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一年,春。

    季渺渺十四岁。

    祁南山的山脚下,桃花开得正盛,风清扬,花瓣落到少女少男的脚边。

    少年风华正茂,树下这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是季渺渺和宫怀瑾。

    宫怀瑾个子窜的快,此时,他身高已经反超季渺渺,比她略高半个头。

    他打算在这日与季渺渺告白。

    在青涩的年纪,暗恋如同一颗酸涩的青桔。

    他想送季渺渺他亲手做的项链,项链上,是他化人形前的狼牙。

    他知道,季渺渺大概,并不喜欢自己。

    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那颗剧烈跳动的心。

    见到她的每一眼,季渺渺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是她剑风落下的桃花,都让他心动。

    许多年前,宫怀瑾第一次见到季渺渺。

    那时的她还未满周岁,粉雕玉琢的脸上,时常挂着浅浅的笑,正在院子里踉踉跄跄地学步中。

    而当时的宫怀瑾,不过只是一只没化形的狼。

    于是乎,季渺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得很大声。

    当时宫怀瑾只与他爹一个人类打过交道,不知道面前的季渺渺为什么哭了,但他心中却莫名地感到难受。

    他想靠近她,不想让她哭。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缓缓地跑到她面前,此时,季渺渺却忽然止住了哭声,伸出肉肉的小手摸上了这只小狼的头。

    而宫怀瑾惊慌失措,下意识跑开了。

    随后没过多久,迟迟没化形宫怀瑾,在某一天,成功化出人形,有了人的意识。

    按人族的年龄来说,他与季渺渺同岁。

    就这样,他们一起长大,几乎是季渺渺在哪,他便在哪。

    彼此手牵手,春夏秋冬,从未分离。

    宫怀瑾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围绕着她。

    人类在他眼中的模样,几乎毫无差别。

    但季渺渺是不一样,被季渺渺捉弄的时候,他也会偷偷地想,自己在她眼里会不会也是不一样的。

    渐渐地,他发现她对季渺渺有特殊的感情,长大后才知道,这份感情,叫做喜欢。

    而狼族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是此生不变,矢志不渝。

    正当悬而未决的话即将落下时,宫怀瑾想要开口,将项链送给季渺渺。

    天际中却徒然落下一道可怖的金雷,朝着他们家的方向。

    季渺渺的心猛地一紧,于是她对着面前惊才绝艳的少年道:

    “宫怀瑾你先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回来。”

    言罢,她转身匆匆离去,转瞬之间,身影便消失不见。

    宫怀瑾下意识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背影,可指尖只接住了一朵飘落的桃花。

    他只好收回了手。

    “好……”

    而季渺渺匆忙赶回家后。

    她的瞳孔猛地扩张,看到了让她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她那永远温柔而强大的娘亲,此刻倒在在血泊之中,向来洁白的衣裙也被染红。

    季渺渺浑身的血液仿若瞬间凝固,变得冰冷彻骨。

    阿娘抬起头望向她的眼神依然温柔,她感受到的却是害怕和痛苦。

    恍惚间,她听见柳时雪对自己说:

    “渺渺,快走……”

    这时,季渺渺才反应过来,在场还有一个同样身受重伤的男子,且那人已经反应过来,杀招直直朝季渺渺攻去。

    而但是的季渺渺只有筑基,根本反应不过来,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为她挡下了这道致命的攻势。

    是她爹。

    是几年前离开突然她们的季深青,当时的季渺渺,甚至不知道他去的是魔域。

    紧接着,季渺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魔域了。

    ……

    混沌之地,有天地间最纯粹的魔气,自然也隐匿着最纯粹的灵力。

    这是季深青偶然发现的,那一次,他被逼到绝路,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魔域,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灵池,池眼是源源不断地灵力。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纯粹的灵力。

    当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自己真的要死了,就算是爬,也要爬回去见柳时雪一面。

    但他又活了下来。

    因为不想让柳时雪见到自己浑身是伤,染上魔气的样子,季深青本想等一切安顿好再回家。

    直到某一天,他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却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他在魔域这么久都没有入魔,但是那一刻,他差点入魔。

