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太阳似乎是发狂,大地受它炙烤,大早上气温还不至于那么炎热,却成日间火盆。

    真是没想到,今年的这般光景,热气这么逼人,往日怕是在迎轻风呢。

    为看某人笑话,时鸢草草吩咐一声,戴着帷帽和喜儿去东街。

    时寻寻瞅着大清早妹妹离去的背影,在一旁看着,居然没有吭声。

    妹妹是一个美人胚子呀,纤细背影真叫人魂牵梦绕,她果真长大,也不应该束缚她。

    时寻寻安下心,继续安静用膳。

    东街巧过经常光顾的刘家鲜包,时鸢就决定买几个鲜肉包。

    刚出炉包子滚烫的热乎,清早就有一大堆人来赶早集,这间铺子还算热闹。

    刘家鲜包因用料充足,价格又实惠而闻名。铺间摆的几张大桌子,刚好成为街头闲聊妙地。

    “嘿,听说时氏二小姐阻挠别人婚姻呀。”东侧几个不怕死的汉子,聚在一堆,散起了人家的闲话。

    发言的那个胖头汉子,光着膀子,挑挑眉,揉揉光亮的发丝,接着故意拉长尾声。

    “好像是之前与她定婚的那男的觅得良人,甚至于时氏那样的大官作对呀!那小姐嚣张跋扈!居然还让人家一对苦命鸳鸯上门跪罪啊!”

    “有一个好父亲了不起吗!这样欺负人!”一旁起哄的人大声喊道。

    他们一鼓作气,要为陈氏打抱不平,更夸张的还高举手中的包子表示赞同,看那神情,恨不得起义当场打到时府去。

    ……

    “小姐。”喜儿有些无措,轻声拉了拉时鸢的衣角,走到时鸢的右边挡住东侧的那几个汉子。

    时鸢已经见惯不惊了,这一路来到处都是这样的传闻,消息灵通的倒像陈氏故意传播。

    她低头揉揉太阳穴,起了身:“走,去瞧瞧陈郎如何?膝盖可跪疼了?”

    她觑他们一眼,心道,一群地痞流氓。

    刘老板忙活间看见时鸢悒悒不乐走了,心里猜到缘由。

    他低声轻叹,转头去东侧,对着那几个哈哈大笑的客人,黯然摇头道:“时姑娘是个好人啊……”

    时鸢偷偷摸摸带着喜儿来到了不远的陈府东墙上,恰恰听见街边邻几个在议论。

    “啊,我偷偷告诉你,昨夜,陈家公子被打了!”

    “什么!”闲话中人惊叹一声,这声咆哮把时鸢都吓了一跳。

    她一愣,带着喜儿靠近那一窝子人,在后排不着声。

    猛然间内心窃喜,却还是心细,压下准备上扬的嘴角。

    几人拍了喊出声那人的脑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示意他小点声,那人也意识到了,缓缓把手捂到嘴巴上。

    “我就住他们边上,昨夜陈公子的叫声哇哇的喊,现在我都不知如何直视他了!应该是他父亲打的他吧,真够狠的,叫声也是够响亮的……”

    说着说着众人越来越激动,甚至描述了一下陈公子的叫声!

    巧的是远远有人指出陈东刚从府里出来。

    他一瘸一拐,还要人搀扶才能走路,滑稽的样子像刚出水的鸭子!

    时鸢你个恶女真过分!

    时鸢心里虽然这样想,但菲薄的唇角微微向上。

    不知是谁咯咯笑,大伙都被气氛一下子嚷起来,仰天大笑。

    连时鸢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因为帷帽这时太突出,所以时鸢默默给摘了。

    她摸着笑胀疼的肚子,手搭着喜儿,脸颊发烫,眼泪花都涌出来。

    众人顺着笑声彼此对望,这时才发现加入一个貌美妹子。

    “咦?大妹子你是谁家的……”里中大姨提出了质疑。

    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信口胡诌:“姑苏那边的人,刚来长安投靠亲戚了。”她眼神澄澈。

    大家仍是满腹狐疑不断。

    时鸢连忙又清嗓子,哑然失笑。

    众人见是位不知世事的俏皮小姐,也放下固执,毫不见外,继续聊了起来。

    “你是新来的哪家小姐吧,我看你挺投缘的,我们刚才闲聊的千万不要说出去啊。”一员观察着时鸢的脸色。

    她笑生双靥,无奈的点点头,表示加入他们。

    众人也放下心,不知是谁提起了新的话题。

    “骑射大会!骑射大会你们说陈公子会不会参加?”这是个好问题,那人抛砖引玉,赢得了众人的讨论。

    “三月廿七后十天,往日不都有骑射大会吗,每年陈公子参加都能拔得头筹,听说是这样才会被时府瞧上。”

    一人摇了摇头,眉心皱的紧紧的,说道:“他被打成这样,还会参加吗?”

