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静充耳不闻,弯下腰捡起方才翟天师惊慌失措落下的拂尘,擦去上面的尘土递给他,“翟天师莫要自谦,我闻家谁不知您法力无边,更何况还有仙家法器傍身。”

    她语带嘲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天师可不能错过了这积攒大功德的好机缘,如若这些法器还不够用,马车上还有一堆,那些可都是我娘从你这拿的开过光的法宝,难不成…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假货?”

    翟天师被闻静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他之前也就是个歪打正着,哪里还真能给人治病呢!诶!只怕今日是要露馅矣!

    他勉强地蹲下身来,结果男子的眼睛突地一睁,把他吓得跳起来,“诈…诈尸啦!”

    闻静被他逗笑了,“说诈尸谁在诈尸呢?”

    救人要紧,闻静懒得再与他消磨。赶紧蹲下来,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男子的脖颈上。

    还在跳,而且心率还算正常。

    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安抚众人,“大家都别慌,此人还有脉搏,盘石、蒲苇,你俩快别抱着了,赶紧过来帮忙。”

    闻静让家丁将男子平放在干燥的地方,又命婢女从包袱中上拿出一些常备的用于止血消炎草药,快速捣碎后敷在男子的伤口上。

    经过一番救治,男子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然而闻静对医术只是略知一二,只能暂且稳定他的伤情,若要完全康复,还需尽快找郎中医治。

    一行人打道回府,闻静给男子安排好了住处,并吩咐下人端来热水和衣物,又派人去请了郎中前来诊治。

    不出闻静所料,这男子收拾干净了之后,剑眉斜飞,鼻子高挺,整张脸被精雕细琢地棱角分明,恐怕整个广陵县都找不到如此英俊美男,难怪叫她看着亲切。

    书里都说,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她漫不经心地开口,“盘石,你去我的书斋走一趟,仔细瞧瞧海捕文书里有没有逃犯和此人相像。”

    闻及此言,翟天师神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心虚道,“闻大人,法事既已完成,鄙人还有急事,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先行告辞了。”

    “慢着”,闻静眯着眼,冷冷道,“谁让你走了?”

    翟天师心里打着鼓,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故作严肃,“敢问大人还有何事?”

    闻静缓缓走到他面前,和煦一笑,“翟天师近日为闻家烦忧,连胡须歪了都尚未察觉,本官十分感动,便亲自给你打理一二以表谢意吧。”

    说罢,她轻轻抬起手,翟天师下意识地想躲避,但闻静的动作比他更快,她猛地一撕,原本就有些脱离的白色胡须瞬间就被撤下一大片,翟天师痛的大叫一声,连连后退,脸上满是惶恐。

    闻母也反应了过来,狐疑地瞥了眼天师,然后沏了杯热茶给闺女,悻悻道,“阿静可是从中发现了端倪?”

    闻静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翟天师,这就是你所谓的天师风范吗?眼睛一睁一闭就把你吓出原形,真是令本官不由得怀疑天师的门槛是否太过随意了。不过,这倒也省得本官费心思拆穿你了。”

    翟天师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骗术早已被年轻的闻大人给识破,他顿时缩着脖子,呐呐不敢言。

    “你瞧瞧我闻家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闻静抬眼看了看门楣,“满门的桃符,遮的中堂都昏暗了,铜镜到处乱摆,跟进了鬼界似的。就你这半吊子水的假货,还想继续诓骗我娘花钱消灾?真是可笑!”

    啪!她将茶杯往桌上一摔,讥讽道,“我看今日有一劫的人,是你呀!”

    闻母终于反应过来,指着翟天师,声音颤抖道,“好啊!你这神棍,整天,原来都是在胡说八道诓骗老娘,亏老娘对你客客气气的,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

    翟天师连忙下跪求饶,“闻大人,闻夫人,饶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为了混口饭吃才出来胡言乱语,求大人网开一面,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揭穿骗局还没完,转眼间,盘石手持海捕文书,抽出一张通缉令递给主子,上面的画像赫然同摘下胡须的翟天师有七分相似,面目狰狞,仿佛随时准备从纸上跳出来作恶。

    闻静接过纸张,不紧不慢地念着,“翟千,南越人,常年游走徐州,拐幼孩杀以祭神,着全境缉拿,凡擒获翟千者,毋论生死,赏百两。”她仔细地打量了翟天师片刻,“你欺瞒我家中长辈尚且可免死罪,可是你犯下滔天罪行。”

    她一字一字地说,“可是要千、刀、万、剐的。”

    翟天师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闻大人冤枉呐!小民虽然装神弄鬼,但只是为了补贴家用,并无害人之心呐!大人明鉴!”