    在亲手杀了那个人后,他把柳时雪和季渺渺带回魔域的灵池。

    他拼了命地想要救回濒死的柳时雪。

    同时,因为不想季渺渺伤心,还篡改了她的记忆。

    所以,当时的季渺渺只是单纯地以为柳时雪飞升了。

    刚到魔域的时候,季渺渺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魔殿中,因为大多数时候,季深青都不知所踪。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小郎君,他生得极为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陌生人。

    于是她忽然福至心灵,笑着问他要不要当她的道侣。

    他说好。

    就这样,季渺渺有了唯一的朋友。

    但几年过去,柳时雪还没醒过来,季深青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季渺渺不应该困在这里,也不应该因为特殊的灵根而东躲西藏。

    所以,他封印了季渺渺还没显露的玄灵根,以及她的记忆。

    他说:

    “渺渺,忘了吧,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最终,季深青逼着于熄成为魔尊,而后带着柳时雪离开了魔域。

    ……

    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一般,季渺渺离开魔域那年的春天,孚还峰的桃花开得正盛。

    本来已经走远的季渺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回过头,踏上了孚还峰,还借了三百文参加纳新大比。

    此去经年,向来不常身着白色衣衫的她,却总是穿着一袭白衣。

    她想,她也要成为一个,像阿娘一样厉害的人。

    ……

    *

    南城。

    又是一年春。

    季渺渺已经昏迷了数月。

    自那日后,南城以及人界其他地方的魔气,全都彻底消失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又一场甘霖落下,这一次,是希望。

    南城重新出现了生机,疫情在逐渐消失,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一切都好了起来。

    就在晚春的这一天,季渺渺醒了。

    映入眼帘的并非那间熟悉的木屋,而是一处全然陌生的宅院。

    醒来后,季渺渺缓缓抬起手,隔着胸腔,触摸自己的心脏。

    心脏正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却好像多了一个豁口。

    她忽然有点想哭。

    寻找了这么久的真相,原来是这样。

    拼了命也要撕开的美好假象,却是带着疼痛的悲伤。

    “凭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很轻。

    凭什么,要擅作主张决定她的人生。

    凭什么要自以为是地对她好,为什么要一直骗她。

    她真的,很想,很想阿娘。

    阿娘会不会也在想她?

    “阿娘,你现在在哪……”

    她甚至都不知道阿娘现在怎么样了,人在何处。

    想到这里,季渺渺胸前的手用力地握紧了。

    她决定了,她一定要提着剑,找到季深青,然后让他跟自己说对不起。

    ……

    季渺渺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此时,她有些虚弱地站起身。

    却发现不远处的桌案上摆了不少东西。

    桌面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红色的旌旗,上面有几个黄色的大字。

    “渺渺师姐生辰快乐!!”

    底下附着一行小字。

    “二月初二,沈秋念、孟云声留。”

    季渺渺见状,微微一怔。

    她的生辰是二月初二,而桌面大大小小的物品,俨然已经放了不久。

    原来她已经昏迷了这么久,从冬天,到晚春。

    倏然,季渺渺好看的眉眼一弯,不知为何轻声笑了出来。

    她忽然想起她刚到孚还峰没多久的时候。

    那时她虽然待人温和,乐善好施,因此很多人都认识她,但称得上朋友的,只有沈秋念和孟云声。

    她对谢蓉与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不敢随意亲近。

    在二月初二那天。

    季渺渺刚睡醒,谢蓉与便发传音让她到风雪阁一趟。

    因为谢蓉与平日里其实不怎么主动找她,当时的季渺渺还以为自己是不是闯了什么祸被师母发现了。

    难道是前几日偷偷进剑冢被发现了?她只不过是没钱买剑,而唯一的铁剑又很容易破,所以想挑一把喜欢的灵剑。

    师母应该,不会将她逐出师门吧?

