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负伤白龙

    这日,潆回正摆弄一盆水千朵,水千朵叶片红而剔透,四十九片叶瓣长在一朵花上,看起来就像无数的花朵簇拥在一起,故名水千朵。

    远处正在打扫小路的侍女们正在闲聊,虽说在闲聊,但因这件事情有些新奇,说话的声音也就拔高了不少。

    “姐姐您知道吗,今日我去海上缘机岛送贝母的时候看见七尉神君捧着一条小白龙,很是关切呢!”

    “小白龙?怎么会用捧的,你没看错吧,不会是条白蛇吧。”

    “不会有错,头上长角,几爪的是看不清,似是受了伤,下不得海。”

    “下不得海的龙那还叫龙吗,也许是神君想养好送给大人作伴的呢。”

    “哎呀,小白龙下不得海,我们大人又少出海,我瞧着像是养给自己个的。”

    “这龙再好,七尉神君也不会乘的,我打赌,是给大人的。”

    “妙音姐姐,你上去走一趟呀就知道了,这小龙,定是不会送人的。”

    碧落此时正捧了一盆新沙来,没听清侍女的谈话,只觉聒噪,看了一眼潆回,便撵起人来,“去去去,到远处扫去,手头慵懒嘴上还拉扯个没完。”

    侍女们一惊,见是碧落,也知碧落就只是一副凶相而已,便笑嘻嘻地走远了去。

    碧落抓一把沙铺在水千朵的四周,又偷眼瞧了瞧潆回,见潆回只是一幅认真打理花朵的神情,便笑着说道:“前段时日七尉神君去山海西边拜会子午真君,这一去三个月,想必有很多新鲜事情要与大人您说,中午我多备几个神君爱吃的小点心,现下,让陶途去请来吧。”

    潆回放下手中的事物,看向碧落:“不好。”

    碧落听着正想这二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的时候,忽又听得一句淡淡的“还是我去吧。”手里的沙一个不留意悉数漏于地上。

    三万年了。

    阳光正好,照耀得几十米下的海底也是一派波光粼粼,潋滟夺目。潆回今日穿了件白色荷叶袖的及地长裙,起伏间,阳光打在身上,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柔软的秀发在水里好似有了生命,都在极尽烘托着这个女子的美丽脸庞。此刻潆回闭上眼睛,水中的她眉梢眼角更是立体,整个面庞却又有着柔和的光晕。成群的鱼儿围着她游荡,形成了特殊的光环。

    出得海面,阳光刺目,潆回赶忙闭上眼睛缓了一阵,有水珠停在她纤长而卷翘的睫毛上,微启的朱唇旁,远看真真像一朵出浴的百合。她的眼睛因刚才的刺激而微微抖动着,现在能感受到眼前的光是红色的,这和水下的光是那么不同,同样是温热的,颜色却有着差异。

    等眼睛能适应亮光,他睁开眼睛向缘机岛飞掠而去。潆回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日里的七尉府,没有排成线的灯笼,却有大片的花卉沐浴阳光,怪不得那个白面书生挑了这个岛迁了府,昼夜都有不同的趣味。

    府门宽阔,门前种了两颗极高的树,树上几只黄羽长尾的鸟做了窝,此时正叽叽喳喳地叫着,潆回来到树下,看着所有的事物皆是新奇:“七尉不设门房,是指望你们通报的吗?”

    树上的鸟仍旧叽叽喳喳的叫着,像是心情极好的样子,潆回径直向府中走去,走过府门就见着七尉从屋内带风般的走出来。

    “潆回。”七尉看着院中带笑的女子,一时有些置身雾幻,可刚刚在屋里探查的仙气明明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你近来好吗?”

    潆回不语,仍是微笑地看着他,面前站立的人没有往日里的气定神闲,似多了一丝疲惫。

    “不带我转一转吗?”

