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喊声,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出门去打探发生了什么。

    临走前,黎明没忘了把被踹掉的门板重新立起来,凑合卡回门框里,把现场恢复成就算有原住民闯进来,乍一看也没什么异常的样子。

    沈凌依旧稍后几步,默默坠在最后,瞥了一眼正屋里只有他一直都能看见的两个吊死鬼。

    大抵是因为白天阳气太重,它俩一直在阴暗墙角缩着。

    于是他抬起手,在符咒已被破坏的门板上施了一个封印,让它俩就算入夜也没法窜出来,老实在屋里呆着。

    法力的流动将灵脉里刚有些平息下去一些的疼痛又激了起来。不过还好,只是最基础的小法术而已,持续不会太久,痛得也没有那么狠。

    沈凌撑着门框掐住丹田缓了一会儿,扛过最初的冲击,等逐渐习惯了这种疼,便起身跟上。

    然而一转身,他便对上远远了等在院门口的酒坊姑娘投来的目光。

    是那种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有点探寻意味又满含关切的目光。

    那眼神仿佛是有温度的,像冬天洒在雪地上的阳光,让他莫名地心底一缩,又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无措与不好意思。

    于是下意识地,像被吓到的小动物似的,他迅速把目光避开了。

    幸好,她终于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说。

    陈飞死了。

    死在了天亮之前。只是陈家只有他一个人住,他本人不常在村里,跟左邻右舍也来往不多。因此硬是一直到了下午,早已僵硬的尸体才终于被邻居发现了。

    黎明一行三人赶到时,其他旅行者连同一大半村民都已经围在那了。

    他们三人正好和抬着寿板过来的棺材铺老板前后脚到达,接着便见村长指挥着几个健壮村民,掀开草草盖在尸身上的席子,将尸体挪到棺材里去。

    陈飞的死状便也由此映入众人眼帘——

    他的身上散布着七八个女人的手印,手印所在位置的衣服仿佛被强腐蚀性的液体烧出了大洞,裸露出来的皮肤却是完好的,只是被掐得发紫。

    他的双眼睁着,眼球微微往外凸,脖子上留有一圈黑紫色的勒痕。然而那道勒痕的深度并不致命,真正致命的伤是在腹部。

    他肋骨以下腹沟以上的整个肚子都破开了,而且像是从内往外破开,皮肉翻着。腹腔里的脏器全都融化成了一滩半液体半固体的黑绿色粘液,腰侧尚且完整的腹壁也被腐蚀得极薄,几乎是半透明的。

    他大张着嘴,口腔和喉咙里同样被灼烧腐蚀得一片狼藉,看起来像是被人强行制住,把大量的强酸从嘴里灌进了肚子。

    这样凄惨的死状,物伤其类的旅行者们无不本能地汗毛倒竖。周围的原住民们也没好上多少,人人自危的气氛在压抑的环境里发酵蔓延。

    黎明听见,有不少人在小声地议论“镇力开始减弱了”“幽水是不是要提前失控”云云,牙关因恐惧而微微打着战。

    更多的人在偷偷打量苏恬恬这个“镇女”,人群在她身周自动让出的一片空地。

    那个在夜间变成怪物,并且在众人面前自己把自己剁成了肉臊子的嬷嬷,此刻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恭敬地服侍着。

    与那嬷嬷四目相对,黎明的目光没在这个显然恨不能就地变身扑上来把自己撕了的怪物身上过多停留,径直看向了别处。

    ——她并不意外。早在看到这怪物脖子上的雷击纹时她就知道,这家伙应该是过一段时间就会刷新复活的。

    很快,村长站了出来稳定局面,让大家不要恐慌。

    村长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代镇女魂魄对幽水的压制提前开始减弱了,但目前看来事态还没到不可控的程度。

    他吩咐负责仪式准备工作的几家加快进度,务必保证仪式按时举行,如果能提前一点就更好了,但并没有下达必须提前几天完成的死命令。

    至于陈达的尸体,则还是像以前死于幽水的人一样,先在自家殓放,等仪式完成后幽水稳定下来,再沉入幽水。

    然后村长就让众人散了。

    因着村长的吩咐,下午余下的一点时间里,包括黎明在内,大多数旅行者都被各自的“家人”拘着加紧干活。天黑后村里还有给亡者喊魂送路的民俗。一番折腾下来,这一天众人都没再找不到能见缝插针搜查的机会。

    沈凌和阮凯也没有好上太多。虽然作为外乡人,他们没有准备仪式的活要干,但姜家废屋的线索就是那些,翻不出别的了,外出试图从村民嘴里探听消息,因为幽水提前异动而人心惶惶的村民们也并不配合。

    终于,到了又一次夜深人静时,全部NPC陷入沉睡,旅行者们再次默契地聚集起来,无需多言便集体赶陈飞家的院子。

    ——当然,沈凌依旧除外。阮凯也不知道他又一个人跑哪去了。

    “我找到姜家的家谱了。”等不及到达陈飞家,一跟众人碰面,郭栋就迫不及待地说。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

    黎明恰好离他最近,于是一边伸手接过一边问:“在哪找到的?”

