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石中花,都是“我”。一旦生出这个想法,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一切怪异之处就都好解释了。

    ——为什么当初他们刚刚找到自己的身份、从小黑人变成具体的人之后,会发现彼此之间长得都有几分相似?

    因为他们本来就都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旅行者们是石中花,后面追着女尸也是石中花?

    因为正如之前他们都曾猜测过的那样,副本中并非现实世界,而是石中花的内心世界。

    物理意义上的石中花还在现实世界中,不在这里。女尸也好,旅行者们代表的“我”也好,都是某种意识体,某种精神。

    每一个小组所处的环境都是石中花生命中的一次不幸遭遇,一个让她痛不欲生、想要轻生的节点。

    这些过往全都永久地贮存在她的脑海里,但发生时却有着无法打乱的时间线。

    活着很痛苦,是放弃,还是克服?

    大概每次动那个念头、手里拿着可以让自己解脱的东西时,她的心里都该有着激烈的斗争吧……

    人都是想活的,这是本能。但会怕,怕痛,会绝望地觉得即便挣扎也还是爬不出泥坑。想放弃的软弱也是人的另一种本能。

    所以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她的两种本能在内心世界中交战。求生的意志突破重重阻碍在挽救她,而只求一死的软弱之心在阻挠,试图掐灭她残存的希望。

    一如带着任务的“她”一路过关斩将勇往直前,而背后呈现死亡状态的“她”步步紧逼,状若癫狂。

    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实际是石中花在一次次犹豫要不要放弃自己一了百了时,精神世界中自我斗争的具象。

    黎明甚至觉得,这大抵应该也就是为什么,第五阶段“救我”的时候,其他四组的难度低到堪称草率,只有他们这一组明显不同。

    因为要同时具备这五个时间点的记忆,就说明现实世界中的石中花是至少活到了小产之后的。

    换而言之,前面四组生死角力的结果其实在现实中早已有定论了。唯独他们这一组,真的是未知数……

    历史重现总是轻易的,难的是做出又一个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之前的那些阶段里,旅行者之间的生命是连锁在一起的?

    黎明猜,十有八九,副本应该是还在这里用文字游戏设了一个陷阱。

    它只说绑定着进来的同队成员性命相连,却故意没提其他人之间是否也一样相连。

    很有可能,其实所有人的生命都是连在一起的。在前五个阶段,他们中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死去,所有人就都会死。

    因为他们本就都是同一个人的同一种意志在精神世界中的投影。

    至于为什么现在这个连锁失效了……大约是因为石中花已经做出了她这一次的选择吧?

    故事已经结束了,现在只是一个测试旅行者读懂了多少的额外关卡。正如系统提示中悄然改变的用词——之前一直都是第几“阶段”,唯独现在变成了“最终关卡”。

    这大抵就是在暗示,最后的这一关和之前所有都不在同一序列里,游离其外,并不能视之同等。

    所以啊,为什么这个副本会叫“无人救我”?

    因为每一次救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的其实都是她自己,是她的求生意志,勇气与坚强。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其他细节也佐证着这个推断——

    比如她自己和其余不少旅行者都被削弱了体能,削弱到类似一个成年女性的程度。竹子和方小凡这两个能力者也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法力了。因为石中花就是个不会法术、武力值也普通的平凡女子。

    又比如,石中花幼年时犯了错会被关在黑暗的储藏室,所有他们这些旅行者就都被规则强加了一个畏惧黑暗的设定。

    …………

    所有一切都可以串得起来。

    现在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那些她并不了解的语言,那些身份的提示字到底是不是都能代表“我”。

    虽然自觉不是的概率很小,但黎明依旧不能彻底排除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答案真就是与“田沃野”相连的那三个数的可能性。

    然而事已至此,再返回去查那些外语书显然已不可能。

    恰在此时,腕上的手表突然一阵震动。

    [4-1 杨柳岸

    我在一个全是镜子的房间,五个女尸在砸镜子,要爬出来,她们问我我是谁!我要填尚知恩对应的数吗?这之前不是问过了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黎明这才注意到,刚刚系统信息弹出来时还是灰色的发信按钮不知何时竟然又变成了绿色。

    这最后一关,发消息的机会居然正常刷新了?!

