生地饿死了。

    可猫和人一样,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没有办法回来。

    ‘咚咚’两声响,似乎有人在敲门。

    邵宴清这才从回忆中回过神。疲惫地按揉额角,又垂眼看向许嘉。

    许嘉依旧在昏睡着,似乎并不知晓他的到来。

    刘科进门,走到他身边。

    邵宴清起身问:“什么事。”

    刘科将手机递来:“是那位的电话。”

    邵宴清蹙眉,抬手掩好卧室的门:“嗯,出去说。”

    睡梦里,依稀能听见细碎的谈话声,无法辨认具体的内容,却始终环绕于耳旁。

    许嘉觉得吵闹,一个劲地往被子里钻,像只将身体埋入桑叶里的蚕。

    直到有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覆于她的额头,那谈话声这才终了。

    许嘉想感谢对方,可当睁开眼时,屋内依旧是漆黑一片。

    根本不见人影,先前的全部触感似乎都是幻觉。

    胃已经不再疼了,脑袋却仍是昏沉沉得。

    许嘉下床,缓步朝客厅走去,推开门,却是忽地愣住。

    橙黄的灯亮着,桌上放有只土色的砂锅,凑近嗅,隐约能闻到米粥的香味。

    砂锅旁压着张字条,其间用黑笔写着:“睡醒给我打电话。”

    刚劲有力却嚣张的笔迹,即使没有署名也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许嘉给邵宴清打电话,接通后却听见刘科的声音。

    刘科说邵宴清正在与导演团队开会,等结束之后就会给她回电。

    许嘉打开砂锅,见里面是热气腾腾的海鲜粥,心中一暖:“谢谢你。”

    刘科怔住:“谢什么?”

    许嘉用小勺舀粥喝,尝了两口不禁皱眉。

    粥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好像是糊了,米粒又有些半生不熟。海鲜却炖得软烂,她观察好久才勉强认出里面有鲍鱼和虾。

    许嘉看着砂锅,嘴唇轻抿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无论这碗粥口味如何,归根到底都是刘科的心意。她没办法直接讲难喝,又不想让对方再次上当,稍作思索后,轻声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以后还是不要去这家粥铺了。”

    刘科问:“有什么问题吗?”

    许嘉:“有淡淡的糊味,米也不太熟。”抿唇,努力斟酌着措辞,“我并非在责怪你,只是这粥的口味确实欠佳,既然上过一次当,之后就别再去了。”

    刘科:“......这粥不是我买的。”

    许嘉松了口气,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又听见对方的声音。

    刘科““是先生亲自做的。”

    许嘉手一松,小勺‘啪’地掉入砂锅里:“你说的先生是邵宴清吗。”

    刘科:“没错。”

    许嘉的唇颤了颤,似感慨又似喃语:“我没有想到邵宴清会做饭。”

    话落,是短暂的安静两秒。

    刘科叹气:“切实来说,先生的确不会。但他给厨师打了三个小时的电话,从如何淘米到下料,再到调整火候,已经通过了系统得,全面得学习。所以现在,先生掌握了做饭的技能。”

    刘科不再是一板一眼的口吻,倒像是在和朋友吐槽无良的上级。

    许嘉微怔,忍不住笑了:“邵宴清的脾气很差吧。”

    刘科沉默片刻,十分中肯地说:“如果他能改变说话的方式,大概会交到更多的朋友。”

    许嘉笑得更开心了。

    电话挂断后,心情依旧十分愉悦。

    许嘉看着这锅海鲜粥,清清嗓,再次舀一小勺送于唇间。

    真的好奇怪,原先还带有苦涩糊味的粥,此刻竟变得香甜起来,缓慢地咀嚼着米粒,也逐渐能尝出软糯的滋味。

    许嘉想,她大概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因为一碗再普通不过的海鲜粥就动容?

