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的山脚十分朦胧,人们还在安眠。寂静中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田里有廖寥几声蛙叫。伴随着人类的哭喊和繁杂的交流,半个村都醒了过来。

    田里蛙叫连成一片,以往她一跑就健步如飞的田埂,现在却变得步履蹒跚。

    场面一度破混乱,新修好的马路惨遭磨损,车子完全侧翻在田里,磅礴挺立的水稻被碾倒。

    零件散落,绿色的花露水瓶碎片在满地碎裂的玻璃中格外显眼,沾染的血液已凝固,尸体在马路边被盖上了白布。现场围了很多人,有在痛哭的、有在唉声叹气的、也有在旁观的。

    这一切赫然出现在林星和眼前,她破碎的哭喊响彻了整个旷野。

    手机提示音时而在房间内响起,林星和躺在床上终于睁眼。

    林星和打开手机,又立马关上,眼睛被突然照射的光刺得生疼,下意识揉搓,只一碰就到又胀又痛。

    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了两个大包,双眼皮里面的褶皱像是充满水似的鼓了起来,她把手机开启放在一边,适应着昏暗的光亮。

    已经八月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手机里有很多信息发来。

    夏子发来了好多信息,太多了,她不想去看。转而又看自己的朋友群,全都已经走了。

    于媛打来了几次电话,她没有接,最后问为什么不理自己,她回复到

    “睡着了。”

    对方就立马回复:

    “你要睡这么久的?打电话你也不接?”

    “没听到。”

    “好吧,我妈要我去她那里,准备打暑假工,不回老家了。”

    “嗯。”

    “这一个月你怎么安排的?”

    “睡觉。”

    “你睡一个月啊你?”

    “嗯。”

    “你干吗这么冷淡啊?”

    “没有。”

    “你还说没有,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你这样让我很难睡着诶~”

    她有些无奈,于是实话实说到

    “我爸爸去世了。”

    “啊……”

    这回答出乎了于媛的意料,她更难睡着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慰问之后就用毕生所学来安慰林星和。

    这些天下来,她已经麻木了,草草地回复了一下,就没在聊了。对于以下同学朋友发的牢骚,她实在懒得理。

    她躺在床上盖着空调被,昏暗的视野里只有窗户外透过的光,细微的照亮。

    房间内只有空调发出的沙沙声,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这个点她房间应该已经传来她父亲的呼噜声。

    关于林业成的丧事,她全程就像个会流泪的木偶人,毫无生机。事物基本都是由她父亲的同事朋友来处理,夏子已是万分痛苦,没力气来往。

    人去楼空,她的脑袋已经是空空荡荡。她望向紧闭的窗户,那窗户像是冒着雪花的电视。太孤寂了,她放了首音乐,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着轻轻哼唱合了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变成了一个孤儿。十年前母亲的死,她只剩下父亲,前不久父亲的死,她只剩下了这一栋房子。在要离开这个困住她十五年的地方之际,突然变成了孤儿。

    这是惩罚吗?对不孝女的惩罚。

    对于母亲的死亡,她总为那时的自己狡辩,还小不懂事,大脑没发育完全……等。但她在怎么狡辩,也依然觉得自己必须背负道德的谴责。

    林星和对母亲独有的爱,在母亲的“陪伴”下一点点耗光。以至于她能无动于衷的看着母亲死亡。

    水中没有了动静的母亲,恐惧中又感到了安宁,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害怕回家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坏种。

    音乐消失的那一刻,她又想哭了。

    她瞥见书桌上的望远镜,如果那天晚上没有从车子里拿走,是不是也会碎得不成形。

    “算是遗物吗?”

