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做在餐桌前。

    许嘉望向放于青白瓷碟的蒸鱼,眼前却浮现出李渝江沮丧的脸,捏住银叉的手轻颤,再也无法切割白肉。

    邵宴清喝一口红酒,慢悠悠地问:“许嘉,你觉得跨年的安排如何。”

    许嘉愣住:“......跨年的安排?”

    “到本家观赏烟火晚会,大年初一的早晨,去拜见老先生。””

    邵宴清轻叹,“我刚刚才说完,你有认真听吗。”

    许嘉放下银叉:“抱歉,我有些走神。”以小勺舀汤喝,润了润嗓子,才点头,“可以的,我会准备好拜见的礼物。”

    邵宴清望向那盘一口未动的鱼,垂眼问:“你最近一直魂不守舍,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

    否认的字节弹出唇齿,许嘉扬起笑脸,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我在想舞蹈剧呢,过完年后就要准备排演了。”停顿,又轻声问,“宴清,届时你会来看的吧。”

    邵宴清沉吟:“年初我比较忙,大概没有时间。”

    舌尖尝到酸涩,无名的苦从喉间蔓至胸口。

    许嘉想再说些体贴的话,嘴唇轻颤着,却只能轻轻地点头:“嗯,工作要紧。”

    邵宴清没有回答,凤眸微眯成缝,似乎在仔细观察着她。

    铃声是在此刻响起的,尖锐的响顿时冲破死寂。

    “抱歉。”

    许嘉起身,几乎想要逃离这里,“我去接个电话。”

    邵宴清点头:“去吧。”

    是留学机构来汇报进度,对方十分抱歉地告知,说许耀的资质并没有通过审核。

    许嘉站在窗边,看向镜子中自己愁苦的脸,委婉地询问是否有另外的办法。

    “以您家孩子现在的英语成绩,是无法参与入学考试的。这边建议您不要着急,可以先为孩子报名提升班,进行一对一的有效辅导呢。”

    对面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无论许嘉怎么打听,总是翻来覆去地说着相同的话。

    沟通是毫无意义的,即使许嘉愿意花钱报名,张秀琴也不会舍得将许耀独自送来平宁读书。

    对方又说些什么。

    许嘉已经没有心思听了,匆匆聊过两句,就随手挂断电话。

    屋里很安静,手机屏幕由亮转暗。

    许嘉疲惫地舒一口气,转眸看向餐厅:饭菜还剩着,邵宴清的位置却已经空了。

    洗完澡,是彻夜的水乳交融。

    许嘉在邵宴清的怀中喘息,沾染汗意的手勾住他的脖颈,急切得,笨拙得,想要尝到他唇边的暖。

    邵宴清回吻她,笑着,哄着,说些令人害羞的话,浸满情欲的眼睛却依旧清明。

    事后,被褥间的水痕像冬日里开出的花。

    许嘉摊倒在床边,已是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把玩着邵宴清的手,从拇指按到小指,像在确认他的存在:“宴清......是轻声说,嗓音带着哑,“你不会骗我的,对吧。

    “嗯。”

    邵宴清笑,身体再次与她相融,“许嘉,你可以永远相信我。”

    潮水又一次袭来,淹没她的口鼻,吞掉她残存的理智。

    许嘉再也无法言语,化作飘荡于海中的船,只能随着波涛的起伏而起伏。

    最终困倦了,在阳光划开黑夜时,依偎着邵宴清的胸膛坠入梦里。

    除夕,是在邵家度过的。

    由黄妈来操持邵氏的家宴,她从天刚亮就待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晚间的年夜饭。

    邵平南没有回本家,只给邵宴清寄了封家书,信上只有简单一句话:‘替我向许嘉问好’。

    “你和邵平南还有联系?”

    邵宴清皱眉,更用力地捏住信纸,“他有去找过你吗。”

    许嘉牵强地笑:“没有,《天鹅湖》的演出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

    邵宴清将信扔进垃圾桶:“以后也不许见。”

    雅白的纸张被揉成团,只能从翻起的部分中瞧出些字。

    ‘许嘉’。

    刚劲有力的笔迹写出她的名字,像是提醒又好似在警告。

    会是邵平南吗?

    邵平南调查出她的家庭背景,才借张秀琴的手给她制造麻烦吗?

    许嘉缓而蹙眉,留于信纸的视线许久未曾收回。

    “许嘉。”

    邵宴清喊,“怎么还不走?”

    许嘉匆忙答应一声‘这就来’,再没有去看被脏污掩藏的纸片。

    除夕夜,邵氏的别墅依旧十分安静。

    唯有当烟火蹿起时,才造就了今日的第一声响。

    许嘉从前只在视频里看过烟火。

    她知道迪士尼,也听过环球影城,却似一次也没有去过。平日里都在练舞,每隔两个月就要给张秀琴汇‘封口费’。她想要站在最高处,就打定主意得提高能力,而不敢休息,像关在箱庭中的玩偶,一刻未休地轮转着。

    红的,蓝的,紫的,黄的......

