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钦俯下身来,淡淡酒香随夜风拂过,“静郎,这般急着走作何?”

    他的眉眼修长疏朗,裁若柳叶的薄唇蕴着风华艳光,眸子里的莹泽却跟在勾栏院里留恩客似的,恨不能射出蛛丝将她牢牢缠住。

    闻静长睫微颤,而后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美则美矣,若是沉迷其中,那便等着痴心错付吧。君恩如流水,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会为任何美人停驻,她在仙都不知看过多少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悲戏。

    虽说帝后恩爱有加,但后宫里的娘娘还不是一茬接着一茬地盛开。

    想到慕容钦先前为了拒去郡治而寻的借口,闻静勾唇道,“微臣久居江南水乡,小气惯了,在繁复的长安恐水土不服。”

    慕容钦微眯着眼睛,“无碍,东宫有一处池塘,引自山间清泉,静郎若是思乡心切,便住后院里吧。”

    太子爷补充道,“静郎且放心,孤的后院,干净的很。”

    闻静嘴角抽了抽,垂首道,“微臣不过区区一七品小官,怎敢在储君之所久留,还请太子殿下三思!”

    春夜带着点湿意,小书生生得清幽,睫羽凝着露珠,朦胧月色下,叫人看不真切。

    明明近在咫尺,却拒孤千里之外,慕容钦斜倚着墙站着,静默了片刻,忽而笑了。

    旁人求着孤赏识,你却辟如蛇蝎。

    “来而不往非礼也”,慕容钦徒然开口,目光似有深意,“静郎昔日救孤于危难,又收留孤于宅邸之中悉心照料,孤自当奉为上宾,以报恩情。”

    话音刚落,不等闻静回神,一只大手径直伸来,用力握住闻静纤细的手腕,拉着她走向早已备好的马车。

    *

    春来懽侍阻,正字在东宫。

    储君寝宫的后花园宛若人间仙境,步入园中,池塘碧波荡漾,中央几座精致的亭台水榭于氤氲雾气中若影若现。

    微风轻拂,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荷叶摇曳生姿。

    东宫的总管太监小步快走,站在门前,轻轻地敲了敲,“蒲苇姑娘,打搅了。这是太子殿下着奴才给闻大人送来的衣物。”

    俄顷,门内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蒲苇探出头来,圆圆的脸蛋笑得温和,“有劳公公了。”

    总管太监将托盘递给蒲苇,关切道,“蒲苇姑娘细心周到,独自一人伺候闻大人未免太过操劳,不如杂家再多派几人过来?”

    蒲苇闻言,手一抖,托盘上的绫罗绸缎险些滑落。还派人伺候呢,外人一伺候她家小姐就要露馅咯!

    小婢女干笑一声,“不用,我家大人怕生,谢公公美意。”

    总管太监见蒲苇如此坚持,亦不欲强求,道了句“若有所需,随时唤杂家便是”后转身离去。

    蒲苇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脚底生风地走入内室,拍了拍胸口,暗自庆幸又躲过一劫!

    元宝跟上总管太监的步伐,凑近些,疑惑道,“干爹,那闻大人不过是一小县城的,身份既不显赫,为何您还要亲力亲为,让元宝过来不就成了?”

    总管太监脚步一顿,扣了扣小太监的额头,“你呀,还是太嫩了。你瞧瞧那闻大人住的什么地儿?”

    元宝有些摸不着头,嗫嚅道,“青鸾殿呐。”

    总管太监斜眼看过去,“那可不是客房,是太子爷除了乾清殿最常待的寝殿,闻大人道一句江南远道而来,水土不服,殿下二话不说便给他住了。”

    见干儿子眨巴着眼,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总管太监摸着胡须语重心长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这位大人吧,端看太子爷的优待,日后,指不定要位极人臣呢。”

    元宝一听,顿时肃然起敬,连连点头称是。

    青鸾殿内的浴池里,娉婷婀娜的女郎正沐浴其中,朦胧水汽映衬地她的面容愈发红润,宛如春日桃花,乌发随意地散落在水面上,给清淡的眉眼添上一丝媚意。

    蒲苇舀起一瓢温水微微倾斜,水流在雪肤上滑落,留下一道道晶莹的水痕。

    闻静阖眼靠在池壁上,“蒲苇,我觉得小腹闷得慌,约莫月信快来了。”

    蒲苇眉毛横竖,“小姐,奴婢给您准备了月事带,可是…”

    可是小姐的月信素来不准,每次来皆腹痛难忍,那太子不会瞧出什么不对劲来吧。

    闻静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沉吟道,“还是得尽快离开。”

    蒲苇娴熟地给小姐捏着肩膀,小声道,“小姐,奴婢瞧着太子殿下对咱们挺好的,奴婢总觉得,殿下对小姐有意思呢!”

    她家小姐生的花容月貌,若是女儿身,怕是宅邸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虽说小姐执意乔装入仕,但总不能一直待字闺中,平白地耽搁了韶韶年华吧!