    七尉呆愣了一刻,一条通体雪白的小龙从袖中钻出,七尉连忙捧在手心里生怕小龙掉在地上。

    潆回看着七尉手里的小小一团,那小白龙也在看着自己,乌黑的眼睛水光粼粼的,好似要哭出来。

    七尉看着前两天还虚弱得爬两步都困难的小白龙,现在直挺着脖子看着潆回,像是要认祖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这条小白龙是我途径山海西面极岭峡偶然遇到,当时它伤势很严重,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周身的鳞片没有一块完好的,浑身是血还泡在海水里。不知是不是伤到了本元,只能保有真身幻化不出人形。”

    潆回见这小白龙只觉得亲切,可这小家伙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不知是不是被有心人所害,为了不惊扰它,还是远远地瞧一瞧罢了。

    七尉转身对身旁的侍从嘱咐了几句,便捧着小白龙来到潆回身边,“我们带小白龙溜溜弯。”

    “好。”潆回见刚才的玄衣侍从脚步虚浮,不像是精灵所化,又探有一丝鬼气,便问起这侍从的来由。

    七尉带着潆回走到花园里兜着圈子“这小侍从呢,名叫元齐,原是个凡人,颇有才学为人又不迂腐,命簿上应是为官的运道,然而有一年瞧见了外出游玩的王府郡主,便失了心,从此更加发奋读书以搏功名求娶郡主。谁知郡主一家人走水路出访,遇上了大水,船上四十多口人无一生还。事后元齐也就跟着投了河。”

    潆回心下不解“这姻缘簿上添了这笔姻缘债,再找个投生的机会,自会全了这段姻缘,这小生生得也颇俊俏,怎让你留在府中做一个……”

    七尉捧着小白龙靠在亭柱上,面上带着怅然之情“怎奈那郡主本是莲花女下凡,经历一世已是从哪来回哪去,本是段单相思,这小子执意做个阴气沉沉轮回无门的水鬼。”

    潆回闻言不赞同道“你若是不护着他,他现在也可能经历了团圆合美的来世,也就早忘了这样一段郁结的苦情戏,你不去劝说他放下,反而让他每日受煎熬是何道理?这并不是你该有的作为。”

    唉,鼎鼎大名的七尉神君又受了一番教育,“潆回,不是所有的执念都应该被放下,凡人会有来世,神仙又该如何解出?”七尉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小白龙,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和这小白龙一样弱小,喃喃自言道:“若有一天,你是否也不愿成全我。”

    潆回捏着长裙步入亭子似未听得男子的低语,只有小白龙仿佛听得一愣定定地抬起头直起身子看着七尉。潆回转身正看到一人一龙目光对视,那憨憨的男子竟笑得是那样温存,心下想着:大概是妙音输了吧。

    不一会,元齐就带着一众手捧糕点的侍女鱼贯走入凉亭,侍女放下杯盏悄声走出,元齐躬身介绍道:“这些是我们神君今日搜罗到的小食,命厨娘们料理对比了好多次,也不知梵水大人您何时来,已是端了较像样的来的。”

    潆回拿起一块黄绿色的小糕点,方方正正不过一个指节大小,上面精心雕了一朵盛放的花卉,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齿颊留香,粉糯粉糯地像是云朵捏成的,却又方正成型,忍不住去拿第二块。

    七尉见潆回吃的开心,不禁也心情开朗,拿了一块放在手心让小白龙解解馋,眼睛一瞬不离身旁的佳人,“喜欢的话,我吩咐厨房多做些给你送去琅延洞。”略一思忖了下又道:“碧落是个馋鬼,她若偷吃完了,我明天再去给你送。”

    谁知梵水大人是个护短的主,一边撂脸一边吃着另一种水晶般剔透的小食:“你的侍从一个比一个精明能干,饱读诗书,到我这就是一屋子馋鬼满院子爬虫,您可少去我那琅延洞。”

    七尉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给潆回递手绢,“主仆大多互补,元齐他们摊上我这个不成材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子也得多费些心才是。”

    元齐站在一旁直在心里叹气,这七尉府明明就是梵水君的库房嘛。

    潆回吃饱喝足,看着日头正盛,好奇七尉怎么还坐在这。“这条小龙看起来也吃得有些累了,今日就算是缘机岛花园半日游了?”

