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那年的冬天,青市格外的冷。

    “南山,你到机场了吗。” 夏悠然站在寝室外给孔南山打电话。

    “还没到时间,这么想我啊?放心,你明天一睁眼就能看到我。” 孔南山一边整理行李,一边给夏悠然打电话,语气里有着道不尽的旖旎。

    隔着电话,夏悠然双颊绯红,他上个月趁着国外学校放假,偷跑回来,缠着她……,夏悠然的脸似有火在烧,忍不住骂道:“不要脸。”

    “我说什么就不要脸了。” 想起那几天,孔南山霎时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咆哮。

    “你真是.……” 夏悠然不知道该骂他什么,想起正事,严肃道:“孔南山,你正经点,我明天白天还有课,下午5点我在校门口等你,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国内寒假在一月初,孔南山在国外留学,圣诞节前二天就放寒假了,夏悠然怕他不重视又强调道:“我要带你去见非常重要的人,你一定要准时到”

    夏悠然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意外去世,母亲把她留给了爷爷就走了。同村的孩子都嘲笑她是被妈妈抛弃的孩子,直到前两周前,她医学院的老师恰巧是她妈妈的主治医生,才帮她和妈妈相认。母亲从未想抛弃她,只是父亲走后,她自己也查出了癌症,她是不想拖累年幼的夏悠然,才忍痛离开。本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没想机缘巧合下参与的临床实验,延续了她的生命。而夏悠然的爷爷却因为车祸早早的离开了她,好在孔南山的外公,付爷爷,收养了她。付爷爷待她很好,孔南山是她爱的人。夏悠然是想带孔南山去见自己的妈妈,她急于想把自己爱的人带给妈妈看看,她知道妈妈的时间不多了,她想让妈妈放心,她并不是一个人。

    “知道,知道,是有正事,不是你急着见我。” 孔南山还是那吊儿郎当的语气。

    夏悠然被她弄得又羞又怒,匆匆道了句:“你记住,要准时到,这对我非常重要。” 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夏悠然准时在学校门口等孔南山,他始终未出现。此后多年,夏悠然依然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因为那一天,夏悠然丢失了对未来所有的希翼。

    那天傍晚,青市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夏悠然站在雪里等了三个小时,脚冻得几乎没有知觉,已经僵硬的手指,机械的拨打孔南山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努力的在手机上寻找航班是否延误的信息时,有电话打了进来,来电话的却不是孔南山而是苏老师,他说:“然然,你妈妈突然不好了,你不是要带男朋友过来吗?怎么还没到?快点来医院吧。”

    “怎么会,不是说还有段时间吗?” 夏悠然霎时有些慌了。

    “傍晚,你妈妈病情突然恶化,多器官衰竭,你快过来吧。”

    “我这就过去。” 夏悠然急急的挂断电话,努力挪动冻麻了的双脚,她焦急的想要拦一辆出租车,可雪太大了,天又黑,积雪已到人小腿那么深,没有车愿意停下,夏悠然艰难的向前走,每走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她的头发早已经被冰霜覆盖,这时苏老师又来了电话。

    “然然,发布雪灾预警了。你就不要过来了。注意安全。你妈妈已经……”苏老师声音哽咽:“你妈妈能和你相认,已经很开心了。”

    “不会的,求求你苏老师,求你再救救我妈妈。” 泪水无法抑制,夏悠然无措的苦苦哀求电话里的苏老师。

    久久的沉默后是苏老师的一声叹息。

    夏悠然无措的拿着手机,胡乱的用手背擦着眼泪,这时一条短信传来,入眼却是孔南山和赫拉头挨着头躺在沙滩上熟睡的照片,黎明的微光映射在他和她的脸上,是那样的岁月静好。短信还打了两字,“般配”。原来孔南山根本没有乘上回国的飞机,夏悠然抬眼,入目的世界,皆是一片银白,她机械的往前走,一辆车直直向她撞来。