    各色的光柱蹿入夜空,交汇着,编织着,构成不同的图案。

    好美,像是在绚烂的梦中行走。

    许嘉怔怔地看着,双颊被烟火染成绚烂的色彩,嘴唇微张,是满脸的惊讶与欢喜。

    邵宴清站在许嘉旁边,右臂撑住脑袋,左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原来你喜欢烟花呀。”

    许嘉仍望着天,轻声说:“对啊,我觉得很好看。”

    邵宴清牵起她的手,专注地看向她的侧颜,长毛低垂,似喃语又像回答:“嗯,确实好看。”

    一阵风,将高处的枯枝吹得来回晃。

    许嘉却已经无从理会,如梦似幻的烟花让她挪不开视线。

    忽地,身体被温暖包裹。

    许嘉微怔,下意识地抬头看,玻璃珠般的眸子中印出邵宴清的侧颜。

    “啊啊。”

    邵宴清哆嗦着,将她搂得更紧,“真的好冷。”

    邵宴清的呼吸是炙热的,每每扫过脖颈,连带着心都会暖起来。

    许嘉依偎在他怀里,快乐地,幸福地笑着:“这样的话,我们就都不会冷了。”

    邵宴清也笑了,俯身,将下巴垫在她的颈窝:“那我们就再呆得久一些吧。”

    ‘砰’的一声巨响,黄绿交织的花于夜空中绽放。

    十二点的钟声接替而至,为这所阴冷的别墅增添不少生机。

    许嘉仰起脸,捉住邵宴清的唇:“宴清,新年快乐。”

    邵宴清回吻她,动作轻而更显温柔:“新年快乐。”

    晚宴,烟花,拥抱,亲吻......

    许嘉想,她大概是得到了苍天的祝福,才会在同一日收获这么多幸福。

    她不想要让时间流逝,甚至在意识快要散去时,仍死死地握住邵宴清的手。

    慢一些。

    再慢一些吧。

    许嘉于心底祈求着:‘请不要收回我唯一的美好。’

    隔日,初晨的阳光融化迷雾。

    许嘉晕乎乎地睁开眼,正撞见邵宴清近在咫尺的睡颜,微微怔住,手指像被蛊惑般抬起,指尖轻颤着,慢慢地靠近他。

    浓眉,高鼻梁,嘴唇很薄,下颚有泛青的胡茬。

    邵宴清无疑拥有一副极为英俊的长相,即使身处拥挤的人群中,也是能被一眼发现的存在。

    他家室优良,从小受到高等的教育,而不用请人帮忙就能够出国留学。

    在许嘉的眼里,邵宴清就是天边的星辰,是泥岩中最闪耀的钻石。

    而她,只是慢慢红尘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因为渺小,所以要向上爬;因为没有被爱过,所以渴望温存。

    她要得到认可,要获得纯粹的爱,她要成为邵宴清眼中,永远无法被替代的人。

    许嘉看向邵宴清的脸,认真地看着他。

    不禁又想起录像带中的场景,缓慢地垂下眼帘。

    ‘我也可以让你露出那样的笑容吗?’

    许嘉想,握住被角的手逐渐用力,‘我能够战胜林素妮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吗。’

    邵宴清似乎被晨光所扰,皱了皱眉,并未予以回答。

    恰时,手机响了。

    许嘉一惊,赶忙掐灭铃声,蹑手蹑脚地下床,放轻动作离开卧房。

    走出去,阳台外的风吹散残存的困意。

    许嘉点开微信,只瞧见那个名字,昨日的欢喜就散个干净。

    张秀琴:“事情什么时候办完。”

    “美/国不安全,我和你爸看上了英国的牛津大学。你想想办法,将小耀送去读书。”

    大抵是看她一直没回,张秀琴在半小时后又发来图片。

    张秀琴:“在夫家过得好吗,按照习俗,我和你爸也应该过来拜访!”

    图片里的正是邵氏别墅的外景,梧桐树枝上的雪还没化,铁栅门旁仍贴有红色的窗花。

    “你在监视我?”

    “到底是谁给你的照片?”

    许嘉疯了似地打出一段文字,指尖不停地起落着,又挨个将其删除。

    她还不知道站在张秀琴背后人是谁,不能盲目地激怒对方。她要守护邵宴清,就必须忍下这委屈。

    “我在找。”

    许嘉的手在抖,“机构没有回复,要多等两天。”

    张秀琴秒回:“努努力,对弟弟的事上点心。”

    好累,好想尖叫,好想将一切都甩掉!

    许嘉划掉与张秀琴的聊天框,腿有些软,只能扶着墙往回走。

    仅仅分别十分钟,她就有些想念邵宴清了,她想要靠在对方的怀里稍微休息一会,一会会就好。

    手搭在门把,已然能听见屋内的谈话声。

    邵宴清依靠着床头,正在与某人通话。

    许嘉舒心地笑,想要大步走向他,转动门把时,眸子却骤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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