    七尉把小白龙收入袖中,听出水君大人这是吃够了便回道:“书房内室都是一些摆件罢了,我平日里也不喜欢存放东西,总不能带你去偏厅坐着吧,你总在琅延洞闷着,好不容易找我一趟,我觉得今日极为难得,想多陪你一会儿。”

    “神君你盛情款待,可惜本君也是肚量有限,我改日再来吧。”说着潆回便起身要走。

    七尉忙跟着起来,“我陪你下盘棋把。”

    潆回回身说道:“不用,你安顿好小龙,它看起来也很疲惫,回去歇着吧。”

    七尉一贯知道潆回虽重道,但是这些虚礼只觉麻烦,便让元齐送潆回出府。

    元齐拿着一个食盒跟在后面,潆回走至门口忽又想起些什么问道:“七尉府为何没有个守门的,整日里这么大门洞开的。”

    元齐答道:“似是等待一人来。”

    这世间,有谁能入梵水境如入无人之地,万年来只闻得七尉神君访仙会友却不曾高朋满座。

    潆回叮嘱道:“那小白龙看起来粘人的紧,若你们家神君有事,你可来通禀于我,他带着小白龙下海难免有个闪失。”

    元齐听着眉头微皱似有难事,“元齐怕是入不得海。”不等潆回问,元齐接着说道:“元齐虽是水鬼,但神君说白日里我还能看得过去,入海则露凶相,怕吓着别人。”

    潆回站定看着面前的男子,本是一副柔弱的书生面庞,眉头却总是固执地皱起,“七尉说你命簿上是要为官的,可我却觉得你这直来直去的性格必不会官运亨通,既入了七尉府,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元齐一惊,抬头的时候面前空无一人,手上也是空无一物。

    潆回以为,自己很了解七尉,可了解他什么呢?他的才华,他爱读的书,他好说话的脾性,他喜欢的那些小玩意?

    好像又不是,她看不到他习术法付出的努力,看不到他书房中除了为自己寻来的经书之外又是哪本书放在趁手的地方,看不到他与他人的交谈甚欢,亦觉得若是钟爱的物件也不会轻易送给旁人。是了,她因为元齐说的那句‘似是等待一人来’有些恼意,自己原是觉得可以同他一起修成至臻化境。不知那个喜欢游历交友的他,是否在哪天也会遇上一个良人断了修行。

    潆回有些气,气这个未曾谋面的良人,为何不督促他向更高的法门修习,也有些懊悔为何平日里没有出声告诫。可潆回没有想过,为何要因着七尉不再与自己同路而生了嗔念。

    那年,元大人家的独子元齐高中了状元,榜书送到了家门口,左邻右舍纷纷送来礼品以作恭贺,父亲说给族里的长辈送了请帖,不多时大家就会来到府上,让自己稍作整理出来迎接宾客。

    可他实在等不及,他等的太久了。

    他记得,两年前的那场灯会,拒绝了好友的相邀,自己一身青衣,独自走在未央大街上,这是一条非常繁华的大街,因着节日的气氛,更是使得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街道显得有些水泄不通。

    他仍能清楚地看见那天街道两旁的店家,是的,他虽不经常到街市上逛一逛,但是因着是那天,街道的布局像是刻在了脑海中一样,成为了繁华无比的一座孤岛,虽是孤岛,但万里晴空,海鸟成群,繁华遍地。

    他正好路过一处鬼面小摊,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生动的表情,一幅幅看过去,旁边的花灯处,猜灯谜的人络绎不绝,可是他对那些并不感兴趣,因着听人读了一遍谜面就知道谜底是什么,也不去讨什么彩头。

    只听旁边摊一男子读着:“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心下想到:一句一字的谜语,谜底为——有好酒卖,这个酒家倒是雅道。

    又听一初学孩童读到:“何人经商出远门,河水奔流不见影。”

