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禾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她的右手被熊掌大力击断了,又经过了一夜才搭建,人道伤经动骨一百天,至少也要三个月时间方能活动,便是好了也会留下后患,而她身上的磋伤也不少,内里的五脏六腑也需要长期调养。

    此时距离春闱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她如今这副模样要参加科考怕是不容易了,便说她这惯用手伤了,写字也难了。

    她依靠床侧,看着离自己不远,坐在圆凳上不自然地将目光投向窗柩前“赏花”的小侯爷敕铎,道:“所以你自从那日与我在西贤别院前相遇时说的那番话,便是要激怒长孙骥,致使他做出这等使人共愤的事情来。”

    “是。”

    敕铎扭头看向京兆禾,“此事是我做得不妥当,你若要怨我便怨我,终归是我害你受了伤,差点失了性命。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统统都帮你搞定。”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京兆禾淡淡道。

    话落,她看见那原先放荡不羁的眼神迅速裸露出愧疚,又变成了愠怒的模样。

    “你不说,小爷我怎么知道!”

    “小侯爷,你在策划此事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一名书生?现下不过半月时间便要科考了,我寒窗苦读十余年,就是为了在会试中大展身手,为自己博一个前程。可你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便活生生的葬送了我的前程。如今我右手已伤,想来会试那日也拿不起毛笔了,你说,你如何能帮我?”

    京兆禾这话说得让敕铎心中咯噔了下,他回想从前做事,何时曾考虑过旁人?别说是在草原时,便是入了中原,他也依然我行我素,只有旁人考虑他的份,哪有他去揣测别人的份。

    “右手不成,那你就用左手,总不能左手也伤了。”敕铎转过身去,将方才倒好未饮用的茶水,拿起一饮而下,“我可未曾听伽落说你左手也伤了。”

    “小侯爷你这话说得不错,但我从未用过左手写字,我不会。”

    “不会就学嘛。既然你右手能写,左手肯定也能写,这不就化解了会试无法写字一事。”

    京兆禾不禁笑道:“小侯爷说得容易,何不自己拿笔试试,看你是否能做到,再下定论。”

    “试试便试试!”敕铎将茶杯往桌上一扣,举步如飞地走了出去,边走边道,“小爷我就不信了,一个倒手写字还能把人难倒了。”

    他可是草原上的雄鹰,最不俱的便是困难!

    区区一个左手写字,信手拈来!

    京兆禾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硬挺着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细瞧之,她的脸色苍白,额上全是密汗,那张因身上的剧痛而皱起的姣好面容。

    终于在几个呼吸间,她没忍住吐了一口血,眼瞧着殷红的血液染红被褥,随后晕死了过去。

    “小娘子!”

    恰巧这时,从厨房端来食盒要给京兆禾用膳的伽落走近,她见状立马奔了上来,把食盒放在地上,将自己的手搭在京兆禾的手腕上把脉。

    顷刻后,松了一口气,取了放在枕头旁的针灸包里的银针,在京兆禾的百合穴轻轻旋入。

    不一会儿就见京兆禾慢慢睁开双眸。

    “伽娘子。”

    她的声音要比方才更虚弱。

    “小娘、小郎君唤我伽落就好了,不必这般客气的。”

    “好。”

    京兆禾说着便要起身,却遭伽落伸手阻止,“别动,我在你头上施了针。”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头有些隐隐作痛:“伽落,烦请你同我实话实说,我这身况是不是不好了?”

    “怎会,小郎君莫要自己吓自己,你方才是将身体里的淤血吐出来了,这是要好的迹象。”伽落慰道。

    “那依你之见,会试那日…我还能去考试吗?”

    “这......”伽落犹豫几分,“有些勉强,但只要你好好用药、静养,我想应当是可以的。”

    “那就有劳你了。”

    京兆禾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思道:小侯爷的话并无道理,如今会试在即,她若要按时参加考试,便只能用自己最不擅长的左手写字。听闻今年的考官最不拘小节,不似从前那般要求书法要写得笔酣墨饱,而是更追求文章的涵养,考试人的见地,想来以她文采,夺得贡士不难。待她考取功名后,再到西贤别院试试。

    二殿下,虽不知这一年你发生了什么,但当年真相如何,我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如若其中有你一份,那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伽落看着眼前人盯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想来这次受伤于她而言定是受到了惊吓,心情低落。她把食盒打开,捧出里头的青菜粥,道:“小郎君先用膳吧,旁的日后再说。”

    京兆禾看向她,扬起嘴角道:“伽落不必担忧,我不会做傻事的。”

    “如此便好。”伽落拿起汤匙舀了一勺菜粥,递到京兆禾的嘴旁。

    未料,她向后躲了下。

    “伽落,我自己来吧。”京兆禾伸出左手将那碗白菜粥接过,“明面上我还是一名男子,若让外人瞧见会误会的,可别害了你。”

    “医者面前不分男女。”伽落将汤匙放入碗中.