    闻静勾唇一笑,她自然知道这家伙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不过他与重犯长得一摸一样,又同姓,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信息,以是故意布局恐吓他。

    “你与翟千有何关联?还不如实交代,若企图包庇重犯,本官可是要让你连坐的。”

    这时,蒲苇匆匆走上前来,低声道,“闻大人,西厢房的男子醒了。”

    闻静微微颔首,转头吩咐道,“盘石,你在这看着他,给他一刻钟的时间好好斟酌。”

    “他若想供出实情,笔墨伺候,若还要死鸭子嘴硬,稍后便压入大牢,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尝尝牢狱之苦”,堂下的翟九闻言瑟瑟发抖。

    说罢,闻静起身到客房,推开门就看见床上的男子,脑袋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脸色苍白,仿佛一朵即将凋零的水仙,看得叫人赏心悦目,她淡淡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男子抬头一看,眼前的人正是救下他的那位公子,皮肤白皙如玉,眉毛如远山含黛,唇色淡雅,清冷疏离中又带着一丝温柔。

    和前几个月初见的样子判若两人。

    蒲苇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们广陵县的县令闻大人,方才你在百丈峰上重伤昏迷,大人心善将你带回府中救治。”

    闻静朝男子友善一笑,轻声道,“郎中说你的头部受过撞击,有可能会失忆一段时间,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男子皱紧眉头,仿佛在努力整理出思绪,然而脑海中一片混沌,他只好茫然地摇了摇头。

    闻静心中了然,看来此人确实是失忆了,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男子没受伤的右肩,安慰道,“别担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总会想起来的。”

    男子挣扎着坐起身来,欠身道,“多谢闻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闻静避开目光,“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只是,她可不想养无用之人,虽说此人看着俊美,也不是在册的通缉犯,但被人追杀至此,可见仇家背景复杂,她虽是出于善心救治了他,但若一直留在闻家定是个大麻烦…还是得让此人速速离开。

    “郎中给你检查了,你体质强健,这皮肉伤不出半月便能好全,至于这里的内伤…”她微微停顿,“可能就要随缘了。”

    “我观你口音不似徐州人,若要寻回记忆,或许得多出去走动,再者说,好男儿当志在四方,等过几日你伤势好转,我便赠你五两银子作为盘缠…”

    男子暮地头疼发作的厉害,于千军万马中浴血奋战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打断道,“还请问大人,如今南疆可有战事?”

    闻静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广陵乃是鱼米之乡,离南疆甚远,难道此人也是南越人?不对呀,南越人向来身材矮小,此人都身高八尺了!

    她从蒲苇那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药汤,用调羹搅拌了几圈,缓缓开口道,“前阵子南疆有蛮夷扰乱边境,来势汹汹,不过我朝太子骁勇善战,挂帅亲临不出三月便将其击退,不敢来犯。”

    “如今太子所率领的部队应该已经凯旋回朝了。”她试探道,“怎么,你是太子麾下的小将吗?”

    男子听到“太子”二字,脑袋里像有把刀子搅动似的,他难受地用手揉着太阳穴处。

    他含糊道,“记不清了,在下只依稀记得那时南疆烽火连天。”

    那更不能留了!她可不想卷入什么世家门阀之争,闻静即刻起身,头也不回道,“既如此,那我便即刻上书奏请,过几日长安就有回信。”

    男子咳咳两声,“大人少安勿躁,在下记忆全消,尚无把握,大人若是贸然请旨恐受怪罪,那就是在下的罪过了。”

    矫情,闻静拨弄着窗前娇弱难养的三蕊水仙,目光不动声色地又落在了病美男身上,“那你意下如何?”

    病美男抬眼望去,轻叹一声,示弱道,“在下被奸人所害,现下又身份不明,四面楚歌,恳请闻大人垂怜,给在下一个栖身之所,”

    怕闻静拒绝,他又连忙补充道,“大人看着像是新官,不免琐事缠身,想必也缺少得力的手下,在下虽不才,但愿竭尽全力为大人辅佐一二,以报大人的救命之恩。”

    闻静眉头一蹙,刚开口道,“本官不缺人手”,就看见倚在床榻上的男子眼眶湿润,好似泪珠快要潸潸落下。

    她垂下眼眸暗想,本官可是铁石心肠。

    苍白而俊美的脸庞上透出一丝愁绪,“闻大人,实不相瞒,在下先前负伤误入一教会,遭人蛊惑,这才神智不清起来。”

    闻静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他沙哑道,“那人神似那假天师,但绝不是同一人,故而在下欲与大人一同查案,以此找寻记忆。”

    这么说来,此人倒是有些用处,她漫不经心道,罢了,他言辞恳恳,又暗示自己可能是太子下属,万一真是个惹不起的贵公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过了好半响,闻静启唇,“既如此,伤好之后,你便来县衙协助本官处理公文吧,需得谨言慎行,轻举妄动休怪本官铁面无情。”

    男子闻言,总算露出了欣喜之色,“但凭闻大人做主,在下定不负大人所望,为广陵尽肱骨之力。”

    闻静微微点头,“那本官该如何称呼你呢?”

    男子十分知趣,嘴快道,“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承蒙为大人厚爱,还请闻大人为鄙人赐名。”

    “那我便好人做到底,给你起个名吧。”她思索了片刻。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闻静抬起头,“我观你长巨姣美,力拔山兮,有鸿鹄之志,不如就叫你怀青如何?”

    怀青低眉顺眼答道,“多谢闻大人赏识。”

    闻静并未多言,叮嘱怀青好生休息后便离开了。

    待那道清瘦的身影渐渐走远,怀青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冷哼一声,“这小书生可真难糊弄。”

    想到闻静几度流露出想将他送走的念头,怀青心中升起一丝不悦,低声嘟囔着,“竟对孤如此警惕,如此吝啬,焉不知孤为伯乐。”

    “罢了,他如今可是孤的救命恩人。”他喃喃道,“孤该好好报答他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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