    心下又有了答案:这个比上一个还简单,只要拆字就好,首子偏旁去掉就是个“可”字了。

    随后又听到一声低语念着:“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

    元齐愣了一下,这诗句更像是经文,似在哪本经书上看到过。

    而后转头看向那人头攒动的摊位,只见男女老少皆争相去抢灯谜下的谜面,那谜面用上好的绢布制成,上面的字迹工整,人们不仅想讨一个好彩头更是想把谜面拿回家夹在书中作为书夹也是很美观的。

    只有一个身穿铅白色华服的男子站在人群外围,两手背后,举目看着摊位最顶上的大花灯,表情从容,他似有了谜底,又似谜底早已在心中,只是想到了某个人,剑眉星目里满含温情地说道:“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是了,这就是经文里的原文。

    有个听声灵敏的女孩吃惊的看着华服男子,原是想问一下头彩谜底是什么,却在看到男子的面容时定在了那里。

    男子转身离去,姿态一派洒脱,这来来往往的行人车马竟悉数连他的陪衬也算不得。

    元齐也禁不住目光多追随了男子一刻。而后步态缓慢地前行,看着酒家的酒旗随风摇摆,看着扎着红绳发结的小女孩向东跑去,看着一对夫妇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教他认牌匾上的文字。就连煮饭的炊烟他都觉得是那么的富有生活气息。

    逛了一会,元齐正想着回府歇息,这时正有一辆四面皆围着绿色锦布的双骑马车缓缓驶来,马车虽看起来简洁,但一点不失其贵族气派,边框四面顶上都缀着金丝盘绕的墨玉铃铛,车顶一硕大的琉璃球上镶着一圈夜明珠。每一颗都是价值不菲的样子。更别说驾车的马是壮硕的关内名马,以温顺识途著称的——泰安马,两匹马都是通体雪白,马鬃细细编成了一股垂于右侧,四面的灯光照得马的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充满灵性。虽来往行人或奔走或慢行,都丝毫不能惊扰它们,一看就是经过多年驯养的老马。

    元齐也是见惯了排场的人,本没留意是谁家的马车,这时一双纤纤素手掀开窗帘好奇地向窗外一瞅,就是那藏满灵气的瞳仁从右望向左的那一瞬,元齐的心魂仿佛也跟着飞了个来回。车里的女子淡扫妆容,乌发雪肤,黛眉似远山,嘴唇虽不那么红艳,只是淡淡的粉,但就那么地引人遐想。就像那,就像那一朵新莲。

    不知是否有人叮嘱,马车行的更慢了,好让车里的女子瞧这街市瞧得更仔细些,此时必有不少人也同元齐一般看着她,可她偏偏只与元齐的眼神打了个照面,她的嘴角明明是有些上扬的。元齐生怕马车就这么走了,聪明如他,他握着手中的折扇就想递给一步远的她,可是又觉得太过失礼,手正要收回,灵光一闪,连忙打开扇面,扇面是自己画的桃林图,大朵的桃花恰似随风扬起,正如元齐心中的桃花林开了漫山遍野。他是想着给她看一看扇面上的署名——元为禾。

    女子一目了然,而后放下垂帘,马车便驶向了远方。

    从此,元齐的心便也飞向了那个远方。他只记得那像莲花一样美丽圣洁的女子一定是记下了自己的名字,于是便将自己的佳作写成集子托人在坊间售卖,他想着有一天这些诗词总会有一本被她翻阅的。元齐甚至自己也在家里埋头抄写着每一本书,想着她能看上一眼自己写的字,读过一首自己为她写的赋也是好的。

    可有一天,作为高官的父亲把市场上自己写的诗词集狠狠砸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痴心妄想。

    那个中年男人狂怒不止,本是一个为民为善的文官,却请出家法狠狠地打在自己的独子身上。

    “齐为禾,你每天抄着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问一问自己,为何这么急功近利,这点小小的成就就看在眼里?你离着那些千古留名的诗文大家还远地狠呢,你竟这般学着卖弄,真是让人瞧不起你。”说着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杯盏向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摔去。

    元齐只是闭上了眼睛,也不顾杯子砸破了额角茶水流了一满面。

    是啊,这样的行为是被人瞧不起的,那如何能让她看到这些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父亲端坐椅上,大力拍着桌子,直拍得元齐心胆俱裂,“说,为何给你取字为齐为禾?”