    夏悠然在医院醒来已是二天后了,全身都疼,嗓子似吞了热碳,可更疼的是千疮百孔的心,她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明明她们才重逢,右手粉碎性骨折,关节,软组织和神经受损使她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明明那是她从小的理想,那条短信打破了她和孔南山的一切可能,明明她想和他有个自己的家,现在一切都没有了,有的只有恨,恨他,也恨自己,恨他的欺骗,也恨自己单纯的相信他和赫拉没什么,如果她早点认清,就不会有这一切。

    孔南山回国那天,夏悠然也在机场,她看着他和他的一众发小;林礼,季晨,赫拉有说有笑的走出来,夏悠然没有动,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其实她有冲动,想跑过去,狠狠的甩他和赫拉一巴掌,可她终是没有,过往种种都是自己傻,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纠缠,要与他的一切划清界限,以后,他就只是付爷爷的孙子而已。

    孔南山回国那天,夏悠然去了德国,她给他发了最后一封邮件,邮件里只有那张他和赫拉的照片和“我们结束了” 五个字。

    五年后。

    夏悠然在病房外就听见了里面的欢声笑语,没有犹豫,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短短的两字却能明显感觉到语气里的轻松愉悦。这样的欢乐氛围却在看到她后嘎然而止。

    这突然的安静并不是她忽然出现所带来的惊喜,相反,她清晰的看见笑容从众人脸上逐渐消失。年少时她不明白这代表什么,不知道那是对不属于自己圈子的人的排斥和抵触,因为他们总是在短暂的安静过后,微笑又礼貌的和她打招呼,而不是邀请她加入,就像现在一样。

    “悠然,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位稍有年纪却依然美丽的妇人向着夏悠然道。

    美妇人双眸含笑,言语听着亲切,却有着疏离。夏悠然从小跟着爷爷相依为命,小学毕业的暑假,同村和她同龄的小姑娘都穿上了漂亮的裙子,她嚷着也想要件裙子。爷爷笑着答应,说我们家然然也长成大姑娘了,第二天就驾着家里的三轮车出去,夏悠然知道爷爷是出去卖粮了,卖粮换了钱就有裙子了。那天她很开心,傍晚时早早做好了爷爷爱吃的南瓜粥,那是幼时的夏悠然唯一会做的东西,她守着饭桌,等着爷爷回来,可是爷爷再也没有回来。

    村长带着她赶到医院时,爷爷早已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那时的她茫然又不知所措,还无法接受爷爷,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她站在那里,木然的听着村长和医生的对话。

    “这可怎么办,这老爷子的儿子,早几年就去了,儿媳丢下孩子就走了,如今孙女还小,他好好的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车祸,天这么黑,还不知道是有人肇事逃逸,还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在了路边的沟里,路人发现时,人已经没了。”

    村长和村里的人帮着料理了爷爷的后事,夏悠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那几天的,她只是麻木的站在那里,机械的听从村长的指挥,下跪,磕头;等一切恢复平静,她已经身处福利院了。刚到福利院时,她看着乖巧,但只要老师稍不留意她就会偷跑出去,她想回家,回她和爷爷的家,如此几次,院里的老师都被她弄烦了,不再耐心的劝说开解,到也没有虐待她,只是把她关了起来,没有自由活动的空间。

    付爷爷就是这时出现的,他来到夏悠然面前,笑着伸出手,问她:“丫头,愿不愿意跟爷爷回家。”

    也许就是“爷爷,回家”这几个子,瞬间让她接受了付爷爷。即使后来夏悠然知道了,爷爷的车祸并非自己不小心,而是爷爷的司机疲劳驾驶所致,当时他用付爷爷的车干私活,回来的路上撞上了回家的爷爷。付爷爷并没有错,她能感觉到付爷爷是真心爱护她的,所以即使知道,眼前的妇人并不喜欢她,夏悠然依然很尊敬她,毕竟付老爷子戎马半生,就只得一儿一女,儿子随了付老从了军,却在壮年牺牲在抗洪抢险行动中。

