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禾捧着根蜡烛来了,有些愧疚地敲敲自己的脑壳:“是我不好,在庭院里碰见鹿神大人时,他提醒我说人类不能喝那个酒,可我还是忘记了。”

    “没事。”

    反正她也没怎么醉,后面不知道怎么就晕倒了。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跑到庭院外去了?”

    “我想下,我碰见了一个巨大的蜘蛛。”

    翎禾惊呼了一声:“应该是老蛛。”

    “你知道?”

    翎禾点点头:“传闻,它原是个普通蜘蛛。后来有一个被人迫害致死的女孩自杀后流了一滩血,被这蜘蛛沾上了,从此附着了女孩的怨气,就有了灵性,修炼成了这么大的蜘蛛,一心想着食人。”

    “还有这么个来历。”

    “它似乎还有个能力,便是能化成猎物想见的人,诱惑猎物靠近。”

    “想见的人?你确定吗?”

    “当然。你究竟是见到谁了?”

    “……没谁。”

    “对了,后来那老蛛怎么样了?”

    “被鹿神收走了。”

    “死了吗?”

    “鹿神说没有,但是他放了一把火。”

    “怪不得,当时我们在庭院里就闻到了一股臭味,原来是老蛛。”翎禾愣了一下,有点惊讶地问:“你说,鹿神放了一把火?”

    “嗯,怎么了。”

    “太奇怪了,大人把它收走已经够让我意外的了,别说还放火什么的。”翎禾看付予梦有点疑惑,又解释道:“你接触他少不知道,他不介入除了鹿神山、学园,这两者以外的事,救我也只是因为我是鹿神山唯一的一只鸾鸟。”

    “难道他要见死不救吗?”

    “或许他也想救,但不随意插手、顺应自然也是他的职责。”

    “哦,就像蛇吃老鼠。若帮了老鼠,蛇就要面临饿死。”她低头。“一个生命的消失对于大地来说是自然的,对于他来说也差不多吧。”

    “嗯。似乎曾有一个老妇人来找他,那是我第一次见鹿神大人和人那样亲密,我们都在猜她与大人是什么关系,也有人猜曾做过母子。听闻后来那老妇人就在这下边的村子里摔了一跤死了,大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都说大人无情,可我觉得他只是太过理智,不能插手。”

    付予梦调侃道:“提到鹿神你记性就好了。”

    “哎呀,没有。是因为她们总是在我耳边说这些事。”

    沉默了一会,付予梦道:“他救我,可能是因为我命大,还没到绝的时候。”

    翎禾笑了,又问:“你那天好像说要找鹿神大人?”

    “有点事问他,啧,我不记得有没有问了。”

    “你此刻去问吧。”

    “现在?”她好像想起什么,有点急迫地问翎禾:“山下是什么时间了?”

    “八点钟了吧。”

    太晚了,付予梦赶紧起床,穿好鞋就往外跑。

    “你去哪呀?”

    “去山下,有事。”从门外传来她的声音。

    一路上没看见鹿神,付予梦飞快地跑下山,到大路上还在飞奔,一直跑到校门口。

    天早黑了,好在她看见女孩还在那,在路灯下低头小心翼翼踏着路上一块块不同颜色的正方形砖。

    “梦梦。”

    听到她的声音,女孩回头望去,看见她,一下就笑起来:“你来了!”

    女孩朝她冲过来,她有点木木地接住女孩的拥抱。

    “我那个事,你问得怎么样了?”

    一排排路灯照亮了回家的路,一边走一边聊的时候,小付予梦问她。

    “还没问。”

    “啊。那我自己去问吧。”

    “行。”

    第二天付予梦直接带着女孩上了山后,走到鹿神院子的门口。这里还是原样,异常清净朴素。

    她敲了敲门:“你自己进去说吧。”

    “你和我一起嘛。”

    看着女孩恳切的一双眼,她说:“不,我不想总是去找他。”

    即使是这样,门开后她还是被女孩硬拉着进去了。

    鹿神不在院子里,开门的是一个豆绿色衣服的姑娘,付予梦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就是在宴会上被翎禾朋友讨论的那个蔓衍。

    进去后发现里头还坐着个姐姐,穿条红色长裙,转过身来望向她。长相气质是偏冷艳型,看人的眼神也有一种遮掩不住的杀气。

    付予梦觉得今天来得可真不巧,鹿神这里客人还挺多。

    “是有什么事吗?”里头的红裙姐姐问。

    女孩刚要点头说话,就被付予梦疯狂眨眼的暗示制止了,付予梦回答:“没有,走错了。”

    “有事就留下等啊,待会苑老师就来了。”

    女孩拉住她的手,低声说:“要不我们等一会吧。”

    她只好道:“行。”

    两人坐到红裙姑娘的旁边,空气莫名有些紧张,尤其是红裙姑娘和蔓衍之间的气氛更加奇怪,两人像是不和,谁也不正眼看谁。

    “你是付予梦吧?”红裙姑娘问她。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姑娘起身,两手在胸前相合,向她拱手:“幸会,敝姓凌,名落。”

    付予梦懵懵地起身,也朝她拱手。

    再次坐到石凳上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鹿神从里边走出来,他还是一身不惹尘埃,穿了件蓝白色的长衣,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端了一杯茶喝。过了一会,来了个双髻的女孩子给他们各自端了杯茶。

    “何事?”他喝了口茶,转着茶杯道。

    “您问她。”凌落转头,朝蔓衍一望。

    “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是你非要带我来这里。”

    “你方才鬼鬼祟祟在院墙那干什么?”