    ——如果是在村祠里昨晚他们搜查过的那部分地方,但连她也遗漏了,那就要积累这个经验教训,反思忽略了什么。

    然而郭栋却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其实。”

    “我回去时它就在祠堂供桌上放着,但我确定我之前看时没有。——我怀疑是咱们不在的时候沈凌去过我那了,他找到之后就给放到显眼地方了。”

    “那咱们匹配到的这位独行侠大佬心眼还怪好的,挺爱助人为乐。”唐乾截住了这个话题,向黎明道,“先别管来源了,看内容吧。”

    姜家的家谱上显示,当年这个村子里果然是有两个姜氏女。

    姜家夫妇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长女叫姜琪,次女叫姜珂。

    其中姜琪的名字上画着红框,姜珂的名字旁则注释着一行小字:系远房族亲之女,因父母双亡无处投奔,过继本支。

    不知是不是因为是收养来的,手续办的没有那么正规,家谱上并没有记录姜珂的生卒年月,她的名字上也没画代表已去世的黑框。

    但已经可以确认成了吊死鬼的姜家父母在这本家谱上名字也没加黑框。看起来更像是因为姜家绝嗣,村里人也就懒得再在他们的家谱上修改,直接封存了事了,不能说姜珂就一定没死。

    “所以说,前代镇女是姜琪,村祠里被判处沉潭的姜氏女是姜珂?”郭栋说,“那为什么唐乾恨的明明是姜琪,最后告的却是姜珂?”

    “也可能唐乾那事儿跟这姐妹俩都有关系呢?比如他纠缠的是这姐妹俩的其中一个,但出事那天另一个也看见了,两人一起反抗,最后直接把他搞废了的那一下是姜琪造成的。这么一来,他虽然最恨姜琪,但姜琪是镇女,他不能怎样,就只能报复姜珂。”阮凯插话道。

    “而且这姐妹俩虽然不是同父同母,但感情似乎相当不错。”

    说着,他便将中午跟黎明、沈凌两人在姜家废宅的那番探索一一与众人分享了。

    “这样的话……那现在看来就是,姜琪原本是家中独女,但在四五岁时抽签被选中成了新一任镇女,所以姜家他们三口的亲子照片从此断了,姜家夫妇随后收养了姜珂。”唐乾听完点点头,开始帮大家梳理迄今为止线索形成的推测。

    “十年前姜琪被献祭给幽水为镇,姜珂也因为某些原因被判沉潭处死。连失两女,姜家夫妇受不了打击,双双上吊而亡。”

    “十年前的仪式既然是成功了,那姜琪必定是牺牲了。但有没有可能,被沉潭的姜珂其实没死?”

    “她姐姐在潭里镇着幽水,姐妹感情很好的话,有没有可能姜琪一灵不灭,把姜珂给保下来了?”

    “只是被判了死刑的姜珂即使活了下来也没法再回村里,于是就改名换姓去了别处生活。也就是……沈凌那个妻子?”

    “所以她去世后遗愿是让沈凌把她葬在幽水边,因为她姐姐在那。”

    “这样的话跟沈凌戒指上那个L love K也能对上,说明沈凌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真名叫姜珂。”

    “我觉得应该就是这样……”唐乾说到这,一直都乖乖当个听话的腿部挂件、很少开口发表看法的苏恬恬弱弱地举起手,好像上课回答问题时的习惯还没消退,“那个,我觉得‘江雪瑙’这个名字,可能也是对她就是姜珂的一个暗示……”

    “就是,我之前放假的时候曾经在博物馆当过一段时间志愿者,正好在珠宝玉器展厅,就学了挺多各种各样玉字旁的字都代表的是什么东西相关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珂字的意思是一种像玉的美石,现在的主流观点说是它指的就是白玛瑙。”

    一边说着这些一边赶路,此时一行人已经到达了陈飞家院门前。

    院子里已经没有活人在住了,因此院门也没锁,陈飞的棺材就在不大的院子里停放着。

    “说来……”看着那口棺材,唐乾突然问,“昨天解散之后,你们有谁还遭到过攻击么?”

    众人皆是摇头。

    唐乾似乎并不意外,而是深深叹了口气:“那应该就差不多是刚才说的那么回事了……”

    “下午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是陈飞?”