    “有理,可惜世家公子都孔雀开屏,招摇过市,如何放过如此显摆的机会,如今与时府闹不开,肯定会更加好好表现。”一人由衷发出了肺腑之言。

    大家纷纷点头。

    时鸢懊恼,表示当初婚配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全然不知这一回事。

    她灵活地把头往前伸,凑近众人,假装无心之举:“只有世家能参加吗。”

    一人回:“倒也不是,那些大官家随便出一人非子嗣也可以参加,像我们这样的只有观战的份喔,唉!”他倒像是真可惜,叹息垂头。

    话音未落,一阵风贴面而过,那家小姐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落,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回音。

    “你们真有趣,下回还找你们在这聊天!”

    众人失笑一声,谁家的小丫头?

    时鸢忽脚步一刹,回头点了点头,喜儿才意识到小姐已经走了,浑身发烫,连忙跟了上去。

    “小姐,你又去哪儿?”喜儿跟着时鸢跑都要冒烟了。

    时鸢身上也不知出了多少汗,这时刮出一阵凉风,她内心苦笑。

    “刚刚是想快一些,现在是必须跑了,你看这天!”

    喜儿顺着意思抬头望了望,刚刚还如人间烈火的天,颜色却慢慢降了下去,居然漫上了乌云?

    立夏的第一场雨来临。

    边上的大槐树没精打采地低着头,偶尔随狂风摇摆舞动,街上的路人纷纷躲闪,这老天真的是孩子脸变戏法。

    她只能拿出遮太阳的帷帽,现在用来避雨。

    风刮着,绵雨也开始淅淅沥沥的下,时鸢伸出一只手压着帷帽,领喜儿狂奔!

    这一刻,小姐身份被打破,她只是一位奔跑躲雨的少女。

    好在跑得及时,时鸢领喜儿到了哪处屋檐下停下来,没有怎么被淋湿。

    喜儿刚给小姐拍了拍衣裳,余下的目光发现这地方好像似曾相识。

    不是吧小姐,怎么又来这,喜儿有些怕,心有余悸。

    喜儿迅速看看周围,视线一顿乱扫,几度确认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时鸢拍了拍着脸色骤然苍白的喜儿,恳切道:“相信你家小姐。”

    她们走进云脚阁,现在刚正午,人也着实不算多,外面阴沉沉,一团团饱含雨水的乌云,在低空中左右徘徊。

    今日轩窗外没有昨日的光景美。

    时鸢一进门就与来人擦肩而过,身形却很熟悉。她慌然不顾礼节,一把抓住他的小臂。

    少年回头,隔着帷帽,朦胧间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也能确认他便是昨天雇佣的杀手。

    “你……是时小姐?”他认出来,正思量间,推开她手,抱着胳膊粲然一笑。

    “李大爷告诉我,你是时家二小姐,昨天帮你暴打负心汉,邻里三街都能听到。”

    “我提前把所有人都打晕,就留他一个,在背后揍的,他不知道我是谁。”这话说得时鸢酬金花的物有所值。

    说完,重新打量她。

    时鸢冒雨前来,这帷帽没多大用,依稀能看清她那粉雕玉琢的脸蛋。

    身着青荷碧波裙,荷叶与碧波,清新脱俗给人小家碧玉之感。

    帷帽中的女孩红唇一勾。

    “不错!我很欣赏你!”她一激动由衷拍了拍他臂膀,动作轻快,像游鱼点水。

    少年无情躲开,如猫儿般灵巧。

    “小姐,杀手也是要名节的。”

    他的尾音拉长,懒散的腔调,似笑非笑。

    时鸢愣了愣,亲昵靠近他,轻笑道:“公子,长期委托接不接,立马付酬金。”她掏出双面苏绣鸟花荷包,豪爽的甩了甩。

    听完她的话后,他把头别向了一边。

    外面依然下着淅淅的细雨,如丝如弦,牵引着人心。

    鬼使神差,他点头。

    时鸢只当他答应,立即就要发布任务。

    “今年名家骑射会,我要你夺魁!”