    女郎用指尖拨弄着温水,不急不缓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别看现在殿下待我呵护备至,等新鲜劲儿过去了,就该把我抛诸脑后了。”

    她要寻一位别无二心共白首的男子,慕容钦日后将登基为帝,后宫佳丽三千,她怎愿入他宫闱争奇斗艳。

    蒲苇以这段时日的观察,总觉得太子殿下不似这般多情无情之人,但见小姐眉头微蹙,也只能按下不提。

    蜀锦上散发着淡淡熏香,闻静启唇道,“更衣吧。”

    *

    夜已深,红烛残烧。

    少年穿着月牙薄袍坐在床头,眉眼弯弯,脸颊泛着一抹羞怯的红晕,不复清冷之态。

    慕容钦感觉少年纤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便轻柔地将他揽入怀中,将衣物悉数褪去,少年没有反抗,乖巧地靠在他身上,露出细嫩的雪肤来。

    天旋地转之间,少年攀上他的脖颈,滑润的香气在舌尖缠绕,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慕容钦猛然惊醒,望向窗外,外头的天已泛起了一层鱼肚白。

    “太子爷,您该上朝了。”

    太监总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床铺上某处难以言明的痕迹,眼睛一花,稀奇道,他家不通情事的殿下唷,如今居然开窍了。

    总管乐呵呵道,“这是哪家小姐这么有福气,被殿下相中了?”

    慕容钦想到梦中不着寸缕的少年,眉心一跳。

    见太子爷不理他,总管嘴碎道,“哎唷,我说殿下呀,您开窍的未免也太晚了些。那舞阳侯不过比您大上两岁。”

    他伸出两指比划着,嘀咕,“儿子如今都已是名满长安的小神童了。”

    太子殿下素来孤傲,没见过他亲近任何姑娘,总管还以为他家爷以后要抱着长剑和弩弓过一辈子了。以是,总管今天喜不自胜。

    他的小主子总算有着落咯!

    慕容钦睨他一眼,冷厉的目光立马把总管的嘴给堵上了。

    总管脸上的嬉笑消散无踪,绷着张老脸利索地收拾床铺。

    等到慕容钦下朝,闻静整理好衣衫朝乾清殿走去,见门口有一男童晃晃悠悠地,身着锦衣华服,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神采飞扬。

    她若有所思道,“你便是舞阳侯的儿子,长安的小神童?”

    徐思珩点点头,骄矜道,“是啊!怎么了?”

    闻静但笑不语,心道,按辈分算,我可是你姑奶奶。

    不过那雍州公主都已是前世,乱世已过,如今舞阳侯府一片祥和,她若是贸然去认亲,恐怕会吓着他们吧。

    况且,十六年来聚少离多,可见她与徐家缘分太浅。

    索性徐家都早已接受了她献祭的事实,她还是勿要打搅他们平静的生活了。

    闻静轻轻摇了摇头,留着徐思珩嘟囔着,“这人好生奇怪。”

    他的眸子圆溜溜地转了一圈,仰天问道,“太子叔叔何时才教我练剑呢?”

    闻静跪在殿前,请行道,“太子殿下,微臣…”

    慕容钦抬眼对上那清澈的双眸,昨夜的旖旎便在脑海里不断浮现,挥之不去。他狼狈地咳咳嗓子,低哑道,“你…你想走便走吧。”

    闻静讶异于慕容钦忽变的态度,转念一想他可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爷,便很快便释怀了。

    慕容钦放下奏折,朗声道,“闻爱卿,徐州郡守德不配位,孤以下诏革除其职,思来想去,这位子还是属意于你。”

    闻静双手作揖,“谢殿下厚爱,微臣当感激涕零。只不是,微臣初入官场,自认连广陵都尚未理好,怎敢一跃而上,还请殿下让微臣再历练些时日。”

    离去之时,慕容钦鬼使神差般地折下一支杨柳,“闻大人,平安归家之后给孤捎个回音来,那信鸽已飞去闻家侯着。”

    闻静忽觉小腹微痛,诺了一声便一去不复返,故而没有发觉,慕容钦的目光一直紧紧地望着马车的背影。

    慕容钦鼻子微动,总觉得方才有一股几不可闻的血腥味,环顾四周,杨柳亭郁郁葱葱,约莫是他想岔了。

    太子殿下暗道,孤非断袖之辈,静郎既去,孤当复常态。

    他望向远处,什么都见不着了,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而去。

    一时之间,长安对广陵的小县令津津乐道。

    人人都说那小县令真是捉摸不透,若是自己,定要依仗对太子爷的救命之恩扶摇直上,怎么说,也得捞个四品官当当。

    而得以归家的闻静如释重负,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月信的疼痛在此时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蒲苇收拾着房间,笑眯眯道,“小姐,再过半月便是您的生辰了。”

    闻静粲然一笑,“好久未穿流仙裙了。”

    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生辰那日,她虽不能行及笄之礼,但也要穿上漂亮的衣裳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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