    “如果说昨天有什么只有陈飞干过,我们都没干过的特殊的事,那可能也就是他在遭鬼手攻击时把那个骨灰盒给砸出去了。”

    “——现在看来,估计是因为他冒犯了姜珂的遗体,让镇着幽水的那位发怒了。”

    众人皆默然,显然也觉得这推断没什么不对,心里却都不大是滋味。

    毕竟,陈飞虽然一开始就自称讨厌解密,做事风格也的确不太适合解密副本的样子,但人不坏,也一直尽力在帮忙了,不能算是个拉胯的队友。

    当时那种情况,人在突然被袭击咽喉要害处的危急时刻,下意识地抓起手头的东西反抗,想不了太多,这怎么能说是他的错?

    可是他死了。

    就因为这点人类的正常本能,死成了如此凄惨的样子。

    “大家最好还是别太先入为主。”数秒寂静之后,一路上都没再开口插话的黎明打破了这沉默。

    说着,她走到停在院子里的那口棺材边,推开棺盖细细检查陈飞的尸体,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起身的同时状似不经意地抹了一把他的眼皮,帮他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了。

    “先进屋看看吧。他不擅长搜查,或许有漏掉什么线索。”

    一进陈飞的屋子,黎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桌子上的纸条。

    那是一张符咒,正是袁馥房间小盒子海绵垫下和阮凯手机壳里藏着的那种,虽然用一个粗瓷茶碗压着,遮住了一大半,但还是很显眼的。

    视线扫过,下一个引起黎明注意的是床边的大行李箱,行李箱旁边放着一个灰扑扑的纸箱,疑似是从床底下拽出来的。

    两个箱子旁边地上倒着一个装白酒的空盒子,盒子底部原本互相别住的四片插口此时已经被拆开了。

    她直接拿起符咒,转头问随后进来的唐乾:“你找到这个了吗?”

    “我?”突然被点,唐乾愣了一下,看清她手里的东西,又摇了摇头。

    然后那符箓就被递到了他面前,示意他拿走。

    “……给我?”

    “嗯。”黎明点了下头,看着他道,“因为我有个没被证实的猜测。”

    “还记得昨天我们被鬼手攻击的顺序吗?——刚进副本就被攻击的沈凌,然后是你、郭栋、我、陈飞。许悠和阮凯从头到尾没被攻击。”

    “我一直在想,这意味着什么。”

    “你们不觉得这个副本安全得过分了吗?”

    “昨天晚上我们探了最重要的两个地点,我们这组只遇到了一个并不很强、并且可以用副本逻辑绕进去的怪,你和陈飞虽然疑似遇到了boss,但理论上只要跑得够快就能活下来。”

    “如果像昨晚这样,每天夜里我们结束探查回去之后,到被强制睡眠之前的这一小段时间,本来就是强制接受boss攻击、杀戮的时间,那探查过程中偏低的凶险程度倒是还说得过去。”

    “——毕竟,为了不在NPC面前露出破绽导致演绎失败,我们不可避免要各自回去配合强制睡眠,相当于被瓮中捉鳖。”

    “我从昨天开始就怀疑被鬼手攻击的顺序是关于boss对我们仇恨值的一种提示,它会按照这个顺序来攻击我们。不然,让我们在第一天拉开时间跨度分别接受一次并不难躲的攻击,这毫无意义。”

    “虽然昨晚沈凌没被攻击,遭毒手的是陈飞,看似是我想多了。但就像刚才说的,陈飞摔了骨灰盒,我们没法确定是不是因为这个,导致他的仇恨值提高,排序提前了。”

    “那么今晚,如果我们中没人触犯忌讳,被攻击的又会是谁?——我不认为会什么都不发生地过去。”

    她平静地看向众人。

    “当然,如果我怀疑的是对的,今晚首当其冲的会是沈凌。不过我相信他早就找到符咒了,就算没有,他也应该会有手段自保。”

    “然后就会有两种可能性:理想状况是boss一击不中,直接鸣金收兵。不好的可能性是它会按照顺序顺延至下一个人,直到杀死一个为止。”

    “——目前看来,boss在强制睡眠时间之前出手,可以杀的人数应该是受副本限制的,一晚大概只能杀一个。不然它昨晚杀完陈飞后完全可以再去攻击我们,但事实上没有。”

    “如果我猜测的这个每晚按顺序杀戮的环节确实存在,我们至今没得到这符咒有什么用处的确切信息,它好像游离于剧情之外,就让它更像是种系统留给旅行者自保用的道具了。——当然,阮凯的灵觉也可以算是种作证。”

    她一边平静地说着,一把重新将那张薄薄的纸举向唐乾:“而且就算它不是,我们也没有更好的能抵御boss攻击的东西。所以这种时候,无论到底是不是,我们最好都先假设它是。”

    “等等,你先等等。”听完这种猜测,唐乾依旧没有伸手去接那符箓,反而掌心向外抬起手,示意黎明稍停一下。

    “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如果这玩意儿真能抵挡boss的袭击,陈飞这里明明就有一张,那昨天他怎么还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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