    “什么叫鬼鬼祟祟的,那是光明正大,我是来看他。”蔓衍的表情像是要哭了。“不是,原本我是这么想的,但方才我真的是在把鸟送到树上去,有只幼鸟落下来了。”

    凌落不屑地笑了一声:“真有人把偷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我没有啊,我又进不去院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城里来,只是想看他一眼。”

    “你也知他不想你进来啊,要不是我今日来,否则还不知道你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走。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同样,我欣赏你这种无畏追求的精神,但你也得留些该有的距离吧。”

    “我都跟你说了,方才我是在捡鸟,原本打算走的。”

    凌落很无奈地撇了她一眼:“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你身上了吧,要人怎么相信你。”

    “我也不知为何他们把我传成那样了,我没想打扰他的生活,可…最后总是搞砸。”

    凌落看向一边,没有说话了。

    “今日是误会,蔓衍,你回去吧。”

    他起身把蔓衍送到门口,低声说了几句话,从付予梦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好看的侧脸上淡淡的笑意。

    又是鹿神的那种招牌微笑,可她心里好像被什么针扎了一下,被那样可爱的小姑娘如此真诚地喜欢,很难说没有一点动容吧。

    她很羡慕蔓衍的勇敢,虽然方式不太好,可大胆地爱一个人是一种能力。她似乎没有这种能力,只能想办法把这种爱藏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鹿神送走蔓衍,付予梦已经想离开了,要女孩赶紧去问完。

    “鹿神,我想……”

    “待会可否,让她先说。”鹿神坐回凳上,他指的是凌落。

    “我这次来还是想请您回去。”

    鹿神摇摇头:“这边离不开。”

    “大家都很想您。”

    鹿神笑了:“近日有何安排?”

    “到崇吾山往西走,有考察。”

    “嗯……后日我去崇吾山上等你们。”

    凌落有些惊喜地笑着:“好。”便告辞离开了。

    见凌落走了,女孩赶忙上去:“鹿神,我想学法术,可以教我吗?”

    他的语气放柔了:“此事不行。”

    “为什么?”

    “原因很多。”

    “我就想能变出东西,其他的无所谓。”

    “那更加不行,学不了。”

    “让我学着试下也行啊,求求您了。”

    鹿神还是摇摇头。

    付予梦拉了下女孩,低声道:“学不了就算了,你求他干嘛。”

    听了这句话,鹿神看了她一眼。

    “后日清晨你来,便明白了。”

    “嗯!”

    两人出了门,走在路上付予梦问:“你为什么这么想学这个法术?”

    “这样我就可以变出东西,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啦。”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付予梦觉得心上好像被什么打了一拳。

    “最近一直在帮我实现愿望,姐姐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

    “没有。”

    “怎么可能,难道说,十年后的我已经过得好到没有愿望了吗?”

    付予梦笑了下,她没忍心说自己有的只是一些幻想。

    “对了,你为什么没有留在大城市,而是回村里来呢?”

    “我是来找回一些东西的。”

    某一天她很晚加班回家,门口有一堆纸,被谁当做垃圾扔了出来,她蹲下来发现是自己刚随父母搬到大城市时,还对一切都有着美好憧憬时画的画。她翻着那些皱巴巴的画,一张一张,看着上面的字,她不由得被感染,笑了起来,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这时妈妈打开门的骂声,把一切都打碎了。她的屏障好像在那一刻也碎裂了。

    她再也画不出那样的画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听着父母的吵架声。她哭得泪流满面,似乎幡然醒悟,一整天为他人赚钱、服务又讨好,自己这十多年到底做了什么啊,怎么就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贫瘠与狼狈,所谓追求的东西早就成了枷锁环环套在身上,而原本自己身上那些珍贵的,早已经消失殆尽。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个什么样子,或许像个变色龙,不停地变化着颜色,为讨好着外界生存。又或许像只狗,忙碌地奔波。

    想要找个出口,仿佛只有考试。考试竞争的压力,努力时的焦虑,努力后失败的滋味,她太明白。

    每次考试都是一场黑屋子里的火灾,她要寻求出路,如同在黑暗里同几千人赛跑,而等那光明来临又是种煎熬,她再也不愿那样无休无止地在黑暗里,往脑袋放一把火燃烧。

    这一夜仿佛是开了一个口子,从此她就开始酝酿着自己的逃跑计划,她一定要努力从其中跳出来,毫无顾忌地去找到自己想要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真诚地活着,这是姐姐从前和她说的,她一直记到现在。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还没有,消除过去带给我的影响很难。”付予梦笑着对女孩说。“但我会努力。”

    “我帮你,你一定可以的。”

    付予梦笑着摸摸女孩的头。

    回去后她在日记本里写上:

    4月18日晴

    今夜又下了阵小雨。

    淅淅沥沥的声音,我拉起帘子开窗,雨滴是冰凉的小花绽放在手上。月光渐渐亮了,而雨和月光一般清。

    我和你见面是用我的躯壳,而我的灵魂则离你很远。这样你就不知道我平静面下的一片沼泽,孕育着炽热的心跳与呼吸,黑暗与危险……

    我什么都不怕,不怕他人冷言冷语、异样眼光,不怕死也不怕活,面对你,却时常是小心翼翼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却不能不在乎你。

    你举着灯立在月下,抬眼望我,

    和什么人对视时,会想哭呢?

    你那双仿佛我望过千万次的眼,每每对视,都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在其盘绕,快要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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