    “付姨,付爷爷呢?他没事吧。我回老宅听田姨说付爷爷入院体检。怎么样了?”  夏悠然在病房外听见里面的笑语声时,就知道付爷爷应该没什么事,况且他身体一向康健,只是没看见付爷爷,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夏悠然不知道付姨为什么不喜欢她,曾经她也花时间思考过这个问题。付爷爷是除了爷爷以外对她最好的人,而付姨是付爷爷唯一的女儿,她单纯的想要付爷爷的亲人也喜欢她,但付姨对她的态度永远是客气和疏离。夏悠然想也许是一开始她就不合她的眼缘,也许是她的“穷酸气”,也许是她像跟屁虫一样缠着她的儿子,孔南山。当付姨发现她和孔南山在恋爱时,对她的态度更是冰冷至极,那时她应该是厌恶她的吧。但现在,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她都不在意了,她长大了,独立了,不再担心失去,她知道付爷爷永远都是她的亲人,她也会尊敬他的亲人,这就够了,至于她和孔南山那大可不必的恋情,她只后悔他们曾经开始过。

    “没什么事,常规体检,护士带他去拍个片子。” 付姨笑着,眼睛扫过围在她周围的几个仪表堂堂的男子:“还记得夏悠然吧,你们也好多年没见了吧,她就是我们老爷子捧在手心里的那丫头。”

    “怎么会不记得呢,这不是总缠着南山的那跟屁虫吗?” 林礼笑着说完,又看向夏悠然,温声道:“别介意啊,夏悠然,好久没见,开个玩笑。”

    林礼,姚烽,季晨,都是孔南生的发小,他们四个就像是偶像剧中的贵公子照进现实,不仅家境优渥,本身也很优秀。今天他们都在,就差他们的白月光,赫拉。赫拉,人如其名,在他们眼里大概就是女神的化身。其实夏悠然刚来时,也曾这么觉得,她漂亮,温柔,像个大姐姐一样关心她,可虚假关怀终究是藏不住的,夏悠然再傻,也逐渐发现,赫拉不是什么女神,而是杯绿茶,而且茶艺高深莫测。林礼,姚烽,季晨他们一直不喜她,应该就是她沏的一杯好茶。当年那张照片,到底是谁传给她的,夏悠然不知道,但要说赫拉完全没参与,她是不信的。

    “原来你一直把我当跟屁虫啊!怎么不早说呢?早说,我就不会跟着你了。”夏悠然没理林礼,她侧头微笑的看着孔南山,目光柔和,语气里有一丝丝调皮.

    孔南山从她进来后,目光就未从她身上离开,她侧头看过来时,双目交汇,他突然有点恍惚,她看起来那么轻松自然,就像他们从没有在一起过,从没有分手,从没有五年的互不联系。

    夏悠然自问还是有些了解孔南山的,她敢这么问,就知道,他不会回答。林礼想让她难堪,也得问问正主,正主都没说话,他乱蹦跶什么。当然,夏悠然也没指孔望南山会帮她说话,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所以她在一众沉默中紧接着开口:“付姨,爷爷今天可以出院吗?”

    “要检查的项目还挺多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看情况吧。悠然你刚回来,很多事要忙吧,不用在这陪着啦,我们老爷子知道你来过就会很开心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付姨却没有什么改变,赶人的话说的还是那么委婉得体,年幼时,她总跟在孔南山身后,付姨也常讲这样的话,那时她不懂,现在再不懂可就太蠢了。

    夏悠然关上房门瞬间,清晰的听见里面的对话“牙尖嘴利的,更不招人喜欢啦。” 话应该是故意说给她听,以前,她听到这样的话会默默的难过好久,现在只是一笑了之。

    电梯门开时,夏悠然正低头看手机,走进电梯,抬头要按楼层时才发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赫拉。

    “南山,你是来接我的吗?” 赫拉熟络的牵住孔南山的手,孔南山却看着电梯里的夏悠然。

    她进,她出,他来,她牵着他的手,他看向她,这是什么偶像剧桥段,可惜她既不想演戏,也不想看戏,夏悠然快速按下关门键,未再看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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