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半,林属玉才同温时韫回了温府,认真想来,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他的府邸。

    相比林府,温府显得更冷清了些,府中下人不多,环境清幽宁雅,寂寥无声,小径曲折蜿蜒,却暗合此地原先的地形走向,颇有顺应自然的无为之意。府后修竹林立,也是别有一番风流韵致。

    确是个适合静心与思索的好去处。

    温时韫已为林属玉安排好了一处房舍,还有两个丫鬟服侍。

    林属玉认真再三向他道谢。

    温时韫淡淡笑了:“林姑娘客气了,我所为的一切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记挂在心。”

    临走前,他还问道:“不知道明日可否邀林姑娘一同游赏汴京,姑娘离家多时,这五年来汴京也已改头换面,若是姑娘往后长住汴京,熟悉一下总归是好的。”

    林属玉本想跟他说自己不打算久留,但转念一想,毕竟人家好意相邀,自己总不好拂了他的兴致,于是便答应下来。

    翌日,汴京街市繁华,商贩们吆喝声此起彼伏,林属玉轻盈地穿过络绎不绝的人群,感受着汴京独有的烟火气息。

    离家五年,前两年她跟着阿公在抚州行医救人,身上盘缠无多,成日待在深山老林中。后三年,她被萧尘掳掠至西辽,往后也甚少感受到这般亲切的市井之风。

    人群熙攘,温时韫耐心地跟在她的身后,原本计划着能从林属玉口中套出关于西辽战线的情报,毕竟她身为萧尘信任的医女,所了解的事情自然比一般人多些。

    只是没想到,林属玉一大早在他的院落等他,还特意挑了个最为嘈杂的时间出门。

    眼下套话不成,便顺遂自然罢了。

    不远处有一座大桥,林属玉三两下走到桥上,桥底下是汴京最著名的一条河,唤为定河。

    林属玉双手扶着桥上横梁,兴奋地看着远处的采莲女。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采莲女们平稳的撑着小舟,嬉笑间玉手采撷起一朵又一朵饱满的莲蓬。

    泛舟轻扬,水面微荡,到处美不胜收。

    林属玉笑着,眼中承包下这一派美景。

    忽然,其中一个采莲女爆发一声凄厉的尖叫。

    林属玉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只见那采莲女猛然掉入河中,还呛了好几口水。

    其她采莲女忙靠过来,将她拉出水面。

    那落水的采莲女面色恐惧,顾不上狼狈指着远处的一片荷叶颤声道:“那儿,那儿有个死人!”

    众女听了她这话,都被骇得不浅,竟是无人敢上前查看。

    原是方才她采莲蓬时,忽摸得这片硕大的荷叶下有个什么东西,滑溜溜的,她好奇地捧出来一看,没成想竟是个人头。

    林属玉早在那采莲女落水时随便赶了过来,借了片小舟,划桨靠近她们,自然也听到了那采莲女的发现。

    她缓缓靠近那片荷叶,蹲下身,冷静掀开。

    一张浮肿的人脸,就这么猝不及防映入她的瞳孔。

    那些女子平生未曾遇到这档子事,都吓得肝胆俱裂。

    只有林属玉静静看着这张肿胀发白的脸,若有所思。

    她镇定地指挥岸边几个男子将尸体捞上岸,突然想起温时韫还被她落在身后。

    此念一出,温时韫刚好径直走向已被人打捞上岸的尸体。

    林属玉看到温时韫朝自己走来,本想开口,温时韫倒先在尸体前蹲下,不紧不慢问她。

    “你有何发现?”

    林属玉收回心神,微敛眉道:“这是一具女尸。这具尸体至少在河中浸泡了有十日。尸体的腹部绑着一块巨石,坠着腰身沉入水底。我想是因着河底暗流涌动,尸体也跟着水流缓缓移动,最终连接腰身与巨石的那节绳子勾住了长硬的荷叶茎,巨石沉底,尸体上浮,腐烂的脸也顶住了荷叶,恰到好处被遮盖住。”

    尸首口鼻内有泥水沫及有些淡色血污,尸体僵硬,一手探向前方,姿势怪异。肚内有水,肚腹微胀,拍着发响。

    除了那个暂时无法解释的动作,其余都符合淹水身死的特征。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弄清尸体的身份。

    有人报了官,官府很快来人。

    马泰安是昨日新上任的衙役头子,原本想凭着这个案子一展雄风,树立新官威严,没成想竟在此处遇到了大理寺卿温时韫。

    这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马泰安诚惶诚恐在温时韫身旁回话,额头冷汗直冒。

    “近来有何人前往官府报失踪案?”

    “回大人,尚未有人前往报案。”

    那这就奇怪了,一连十多日不曾回家,家中人竟不担忧疑惑吗?

    林属玉听着,又凝眸仔细看了看尸体,尸体已经被泡得浮肿,但还是能勉强窥见生前的模样。

    这具女尸的相貌并不出挑,甚至可以说得上丑。并非林属玉有意冒犯,而是这样的相貌第一眼看上去的印象的确便是丑陋,不是在过分其词。

    周围有老百姓认出这具尸首,惊声道:“这不是那个歪大嘴吗?好端端的怎么想不开了?!”

    马泰安向那人询问了情况,得知此溺死之女在街上还颇有些名气,大多数人都认得她。不过只是因为她天生长了一副歪嘴,显得滑稽可笑,每每见她,过路的人总忍不住嗤笑。长此以往,人们便认得了她。

    那人还补充道,此女并非汴京人,似乎是外乡人,原先独来独往,未见其亲眷。

    又有人反驳道:“未必未必,前些日子,我还见她与张家那小子偷偷讲话呢!”

    “张家何人?”温时韫问。

    “就是这附近张家的秀才爷张光珺呀!”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马泰安命人将张光珺寻来,忽听得林属玉轻柔出声打断。

    “我有个疑问。”林属玉指了指尸体光着的脚,“为何她的鞋子不见了?”

    马泰安解释道:“兴许是有些投河者担心自己投河后会变成水中邪祟,因而将鞋脱至岸上,这样便不用担心有所羁绊。”

    林属玉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衙门已派人前去搜寻鞋子踪迹,但目前仍未有下落。

    林属玉也沿着河岸一路观察,越走越远。

    没有找到鞋子的踪迹,很是奇怪。

    林属玉又原路折返回来,刚好见那落水的采莲女正要离开,行走间姿势有些许怪异。

    “可是方才伤到了哪里?”林属玉关心道。

    “没有没有。”采莲女笑道,“就是这鞋子不大合脚,没有大碍。”

    林属玉闻言看向她的鞋子。

    是一双鲜艳的红绣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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