    “可这里是京都,是长安。”京兆禾说着埋头将菜粥大口喝下。

    伽落笑笑,并未接话,心中有一丝苦涩被连根拔起,如丝线穿透心室直达天听,刹那,有一些往事浮现脑海。

    “若这里不是长安便好了。”她喃喃道。

    “什么?”

    愣神间,京兆禾已将空空如也的瓷碗递给了伽落。

    “没事。”伽落莞尔,将瓷碗放入食盒中,“小郎君且等等,我去唤人来将这些污秽清理干净。”

    “有劳了。”

    *

    京兆禾的厢房在西边,敕铎的在东边,当他从西边走到东边时,已然天黑,只见天边弯月高挂。

    他匆匆走入房中,绕了一圈竟没发现一张宣纸、一支毛笔。

    这时才恍然大悟。

    他平日里别说是拿笔了,就连书也没看过几本,房中仅有的那几本还是孙承搜罗来的民间话本子。

    于是他调转方向,朝萧祤的书房走去,想必这时他定在里头写奏折。听说前几日抓的那泼皮赖交代了不少好东西。

    敕铎人高马大,不一会儿便已经到了萧祤书房门口。

    里头点着灯,有一女子在伙同萧祤说话。

    “公子,她好像很在意这次会试。我想她去西贤别院,应当也是为了会试。”

    “是想让二殿下给她引荐不成?”

    “瞧着不像,我刚才拿膳食去的时候,在外听见小侯爷同她对话,说的也是因手伤无法参加会试一事。”

    “你让元一去查下她的来历,看她去那西贤别院究竟有何目的?”

    “是。”

    见着里头人要将门打开,敕铎先手将门推了进去,果然那女子是伽落,他未停顿直冲书案:“慎之,借你的笔墨纸砚一用。”

    伽落看向萧祤,见其示意自己退下后,扭头出了书房。

    “若是没有,让人备一份送到你房中。”萧祤走到书案前,将那份摊开写到一半的奏折收了起来。

    敕铎知他这人向来不与旁人议政事,也不喜旁人逾矩,所以很识趣的没去看那奏折上的内容。

    “诶,不必,小爷我有事都用说的,向来不用这些玩意儿。”他拿起架在砚台的毛笔,换了只手开始写了起来。

    萧祤未语,瞥了眼他那如狗爬的字,冷笑了声,走出书房。

    敕铎专注落笔。

    在写第一个字后,左瞧瞧右瞧瞧,这字似相识却又不相识,他将毛笔随意撇在桌上,双手拿起宣纸凑近烛火前察看。

    “奇了怪了,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什么哪里出了问题?”

    “这字阿,笔画笔顺都未错,怎的感觉不像平日见的那样。”

    “要不…小侯爷你将宣纸调转背面瞧瞧看?”

    “背面?”敕铎按那人说的话,将宣纸翻了个面,看清后拍了下桌,“对味了!”

    话毕,发觉有一丝不对劲,视线朝身旁看去,见一个黑漆漆的脑袋凑在宣纸前。

    说时迟那时快,他将手中宣纸快速往那人脸上抛去,拿起桌上的砚台对着那人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那人一个转身躲开宣纸,抽出背上的剑直劈砚台。

    小侯爷见状松开手,向后撤步,手就往腰上的鞭子摸去。

    随着哗哗一声,砚台一分为二掉落地面。

    那人道:“小侯爷我是元一!你打我作甚?”

    敕铎这才看清来人样貌,他松开握鞭的手,笑道:“谁让你长得太矮了,只一个脑袋在我眼前晃,我寻思是刺客呢。”

    元一当即耷拉下脸道:“我才十五,还在长身体!”

    “在我们草原,十五岁的年纪早已七尺了,你如今可有六尺?”

    “你!”元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行了,这也怪不了你,你们中原男子确实不高,不像我们草原勇士,个个人高马大。”他又坐回书案前,“元一,我上回见你好像是用左手写字的,你快来帮我,教教我如何用左手写字?”

    “你平日不是用右手使鞭,怎的要学左手写字?”

    “那还不是因为…”说到此他顿住,不能让元一他们知道,他为了和一个书生置气,所以来这搞什么左手写字的无聊事,“你莫管,教我便是了。”

    元一看着他的面容,瞧着与日常一般无二,寻思着这人又是一时兴起,不知上哪儿又寻来的无聊事,于是应道:“我还有事要禀报我家公子呢,你自个儿琢磨琢磨哈。”

    说着便快速溜了出去。

    敕铎看着那如猫一般窜出去的速度,不禁骂了句:“没良心!”

    于是重新执笔,颤颤巍巍的写了起来。

    他定要向京兆禾证明,用非惯用手写字,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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