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陆家的时候,陆子怀正站在主宅的前院里。

    这处住宅远离闹市,占地相当可观,院墙沿种了一排仙柏,已经快两层楼高。陆夫人闲时是个园艺爱好者,早在陆晞白刚来陆家的时候,这些奇珍异草就已经在陆家主宅扎了根。

    如今一看,她已经死了一次,又复生回来,这些花花草草还是一如当初的模样。

    陆晞白看着穿着居家服,贵公子一般的陆子怀。他学习或是工作疲惫的间隙,一贯喜欢站在前院的喷泉边上,什么也不做,似乎仅仅只是放空大脑。很久没有再见他这副不知所想的样子。

    这一次一定会不一样吧?

    陆晞白暗自决定,这辈子,至少不要和陆子怀疏远了,她……从来都不想失去这个哥哥。

    “今天怎么,居家办公?”如他所说,裴庭的确是来找陆子怀的。

    陆子怀看着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没有耽误裴庭和他说正事,都是各自家族选定的继承人,又从小相识,商业合作上的默契自然是没话说。

    陆晞白看着两人站在院里聊了两句后便往楼上书房走去,心想最好不要再说她和裴庭的事了。

    她折回自己的房间,陆父陆母不在家,倒是省得费口舌再解释一番。

    陆晞白循着记忆,很顺利就找到了自己锁在保险柜里的另一部手机。

    这部手机实在是一个老古董了,在十年前的现在,是刚过时没几年的诺基亚。珍珠白的滑盖设计,保存得很好,机身几乎没有划痕。上面还挂着薛凝送她的迪奥手链——点了钻的几颗小星星,零星夹在淡粉色的珍珠之间。

    陆晞白记得自己当年年纪小不懂事,觉得这条手链太过华丽扎眼,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手机挂坠用了。

    这部手机和这串挂绳一样,薛凝送她的东西,她从不在人前使用。白日里锁进保险柜里,等到夜深人静了再拿出来,就像是偷偷翻阅她被陆家收养前的那段过去一样。

    陆晞白又摩挲着看了会,这部后来不久就被她摔得稀碎的手机。谈不上是旧物失而复得的感觉。毕竟重活一次,曾经她最珍视最渴望的……如今已然都黯然失色,变成了她迫不及待想要摆脱的一切。

    开机密码是她的第一任养母薛凝的生日。

    “我和裴庭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陆晞白想了想,给薛凝发了条短信。

    那边回复得倒还算及时,可能正是加拿大的晚休时间。

    “能确保你自己怀上裴庭的孩子吗?”

    即使现在陆晞白18岁的身体里俨然装着的是一个28岁死过一次的灵魂,她依旧对薛凝和她公事公办、直白又龌龊的说话口吻感到强烈的不适。现在回想起来,前世的自己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吗?能忍受薛凝对她这么多年的精神控制和打压。

    陆晞白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复,薛凝又发来一条简讯——

    “白白,听我的,你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嫁给裴庭,细水长流的恋爱拉扯,我是不建议的。这是裴氏的继承人,不是你这种背景能够顺理成章攀附上的。你们陆家有陆未惜,就算是联姻,凭什么轮得上你?只要最终目的达成了,你会很快忘掉现在的不堪的。”

    陆晞白挑了上一条回复道:“不能保证。”

    薛凝直接打了通电话过来——

    语音电话和打字发简讯带给陆晞白的冲击还是不一样的……她心情复杂,之前选择那样极端的方式,极大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也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

    按耐下心中的排斥抵抗,陆晞白按下接通键。

    薛凝的声音其实温柔好听,和她咄咄逼人地发简讯的口吻判若两人。

    “白白,我过段时间可能回国,到时候见一面吧?”

    陆晞白回想了一下,薛凝大概是准备将她隐瞒了多年的秘密带回国摊牌了——陆家的私生子司徒丛周。

    这次回来,薛凝也会安排她和司徒丛周见面,并且这两个人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回加拿大了。

    现在薛凝所有的行为和指向的目的,在她眼中几乎是透明的。陆晞白的心冷了下去,她攥着手机出神。

    和那个司徒丛周不一样的是,她出生的时候就被遗弃在孤儿院了。

    其实按道理来说,像她这样四肢健全,长得白净可爱的女孩,在孤儿院是很容易被领养的。薛凝第一次找到她的时候,她两岁半,但是已经记事了。在模糊的童年印象里,薛凝一直强调自己就是她的妈妈,还给她取了和现在一样的名字——白白。