    怀揣着这个想法,季渺渺就这样面不改色地走进了风雪阁。

    刚一进去,谢蓉与便出手和她过了几招,不过也只是点到为止。

    谢蓉与点点头:“有进步。”

    她没有在说客套话,季渺渺的确进步很快,她有天赋,也很努力。

    季渺渺:“谢谢师母……”

    说完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着,各怀鬼胎。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笑了,打破了这片沉默。

    谢蓉与:“好啦,找你来是有东西给你。”

    下一秒,谢蓉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剑,纯白的剑柄和剑鞘由极好的材质锻造而成,细腻的纹理镌刻着几缕银丝,日光下,寒光凛冽。

    季渺渺眨了一下眼睛,很懂事地伸手抽出剑来。

    剑身轻巧而锋利,季渺渺一握住这把剑,心底便涌起一股强烈的感觉。

    这是她一辈子的佩剑。

    季渺渺没忍住挽了几个漂亮的剑花。这把剑,无论怎么看,她都特别喜欢。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对谢蓉与说:

    “师母,真的送我啦?我在剑冢怎么没见到这么好的剑?”

    谢蓉与微微皱眉:“你还去剑冢了?很危险的。”

    季渺渺茫然:“啊?你不知道吗,那你为什么突然给我送剑啊?”

    谢蓉与笑了一声:“傻孩子,今天是你的生辰啊。”

    谢蓉与看季渺渺天天用一把破铁剑,怪可怜的,早就想送她一把剑了,正巧她生辰到了,便趁着这个机会把银霜剑送给她。

    银霜剑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是某位师祖飞升前在奇遇中获得的神剑。

    在季渺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蓉与继续道:“好了,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可以给它起个名字。”

    “那就叫小白吧。”

    谢蓉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好好一把神剑就叫小白了?

    不过转念一想,算了,孩子爱咋叫咋叫吧。

    见季渺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谢蓉与便让她到外面自行练剑去,但在她转身欲走时,谢蓉与忽然瞥见她后脑勺略显凌乱的头发。

    “回来。”

    话音刚落,季渺渺转过身来:“怎么了师母?”

    谢蓉与叹了口气,把她拉进里间重新梳头。

    不久后,她看着季渺渺完美的发型,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让她走了。

    然而季渺渺一出门,便看见了很长一条的红幅布,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

    上面写着:

    “祝渺渺师姐生辰快乐,早日成为孚还峰首富!”

    旋即,幅条消失,沈秋念和孟云声出现在眼前,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把二胡,当场给季渺渺拉了一曲。

    曲终之后,两人整整齐齐道:“渺渺师姐生辰快乐!”

    季渺渺明亮的眼眸瞬间变得氤氲。

    她收起泪意,郑重道:“谢谢你们……”

    除此之外,那一天膳堂还特地给季渺渺做了长寿面。

    季渺渺吃完了,一口不剩。

    看着空空的碗底,她有些失神。

    她本以为,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有人记得她的生辰,特地为她过生。

    因为她自己也忘了这件事。

    原来除了阿娘,还有人把她放心上。

    ……

    此时,季渺渺回过神来,眉眼间皆是藏不住的温柔神情。

    她忽然意识到,桌案上摆放着的都是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首先是好几个摆放整齐的瓷瓶,里面装满了丹药。

    季渺渺伸手,指尖刚一触及,便响起一道声音,是小念的声音。

    “师姐,希望你永远不要受伤。”

    闻言,季渺渺脑海中浮现出沈秋念说这句话的模样。

    看得出来,在她昏迷的这几个月,小念这应当炼了很久很久的丹。

    她转头望向一旁的书,封皮有些残破,带着时光的味道,这是一本古老的符箓秘籍,来自孟云声。

    “师姐,这些都是化神期的符箓,等你学会了,以后也要继续教我画符啊!”

    一张宅院的地契,上面有一个城主印。

    “渺渺,南城永远欢迎你。”

    一个刺绣工整的香囊,有淡淡药草的苦香味。

    “师妹,生辰吉乐,此香囊内藏灵草,可养神宁心。”

    声音停顿了几瞬后,才补了一句:

    “绣工欠佳,勿怪……”

    一张孚还峰的风景水墨画,画得和实际不太一样,应该是按照书中描述画的。

    “喂,快点醒过来啊,再不醒我就走了。”

    以及,一个很大的檀木盒子,打开后,是满满的珠宝首饰,看上去价值不菲。

    “愿君前路坦荡。”

    ……

    季渺渺仔细的把这些物品收进芥子袋,摆放整齐。

    每个人的祝福她都收到了,可唯独少了一个人。

    她垂下眼睫,望向自己的手腕。

    那道原本紧紧缠绕在上面的魔息,早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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