    “先去李爷爷那付酬金。”少年笑意浅浅,回过头,流转的眼眸,睹不得思绪。

    时鸢只能硬着头皮先去找了李爷爷付酬金,李爷爷见时鸢来,笑着挤出眼角的皱纹。

    少年沉吟,不知为何反也不出去,向时鸢走过来。

    “骑射大会,估计等这边雨下完。”他俯身将台上银子揽入手中,拨弄了几下,看起来漫不经心。

    “应该是,但是你找个日子,呃……算了就明天。”时鸢看清少年的动作后回话,又顿了顿。

    “明早来时府,我要和亲人商量一下,让他们同意让你代表时家参加骑射大会。”

    他听后皱眉,不着声,手上把银子颠颠。

    “这样你有多的时间练习,拿下第一可不容易……”少女这话淡笑自如,从容淡定。

    他一听,微挑眉,冷呵一声:“好啊,第一嘛,我拿就是了。”

    时鸢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细节,以为他喜爱钱财,又咳了一声,只道:“成功……只会有更多的赏金。”

    这一下,他停住,李爷爷不禁偷笑。

    喜儿在后二度欲跪,僵成石头。

    他放下手中把玩的银子,拖着尾音思考了下:“更多银子?”

    时鸢隐约明白过来,瞥了瞥他,不知道他表情如何,忙声解释,退了退。

    “不是,我不是说你别的意思,希望你能好好训练,一定要赢得第一。”

    时鸢尽量装得坦然,重新开了个话题。

    “我应该叫你什么名字?”

    他错愕了一刹,又转瞬即逝,“时小姐,你随意喊。”好像真的无所谓。

    时鸢笑答:“报名参加要有名有姓呀。”

    这时他开了口。

    “宋青钦。”

    李大爷目光看着少年左右晃了晃看着。

    时鸢若有所思的点头,“宋公子,期待你的表现。”

    她稍稍安心,道了离别。回家用午膳了,和喜儿先走。

    到时府,时带心口一阵乱跳,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跟这些人打交道还是要小心一点,不应该多说。

    她揪揪脸蛋,两颊晕染绯红。

    时欢把时鸢疲惫的神态看在眼里,他高高举起筷子从清撺鹿肉中夹一小块,放在她婉中。

    时鸢正不知如何开口宋青钦的事,笑容一敛,两双筷子就在碗里那么搅和搅和。

    许久,她拿起杯茶,喝一口,开腔:“骑射大会我已找到人参加。”

    时鸢咳一声,若无其事。

    “明天,会向你们介绍。”

    时寻寻嘴角露出一点儿谑意:“知道,你来安排,你来安排。”

    月娘与时欢只轻轻点头。

    时鸢瞧着他们没有太大反应,噤了声,安心用膳。

    下午,她又开始上回没做完的鲜花饼。

    可惜又要重新挑拣花瓣,昨日时寻寻见她心情不大好,替她做了些。

    大米和糯米都淘洗浸泡后,她又把这些闷煮,提醒喜儿时辰,这才把视线从桌上挪开。

    闲来无事,她走到屋外檐下,外面依然在下着朦胧烟雨。

    雨滴打在屋檐,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雨水带来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瞬间蔓延在空气,心里惬意。

    她抬手自顾自接了几丝落雨,远方山间弥漫的云气映在时鸢的眼眸,闲来听雨,这是她的乐事。

    不一会儿,她回屋,随手拿起茶盏上的茶,垂眸饮了口。

    眼梢淡淡地瞥了下屋外,雨落嘈杂的声音让她有些困意。

    彼时另一边。

    宋青钦撬出腰间匕首,擦净。

    听到屋外踱步声响后,慢悠悠地敲敲桌,“你还不过来?”

    来人推开紧闭的房门,把门关上,窗扉掩上。

    缓缓走过来,他哭笑不得:“你倒是越来越像杀手了。”

    话毕,歪头看向宋青钦,调侃道:“时家小姐漂亮吗。”

    宋青钦慢慢摩挲着匕首,一抬眼皮,若无其事地道:“好看。”

    “李大爷不都和你絮叨完了么?”他眨眼扑闪长睫,神态潇洒,语气间透露出不羁的洒脱。

    对话之人谦和笑了笑:“再不来,你是不是快忘了我这个兄长。”

    宋青钦扬着坏坏的笑脸起身,熟练的一划,匕首入鞘,站起来。

    “怎会?”

    “你答应骑射大会的事?越来越管不住你了,父亲知道,怕会气的呕血喔。”

    听懂了来人的意图后,他更加无所谓。

    “那老头子我本来就不在意。”他讥讽。

    那人无所谓摆了摆手,“随便你喽,宋,青,钦。”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左手在背后拿出封信。

    少年黯然一笑,“送回去吧,我不需要,你们父子把我忘了更好。”他略略凑近点头,转而撩袍离去。

    黑衣翩然飞舞,身影狂野不拘。

    那人却漠不关心,反撩袍坐在宋青钦的位子上。

    挑出火折子,把信一靠,随手点燃,向上抛,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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