    元齐颤颤巍巍地跪着,不敢直起身子,不是背上的鞭挞太疼,而是自觉没有什么脸面看向父亲。

    “父亲大人是要告诉儿子,要为家之禾,为民之禾,为国之禾。”

    元大人激动地从椅子中站起来急走两步用手指着元齐问道:“可你都做了哪些蠢事?”

    元齐涕泗横流,大声说道:“孩儿不该夸耀卖弄,断送前程!”

    元大人深吸一口气,背过身来,缓缓说道:“去祠堂跪着吧。”

    元齐被下人搀着亦步亦趋地走向祠堂,拐角处有一老妇人泪流不止,一面拿绢帕擦拭眼泪,又怕自己哭出声来。见元齐走远,她连忙走向堂内,双手握着中年男子的手臂问道:“老爷不是说孩子的诗词也是受老学究的夸奖的吗?如今怎地发这么大的脾气?”

    男子忍痛甩开这个和自己相伴二十余载的妇人,依旧表情严肃,眼角瞥向妇人训斥道:“你懂什么,他这就到头了吗?不打醒他,恐难再攀登。”

    元齐跪在冰冷的祠堂一整晚,看着那香烛明明灭灭,只觉丢脸,自己不能以这样的身份去到那个女子的面前。是的,要金榜题名,要做一个真正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寒来暑往,元齐埋头苦读闭门不出,他见得那两骑的高头大马的马车走街串巷,他听得那莲花般的女子细语诉说的声音,他闻得那夜街市上小吃的甜腻味道,他品得桃花酿的醉人芳。

    到了进考场的那天,元齐竟又碰上了那辆马车,可这回,竟是浩浩荡荡的一众人等,那清丽的女子即使带着斗笠也能从纱帐中认得。

    女子在跟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袍的男子叮嘱些什么,男子笑着接过侍从手里的物品和女子道别走向考场。在将要跨上台阶的时候,又一转身向女子挥手喊道:“妹妹快些回府吧,我定会为王府争光的。”

    元齐就站在台阶一旁,男子回身正看到元齐直视着自己,元齐一愣神,施礼自我介绍道:“我是元府元彦昌之子元齐,是本届考生。”

    男子亦向元齐施礼道:“应王府王爷长子应恒。”

    原来她竟是王爷千金。

    应恒同元齐一起步上台阶,应恒转身,看见妹妹仍未离去,示意其早些回府,那女子点了点头,见元齐亦回身看向自己,便对元齐施了一礼。

    元齐现在更是成竹在胸,她必是自己的福星,有了她这一礼,做何事都将事半功倍的。

    闻讯来贺喜的人接踵而至,这时,家里的家丁领着一名别府管家来到元府,这管家看起来不惑之年,面目深沉,不卑不亢,步态沉稳且持重内敛。管家分别对元老爷和新科状元郎行之一礼,微笑开口道:“恭喜元大人,恭喜状元公,应王爷派我来向元家贺喜,这是我家王爷所备贺礼,万望收下。”

    元彦昌本是文官,平日里对王孙贵族尊敬有加却鲜少往来,本是惊异的很却没有显露出一点异色,微笑地说道:“多谢王爷厚爱,听小儿谈起小王爷也是博学多才,如今王府也是恭贺声一片,理应我带着小儿前去道贺的。”

    待送走管家元彦昌皱眉思索而后看着同样出神的儿子问道:“应王府怎会前来道贺,应王本就是个闲散王爷不曾留心于政务,难道是小王爷刻意为之?”

