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年,大汉元朔元年,春。

    中原地区的雪花比西域融化的更早,初春的暖流已经唤醒了山野田间的万紫千红。

    这是劳作的光景,无数质朴的农人辛勤的为新的一年播种着生计。

    而在长安城内,未央宫外,从天刚蒙蒙亮开始,大汉的肱骨们就已经起了大早,准备前往宫中,参加内朝。

    此时的大汉还没有早朝的制度,只是分事情轻重缓急,设有内朝、外朝之制。

    内朝为皇帝主持,参与者只有重臣,而外朝由丞相主持,参与者官级地位不一,早朝的制度,还得往后再推四十年,等汉宣帝继位,才会正式出现。

    “丞相慢走!薛相慢些!!”

    听到身后有人呼唤,薛泽立刻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来人正是汉景帝时期就担任过太子洗马的现任都尉,汲黯。

    “哎呀,丞相为何走的如此着急?可是朝中又发生了何等大事?”

    汲黯自小体弱,只是一小段距离的奔跑,就让他忍不住大口喘息,好似再多跑一阵,大有可能猝死在当场。

    薛泽有些皱眉,别看他是丞相,可他也不过是在韩安国坠马重伤,难以承继丞相之职时,被天子硬拔上来顶位的存在。

    而恰好薛泽也自认有几分自知之明,从来不会过多的去阐述观点,针砭时弊。

    此时见到汲黯拦路,他也是下意识的退至众人身后,礼貌而不失微笑的应声道。

    “此次朝议,乃是中大夫主父偃所举,汲黯大夫若是想提前知道,何不去问问主父偃?问我又有何用?”

    说完,薛泽就微微点头,含笑重新向着宫门走去。

    未曾得到想要回复的汲黯顿时大怒,指着薛泽就直接怒斥:“汝乃丞相,陛下召开朝议,汝却一问三不知,这丞相之位岂是尸位素餐之辈可待之?”

    “薛泽,浩荡隆恩,你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器重?”

    宫门处,打着哈欠的众人见状,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汲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而薛泽这个丞相又像是一个只知道附和陛下所言,平日里好作旁观者的姿态,因此没少被这些直臣们口头谩骂,引以为耻。

    只是骂着骂着,薛泽也就慢慢习惯了同僚独特的打招呼方式,继续面不改色的带着一众人入宫进殿。

    大朝正殿中,主父偃、公孙弘、公孙贺等一行人已经站在一旁闭目养神,等待着朝议的开始。

    静谧无声的正殿,唯有汲黯那偌大的嗓门,还在嘲讽挑衅着薛泽。

    只不过在汲黯入殿之后,又见到主父偃和张汤,新的目标出现,他这才放过了丞相,改为怒斥此二人狼狈为奸。

    “行了,汲黯,今日朝议是有大事商讨,收一收你那臭脾气,开完朝议等你回家了你再骂。”

    只见正殿对着大门的正上方,刘彻正一脸疲惫的摆手,示意众人肃静。

    “桑弘羊,开始吧!”

    常年伴读天子左右,如今出任侍中者桑弘羊,朝着天子刘彻下拜,然后走到众位重臣跟前,朗声唱喏道。

    “去岁更新,朔日冬至,万物犹始也,此乃天之祥瑞,寓我大汉万世兴盛,今奉陛下昭令,改年元朔,以纪祥瑞。”

    “大汉万胜!陛下万安!”

    众大臣纷纷下拜,这也算是认同了这位天子在新年内的第一个执政决策。

    或者说……

    他们也不敢于反对。

    去岁,无论是前几年去世的孝文太后,还是当今太后之弟田蚡失势,田窦两家外戚终于完全剪除。

    从此上天入地,大汉王朝再也无人可掣肘刘彻。

    天子之势,从今年伊始,将正式进入刘彻的时代。

    或许祥瑞是一回事,为了庆祝自己终于真正意义上的亲政,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吧。

    反正年号而已,皇帝喜欢换,一年一换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烦恼者,史官尔,与他们有何关系?