    儿时,父母总是偏心弟弟。

    10年前后,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差。苹果滞销,大批大批的果子烂在地里。许荣成天喝酒,张秀琴则唉声叹气,两人成天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喊,尖叫,似乎在比拼谁的音量更高。

    许嘉坐在角落里,边看书边择青菜。许耀一回家又嚷嚷着要吃肉,说他学习太辛苦,再不好好补一补的话,是连翻书的劲儿都没了,又说和同学约好,周末要去镇里看新上的电影,问张秀琴要五十块的零花钱。

    许嘉读初三,许耀则刚升六年级。

    许嘉穿着洗到泛白的夏季校服在做饭,许耀则踩着新款的耐克与母亲撒娇,说妈妈给我钱吧,那电影很好看的,而且大家都去,我怎么能落单呢。

    张秀琴被儿子磨得没办法,塞给他六十块,第二天还去买了两斤排骨。晚饭时,一向抠门的许荣只顾往自己嘴里塞肉,张秀琴是一口也没吃,将排骨全部放进儿子碗里。

    没有人理许嘉,她就坐在靠墙的小桌上吃水煮白菜,白菜很老,咬也咬不动,只能拼命地往肚子里咽。

    许嘉从未期待过得到别人的关爱,所以更要坚强,要独立,要成为最优秀的人。

    而今天,她什么要求都没有提,甚至早前还同邵宴清发了火,但却得到了一碗为她而做的粥,一份独属于她的偏爱。

    许嘉没有想象过邵宴清做饭的模样。

    他也会带着小熊的围裙,站在料理台前忙东忙西吗?他没有做饭经验,淘米的时候肯定会漏掉许多米粒吧。最重要的的是......他能分清楚糖和盐吗?

    许嘉如此想着,似乎就看见了邵宴清挺拔的背影,心里忽而有些痒,却是扬唇笑了。

    晚间六点半,许嘉接到邵宴清的电话。对方开口说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她有没有见到桌上的海鲜粥。

    许嘉在看《天鹅湖》的芭蕾舞电影,闻言将音量调低:“嗯,味道还不错,好像和在本家吃的差不多。”

    邵宴清:“只是还不错吗。”

    许嘉磨搓着手机壳:“不,应该说非常好。”垂眼,声似喃语,“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和对方道一声谢。”

    话落,是短暂的安静。

    许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加快,贝齿咬住唇,稍用力地攥住手机。她背靠沙发,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握住遥控器的左手搭着膝盖,指尖反复拨弄着音量键。

    11,10,9......

    电影的音乐在降低,褪去,直至完全消失。

    这时,许嘉终于等到邵宴清的回答。

    邵宴清:“你想对他说什么。”

    许嘉张了张口,轻声道:“感谢他为我准备晚餐。”

    邵宴清笑得更开心:“他知道了,他说不客气。”

    许嘉问:“工作还顺利吗。”

    邵宴清在翻书,听筒内传来簌簌的声响:“在要等最新的剧本大纲。邵平南—”

    许嘉一愣。

    “因为邵平南的干涉,项目筹备得较为困难。”

    邵宴清停顿片刻,又问,“许嘉,你会背叛我吗。”

    “当然不—”

    许嘉下意识要否认,话至唇边却冷静下来,“我们是合作伙伴,我没有必要背叛你。”

    邵宴清:“如果有人向你提出更高的条件呢。”

    碗里的粥早已经凉透了,虾仁夹着米与鲍鱼混在一起,软趴趴地黏在锅底。

    她与邵宴清的关系就如同干掉的米糊,看似纯真得像透明的纸,实则只是冷掉的剩饭残羹。

    金钱,交易,他们起缘于‘利益’,也终将归于‘利益’。

    既然选择以婚姻做交换,就别因为对方的猜忌而伤心。许嘉,不要做丢掉真心的傻瓜。

    在心里反复地,长久地告诫自己。

    理智试图挣脱感性的牢笼,逐渐融化的冰层却仍在消退。

    许嘉放下遥控器,慵懒地靠在椅背:“你放心,我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邵宴清沉默。

    许嘉笑,慢悠悠地说:“既然我签署了合同,肯定会遵守职业道德。”垂眼,勺子搅弄着粥,“但是邵宴清,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邵宴清:“你说。”

    许嘉垂眼,低声道:“我们现在......是盟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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