    元齐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父亲大人,是我在考场中偶然遇到应小王爷,寒暄了几句,不曾想他竟记下了。”

    元彦昌深知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不是爱攀附的秉性,点了点头,对随从说道:“选一些贺礼送到王府,小王爷得了榜眼,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再选一些礼物送到三甲探花处。”而后又对元齐说道:“明日再去拜会你那些良师益友吧。”

    元齐只好跟着父亲前往正堂。明日要去面见圣上,到时一定会再见到应恒,不如与应恒多些来往,再诉说心声,比自己这般冒冒然跑去王府要好得多。

    可是不曾想,就在自己在庙堂之上承谢恩典之时,应王爷带着妻女沿海乘船前往佛家道场还愿祈福,一场大风浪吞了满船上下四十八口性命,无一生还。圣上感念王府遭此变故,特推迟了新科授官。

    本是一场风月无边的蓦然回首,不曾想却天人永隔,这场相思怕只有元齐知晓,如若就此了了残念,也就只当是少年的一段无缘的憧憬。前途大好,圣上又有意指婚,可偏偏元齐就像是着了魔般生了癔症,从此一病不起。

    一日,元齐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走到了桥上,投河自尽了。元府只说是元齐得了怪病出了疹子,持续高烧折磨得药石枉然。

    命簿上,这个男子是前程似锦,儿孙满堂的。只是这个本不应早逝的男子从河底睁开眼睛的时候,俨然没有发现自己只是一缕残魂,因他能感受到有鱼虾在咬着自己的血肉,有贝螺慢慢地爬上自己的面颊,狠狠吸附住。他竟看见自己的躯体经水泡得肿胀腐烂,成群的水生物朝自己游过来,他想,也许自己就快要死了。

    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仍旧清醒,只是四肢僵硬地感受着,被鱼群食肉嗜骨的疼痛,为什么,自己还未死去。

    河底总是迷蒙一片,他不记得过了多少时日,亦不明白为何自己进不了阎王殿,一介书生而已,究竟是为何时时受这般折磨,每日里感受着鱼儿在自己肚子里做巢,痛得锥心刺骨,可骨骼却是麻木的连挪动半分的力气也没有。

    就算是凌迟处死也不过尔尔。

    直到有一天,他感到身边的河水变得温热,不再那么冰凉刺骨,鱼儿纷纷离开自己的身体向远处逃窜。他再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漂浮在河面上,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他以为,终于是要到了转世投胎不再受此折磨得时候了。

    光环带着他来到岸边,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好似能略微动动手指。目光看到一人,灰白色长服的男子,仿佛在哪里见过,是了,原是那日在灯会上的男子,莫不是阴间的鬼差?难道从那天起,就定了自己命数将尽。

    男子歪头看向元齐,出言讥讽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无故忧伤唤做愁,好好的人不做,非要来做水鬼。”男子一个拂手,元齐竟飞快地立了起来。男子斜眼看着面前衣衫褴褛的魂魄继续说道:“你本应在水底待到补完未尽的阳寿和所享阴寿的,那么好的一个命格生生糟蹋了。”

    元齐身体有了力气,能自行站立,觉得皮肉开始慢慢愈合,连头发都似变得干燥许多。

    男子低叹一声:“唉,也罢,你且去投胎转世吧,那莲花女本无果,只是来凡间走一遭,竟横生了这么个枝节,我与你也算有一面之缘,渡你一渡也无妨。”

    元齐忽而脑海中闪过男子那日诵读的经文。莫非,他是神仙。

    双膝跪地,姿态伏低,元齐皱着眉头说道:“肯请仙上让元齐追随左右,元齐不想再世为人,愿以魂魄之形修习佛法。”

    男子嗤之以鼻:“让你好好站着你偏生喜欢趴着,活着都活不明白,死了就能万象皆空了。”男子掐指算了算,心中已有定数,“凡尘虚妄,莫要害人害己,如此这般,你便自个全了自个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便不好再插手了。”

    元齐向男子三跪九叩行了大礼,认了主。“敢问仙上……”

    男子转过身看着这个披散着头发,面庞发青眼圈轮廓黝黑的男子,虽是这般鬼样子,但五官还算周正。“唤我七尉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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