    等到年号更替之事述完,众大臣才开始做起“述职汇报”。

    只是这些杂务越听越让刘彻感觉头痛不已。

    “陛下,去岁南阳、颍川一带干旱成灾,虽然朝中调拨赈灾银粮,勉强维持住局面,可开春之后还需春耕夏种,这粮种之事,还需给予支持。”() ()

    “陛下,去岁您让骁骑将军卫青,屯兵云中育马养马,如今春来新增马驹万匹,其用度还需增补,方可维持马政。”

    “陛下……”

    钱,钱,钱!

    常有人说,钱不是万能,这对于个人来说的确适用,可放在国家的用度之上,没钱,那还真是万万不能。

    大汉的前行,除了君臣一心之外,金钱,才是维持发展最好的润滑剂。

    “够了,朕知道了!让大司农再去卖些下等爵位,若是短缺较大,一些无足轻重的吏位也拿去出售!”

    汲黯听着刘彻一言,顿时就想出列直谏。

    可刘彻仿佛能提前知晓他的动作,直接开口问道:“若谁要劝谏,朕劝你三思而行,朕为天子,岂不能知卖官鬻爵之祸患?”

    “谁想劝朕,拿钱来劝,只要十万钱,朕保证,就站在这里让你骂个痛快,事后绝不追究!”

    汲黯:“……”

    众人无语,且先不说能不能拿出万贯家财,就算是有……

    他们可不想因为家财太多而被张汤盯上,说不定哪一天就因为一些侵吞田产,或是家中用度逾矩的‘小事’,落得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反正都是些小事尔,所发卖者,不过低等爵位和官位之下的一些粗鄙吏位,且先行者吧!

    等为钱所困之事商议结束,众人所奏之事皆已言明,但是薛泽等人依旧是闭目养神,没有一丝动弹的意思。

    这些事情在外朝就可决议,还不足以让刘彻大张旗鼓的聚集众人单独言明。

    “怎么?讲了半天,难道诸位就没有一件能让朕感到高兴的好事吗?”

    众人噤若寒蝉。

    直到此时,主父偃这才不急不缓的上前拜倒,喜气洋洋的说道。

    “陛下,臣有一事或可为年号更新,呈以喜事报之。”

    “哦?这次内朝就是中大夫极力推崇,到底是有何喜事?还不速速说来!”

    主父偃从怀中取出一份厚实的竹简,神情变得极为亢奋,声音震耳欲聋的大喝。

    “此乃北地郡太守程不识,百里加急的军情密函,此中之事旷古绝伦,前所未有!”

    “臣,恭喜陛下!”

    “十年前,陛下派遣侍郎张骞为使,出使大月氏,如今,张骞不仅完成使命,更是携西域三十五国之通商盟书,拜于陛下,愿尊大汉为宗,共击匈奴!”

    群臣哗然!

    “张骞?”刘彻也先是一愣,思索了许久后才想起张骞是谁。

    那是十年前的一天,自己听闻匈奴人杀死了大月氏的王,将大月氏赶出了祁连山一带。

    所以,他也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派个使臣去尝试增加一位抗击匈奴的盟友。

    十年啊,张骞音讯全无,不少当年的当事人都以为张骞死在了河西走廊,出使一事也逐渐被他们抛之脑后。

    却不成想,今日居然还能听见这个名字。

    而且……

    “西域三十五国会盟的盟书?”

    刘彻来不及问话,立刻起身走到主父偃匍匐的身前,伸手拿起他双手奉上的竹简,细细的翻阅了起来。

    “十年幽囚!张骞……真乃国士无双也!”

    “孟焕?大秦百里孟?这是什么人?秦国的遗民?此等秦民征召也就征召了,何必大费周章的用文书表述?”

    “嗯??”

    刘彻试着揉了揉眼睛,露出极为震惊的表情。

    “斩龟兹王?结交乌孙王子,获取大宛、乌孙支援?利用西域佛教收大月氏之兵?这人莫非是纵横家学子?”

    “噗~~”

    “楼兰城外筑京观!焉支山内百骑袭营,射伤浑邪王,还在万军从中活捉休屠王?这小子莫非母族姓项?”

    刘彻震惊了!

    什么龙城大捷,什么攻守易型!

    这张骞出使前半段让他不禁动容垂泪,怎么到了后半段,看起来竟然如此的……不合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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