    不过一时并没有人回答尚知恩的问题,不知是都忙着在解那团盘根错节的连线,还是也不确定应该怎么办。

    不过也没人提出自己遇到的是其他不同的谜题,看来这一关所有人面对的应该都是一样的情况。

    “我们的真实身份可能都是石中花求生意志在精神世界的具象化,可支持论断的证据有……”

    时间有限,没办法解释得太细,黎明立刻按住发信按钮开始录音,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一样,希望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让这结论尽可能有说服力,受到更多信任。

    结果她巴拉巴拉地还没说完,又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2-1 顾北

    答案是石中花。我们都是她本人的求活之心。]

    不管是单纯想跟姐姐对答案、被副本规则群发给了所有人,还是本来就想帮一把所有人,一贯独来独往的穆塔发信比黎明还快了半步。

    紧跟着黎明这边的消息也发了出去,消息最末,要求几位外国友人和说方言人士确认一下自己的名字提示确实都能对上各自语言中的“我”字。

    发完,看着屏幕上并列着的那两条消息,黎明不禁浅浅勾起一个会心的笑。

    ——是了,就该是这样。就算没了法力,她家小竹子也依旧是强大的。心志坚定,行动力强,反应够快,脑子也不慢。

    不多时,一条条的确认就叮叮咣咣地接踵而来——

    [1-2 方小凡

    我们家这一支的夜离语里“我”的发音确实读fan,能对上。]

    [3-2 尚知恩

    对,温市话的“我”就是“恩”!]

    [2-2 高雅

    窝们国家的话里窝久四ja。]

    [3-1 穆拓

    维南语的“我”发音是tuo,确实和“拓”谐音。]

    …………

    所有外语和方言全都对上了,无一例外。

    果然。

    ……不过,为什么会是“石招娣”而不是“石中花”呢?

    猜想被彻底证实,黎明放下心来,凑近捋着地板下面的电线网,想要寻找“石中花”这三个字对应的正确数字答案。

    可是找了半天却发现,绝对不是自己漏看了,“中”和“花”这两个字确实不在这一大堆汉字牌中,里面的字只能拼出“石招娣”这个答案。

    按说这也没问题,毕竟石招娣是石中花的曾用名,这两者指的都是同一个人。

    但不知怎么,黎明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想也知道吧,就石中花这坎坷的人生,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对“我”的身份认同怎么都应该是后来的“石中花”,而不是代表惨痛童年和性别羞辱的“石招娣”。

    换句话说,虽然“石招娣”这个答案不能说有错,但怎么都觉得,“石中花”才是更好的、她本人更认同的答案。

    不过此刻黎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倒计时在飞速减少,她没时间想太多,手和眼睛也一刻都没停,迅速捋着乱成一片的黄色电线。

    终于,当倒计时飞降到只剩二十多秒时,她终于搞定了,确认“石招娣”三个字牌所对应的三个数字牌上分别是6、9和2。

    因为玻璃地板的反光、令人眼花的线阵和腰后大片伤口持续失血带来的体力流失,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都是跪在地上的,尽量让眼睛靠近那些线。

    此时要去输入答案了,于是她撑着身子站起来。

    这副被副本规则削弱的身体比她原本的体质差太多了,血流不止之下,起身时她只觉双腿发软,步履虚浮,而且这短短几分钟的心理压力和高度精神集中还让她双眼干涩,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脑门冷汗。

    于是她随手抹了把汗,又揉了揉眼。

    但不巧,揉眼睛的动作揉得不够彻底,带在手背上的汗水揉进眼里,顿时让她眼前模糊一片。

    也正是这个“不巧”,让起身离开中心区域后的黎明突然发现了另一件事——

    从高一点的位置俯视,当她的眼睛看不清一根根线具体的走向时,它们相互糊在一起,较新和较旧的线便成了颜色深浅不同的色块,深浅不同的色块又形成一个巨大的图案。

    尽管深黄和浅黄之间的色差很小,很不明显,但她还是看了出来,在深黄的底色上,浅黄色微妙地组成了一行字:“你=0”。

    “砰!”

    “哗啦——”

    背后一声脆响,随即是碎玻璃散落一地的声音。

    背后的学生时代女尸已将镜面砸穿一个盘子大的黑洞,伸出一条手臂,一边用另一只手不断掰着破洞边缘的碎玻璃扩大洞口,一边向黎明的颈后抓来。

    黎明原该能躲开的,甚至若没有副本不讲道理的规则,还能拽着女尸的胳膊把她从镜子里拔出来结结实实给个过肩摔。但无奈在这个副本里他是个普通女子的精神体,求生欲的具象化,还受了伤,于是虽躲了一下,颈后还是被尖爪划过,又多了四道血痕。

    与此同时,玻璃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另外五个方向的女尸也全都打碎了镜子,争先恐后地伸出手来。

    没时间了。

    无暇再犹豫思考,黎明拔腿冲向那个输入密码的机器,啪地按下数字0,然后对着确认键狠狠一拍。

    “我就是你啊!!!”