    但是她小时候一直不明白的是,薛凝带她去过很多地方玩,也给她买过很多衣服玩具,但是从来都没有带她回过家。

    这在孤儿院里几乎与那些无人领养的孩子无异。

    她曾经很急迫地问过院长,甚至也问过薛凝。得到的答复都是,薛凝是她的妈妈,但是还不能带她回家。陆晞白问为什么,薛凝每次都表示要等到“爸爸”回来找她们,才可以一起回家。

    至于薛凝口中所说的“爸爸”……直到薛凝可以说是一定程度上弃养她一年之后,她才在极度的焦虑恐惧中被陆父重新收养,懵懵懂懂地明白陆文彧可能就是薛凝所说的“爸爸”。而那时薛凝也重新联系上她,他们“一家三口”甚至时常见面。

    陆晞白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会问薛凝,为什么自己有两个妈妈。薛凝只和她说,只不过是妈妈和“爸爸”暂时分开了,她现在才会有两个妈妈。

    现在想来,简直逆天。

    陆晞白苦笑不已,她小的时候居然对薛凝的话深信不疑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也是因为薛凝是第一个说要带她回家的人,又让她在很小的年纪就长期处于等待的焦虑状态,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成年后,她都无法割舍掉很小时候就对薛凝产生的依赖,即便薛凝……只是在利用她的这种依赖。

    如今重活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陆家人这个时候还对陆文彧和薛凝的关系一无所知,直到半路杀出来的司徒丛周和陆子怀瓜分陆氏产业,陆母和陆未惜才几乎是对这段骤然公之于众的丑恶真相不可置信。

    那个时候陆晞白已经成功嫁给了裴庭,她有过因亏欠陆家人而感到的愧疚心虚,但是更多的时候只是满心觉得自己天高皇帝远,嫁了裴氏继承人,陆家拿她没办法。

    而陆家对陆晞白也确实没有任何报复。

    陆母和陆未惜对她没有歇斯底里的痛骂,没有纠缠不休的质问,没有豪门作派式的派人谈判,没有因为最后那点利益分割而联系……什么都没有。她们之间依旧保留着所有社交平台的联络方式,只是每每逢年过节,她发过去的问候,犹如石沉大海。

    而陆子怀也远赴北美,开拓海外的业务。陆晞白听裴庭提起过他移民定居在了西雅图。自从司徒丛周回陆家后,他们本就鲜少有联系,直至最后,彻底失联。

    她就像是电影里背刺主角的阴险反派,即便得到了暂时的胜利,却依旧逃脱不过悲惨的既定的结局。

    后来在裴家的日子让陆晞白如坐针毡。起初她仍然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最优选,直到最后她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那个频频冒头的想法,也许是她自作自受,才到了今天这般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记得自己曾经天真地问薛凝,为什么嫁给自己心爱的人,代价就是失去生她养她的陆家?

    在她成年以后,薛凝就不再伪装她的“妈妈”角色了,只是对她一如既往地冷嘲热讽——

    “你心爱的人?如果裴庭不是身家百亿的裴氏继承人,你会爱他?如果不是我,你怎么让陆家生你养你?你怎么会认识裴庭,你这辈子和我们这群人都毫无交集。陆晞白,你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今天你拥有的这一切,是谁给你的?”

    薛凝的话,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此时此刻,十年前的薛凝也正在和她通话。

    陆晞白耐心地听完她的每一句话,心里止不住地冷笑。她为什么还要期待这个女人的爱?薛凝明明永远也不可能爱她的。

    “好,见面你会叫上爸爸一起吗?”

    薛凝停顿片刻,道:“不会。只是我们见见面就好,你记得我在加拿大有一个孩子吗?”

    陆晞白沉默了,薛凝没得到答复,又说道:“小时候你爸爸带你来多伦多,你还和他一起玩过,丛周,还记得吗?”

    “记得。”陆晞白怕自己再和薛凝多讨论几句这些三观尽毁的密谋,会直接吐出来,她想要快点结束通话,“所以要和丛周一起见面吗?”

    “是的。”薛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陆晞白的语气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她心里闪过一瞬的不悦,“白白……”

    “陆未惜马上要上楼来找我了,我先挂了,地址时间发简讯给我吧。”

    说完陆晞白飞快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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