    她抹去眼里溢满的泪水,从床上缓缓地坐了起来,一手撑在床沿上起身,软绵绵的走到书桌前拿起望远镜就转至阳台。

    打开房门,客厅的穿堂风将窗帘吹得飞起,风扑向了她,同时扑来的还有蝉鸣,蛙叫……夏天的交响乐。

    放在茶几上的录取书被吹到了地上,她看了一眼就走了。

    从客厅一路摸索到一阳台,夜晚的风很大,空旷的阳台上只有那天没带下楼被风吹倒在地面打转的桶。

    林星和仰头看向天空,不巧的是星星被云遮掩了,她落寞及了。

    她将地上打滚的桶子捡起,反扣在地,坐到上面。仰头架着望远镜,看向被风吹去又吹来的云,依稀能在云层里捕捉到一两颗闪烁的星星。

    从小到大每一次看到星空,她就能将自己的世界慢慢缩小,那些事和物一并如此。

    林星和母亲去世后,她常常就一个人在无数个无云的傍晚,等待星星升起,也等待着父亲回家,同时也期待着他会为自己带什么回来,是一大箱爱喝的椰奶,还是一大袋子的膨化食品,还是县城里的肯德基。

    上小学之后,她在学校里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爱搭理别人,更不爱搭理“学习”。

    每次领个二三十分的数学卷子回去,林业成看到都只会浅浅的嘲笑一番,之后就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这样成绩一直延续到了初中,科目多了,人也就偏科了。

    在她班上的一群人里面,他们认为成绩差就是一件可耻的事。

    他们将被害者身上微不足道的缺点放大,以看你不顺眼的理由,处处刁难。

    如果你是个狠人,解决他们就是发一发火的事。但如果你是个软柿子,那将会成为他们发泄情绪的最好对象,时间一旦久了就会上升至霸凌。

    林星和就成为了软柿子之一,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偏偏胆子又小,什么都不敢说。

    每一次放学回家都得提前把身上弄脏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清洗,生怕时间久了,印子在上面,喜欢的衣服就洗不干净了。

    直到某次放学,林业成提早回来做好了午饭,无意间看到了她淡蓝色的外套上剩一半的脚印,问了半天,林星和也是受不了哭着讲明了一切。

    父亲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女儿到学校。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就连班风也好了不少。那之后林星和也再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人,连成绩也随之在改变。

    考得最好的一次就是在中考,顺利的录取到了普通高中。她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爸爸。

    今天的云好像格外多,风总吹不散,像是阴霾,黑压压的铺在上空,也铺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道等了多久,云终于散开,荧光点点的巨大幕布终于呈现,她伸长脖子架着望远镜,原来亿万颗星星都不过一个爸爸。

    林业成过世的一个月里,林星和总会有人来看望,他们带着各种零食和慰问,临走时还会塞几个红包,她也懒得拒绝,就这么堆在客厅。

    人都走后,偌大的房子就只有她一个,等不到回家的人,也找不到要回家的人。

    于媛常常会跟她聊天,但每一次聊到最后她都会不开心,因为次次都是那句“等开学回来”为结尾。她总是在期待着下一次敲响门的会是于媛,但不会。

    她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要做,但她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更加痛苦,孤独。

    “你会回来吗?”

    “我要打暑假工啊。”

    “……”

    “林羽群里说八月底那几天会回来耶,你可以去找她哎”

    “要到八月底啊”

    “嗯……那能怎么样呢?放假了我们都有自己的事儿”

    “……”

    “要他们回来”

    “什么?”

    “要他们别打了,回来陪你。”

    “要他们回来……我跟他们认识多久?你又多久?同样的目的,同样的家庭条件,你都不会回来,凭什么要求他们回来?”

    “……”

    “如果他们真的能为了我回来,那我跟你这十几年的意义是什么?不可能会没有意义,所以没有这个如果”

    “……”

    “难道你还想让我给他们发工资?”

    “我……下次不说了。”

    说完之后她才用脑子思考了一下

    “对不起……”

    “我们开学见吧。”

    第二天早上,她的□□突然发来了消息,于媛给她发了一个太阳花表情包,她也一样回了个一样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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