    按下按键的同时,她对着面前那具女尸大喊。

    瞬间,所有正拼命从镜面上洞口里往外撞的女尸都齐齐定住了,怔怔地看向中央的人。

    黎明回望着正对面的那具中年失子、肚腹被爪的破烂不堪的女尸,直视她的眼睛。

    “我就是你。——是石中花,不是石招娣。”

    “要坚强,要为自己尽力争取。无论遇到什么,命运待你如何不公,无论如何想放弃,最终摸都还是能撑住,能活下去,就像石缝里开出的花那样。——你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当初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不就是在激励自己?”

    她的语气缓和下来,看着这个被天意一再折磨、但始终选择了顽强的女人。

    “所以你不会杀我的,对吧?因为你本就是天性坚韧的人。”

    “你会斗争,会难受,但就像之前那四次一样,终究不会被打倒,更不会放弃。”

    “活下去才有希望,有明天,才可能变得更好。”

    “因为我是你精神深处勇敢积极的那一面,所以我注定会赢。——之前一直是这样,这次也依旧会是。”

    说着,她松开按着按钮的手,舒展开身体,展现出一种坚定而不设防的状态,殷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只是注视着其中一个,五个不同年龄段的女子脸上的神情却恰如同时被注视着一般。

    在这样的注视下,五具女尸竟不约而同地缓缓流下泪来……

    随着泪珠滚落,她的皮肤逐渐褪去青紫,身上衣物也慢慢消去了血迹与污渍,恢复成正常的病服、校服、工作服与居家裙。

    最终她彻底恢复成了一个正常活人的样子,眉眼平凡但清秀,只是左脸上有一大片烧伤的疤痕,覆盖了半张脸。

    那伤痕有些狰狞,但远谈不上可怖,更谈不上丑陋。至少黎明是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的。

    于是她平静而坦然地继续直视着她的脸,用一种坚定的鼓励目光。

    石中花与她默然对视了几秒,忽而带着眼泪笑了。

    与此同时,屋顶、左右和背后的四个身影贴着镜面汇聚向正前方身着医院病服那个现在的她,最终汇成一体。

    破碎的镜面抛弃科学规律迅速地弥合,进而泛起一片涟漪。镜中石中花的身影也随之扭曲模糊,最终被新的画面代替。

    涟漪平复后的镜面从中间分成了左右两边,左侧的画面是旅行者们方才第五阶段的回放,右侧则是现实世界的情形——

    在一到四号组奋力与黑影们战斗时,童年、少年、青年和中年石中花其实都是在拿着毒药、绳子、修眉刀等等求死道具挣扎、犹豫。

    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的是左侧画面的声音。旅行者们在战斗,不时出言相互配合,紧张而勇敢。

    右侧的石中花始终是沉默的,但看着她夹在生死一念之间不停发抖的身体,那激战的声音仿佛就回响在她的心里。

    最终画面来到了第五组的时间线。

    画面显示,因为失去腹中胎儿,她是真的出了精神问题,所谓的鬼婴索命其实只是她发病时的臆想。

    当左侧画面中鬼婴的爪子爪向她的肚腹时,右侧画面中实际是她拿着从护士台偷的叉子刺向自己。

    叉子和胎儿的小手,留下的是同样的痕迹。

    穆塔的歌声再次在小房间里响起来,随着左边画面中的鬼婴渐渐平静,神情变得释然,消失在一片圣洁的光华里,右侧的石中花也终于从幻觉中挣扎醒来,丢掉叉子,将满是冷汗的脸埋进掌心里,过了一会儿,再紧紧抱住自己。

    随后涟漪再次出现,画面隐去,镜中重又现出石中花的身影。

    “会好的,你的病。”黎明再次鼓励她,“好了之后去找妇联,家暴这种事,你想离婚最终肯定能离掉的。——你以前可以自救,这次也一定可以。”

    “谢谢……”镜子中的悲惨女子露出一个清浅的笑,然后伸出手。

    她的手臂如穿透水帘般穿过了镜面,将手中握着的东西交到黎明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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