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琅并不强留做势要走时胡窥江却一把扣住了韩琅的轮椅木,直接将人带轮椅的一起拉回了自己身边,“爷准你走了?”

    “一时犯了点浑,韩少正怎么也当了真。”

    等其他人走干净,胡窥江就不在顾脸面的一脚将王不换踹翻在地。

    “说,你那日从提制狱放走的人是谁?”

    王不换双膝磕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幺爷这话我听不明白。”

    听他这话胡窥江懒得再问又是一脚,直接将人踹出一口血来,下一脚落的也是同样的地方。

    他在提制狱混了两年到也见识了不少折磨人的法子。

    只朝一个地方踢最疼,等到他疼的动不了再换个地方踢,以此类推,最是磨人。

    韩琅见胡窥江动了几次手后才去拉住人,“王司直。”

    韩琅将胡窥江扯开了些,“其实我有时候搞不懂,掌印让你在提制院放个人,怎么也不同我打声招呼?

    “不然我也可以照拂大人一二呀。”

    他说的温和,却让原本在地上疼得发抖的王不换突然就变得平静,王不换诡异的往外挪,以此离得韩琅更远。

    他莫名的觉得可怕。

    这个轮椅上的少年在这一瞬间张开了他的獠牙,要啖人血肉。

    胡窥江也震惊的看了眼韩琅。

    狐狸成精了。

    韩琅柔和的笑了一下,“这么看着我做甚?”

    “王司直,不如这样吧,今日你把放出提制狱的那个人告诉我,我可以不把此事说给掌印听。”

    混迹官场多年的王不换比谁都知道,这朝堂就是各方党争绕着一块饼转,人只有站了队才能闻上几口饼香,而不站队的人早就被踢出了局,至于这其中死的最早的——一定是墙头草。

    王不换咽了口血沫道,“当真?”

    “王司直,你没得选啊。”韩琅好心的上前给王不换解开了绳子。

    王不换捂着身上的痛处说道,“是……贺东楼。”

    “贺东楼?所以你仅仅是因为王渊此人行事太过正直不会被你收买,你才杀的他?”

    王不换没有说话。

    “你故意用职位之便要求王渊给你买酒,然后在提审萧索明的时候对他下了杀手,提审出去的人其实是贺东楼,你将人放了后又带了一具尸体回来,如此一来人数对得上,萧索明也在,没有人会知道你已经偷天换日。”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不换有些恳求的往韩琅面前爬去。

    “你把他交给了谁?”

    “这个我不能说,你得留我一命。”王不换凑到了韩琅面前,眼神哀求。

    韩琅往后退了退,咳嗽了好几声,剧烈的胸腔起伏让胡窥江都怀疑他能一口气背过去,胡窥江皱了眉道,“喂,你怎么了?”

    韩琅偏过头去好一阵才道,“没事。”

    “我先走了,你要的东西最好今日拿到。”

    胡窥江将王不换拎了起来重新给了一拳,将人直接按在了墙上,“我办事你还不知道?”

    “韩琅!”王不换口中混着血水尖叫起来。

    “他是无辜,可我又何尝无辜!”

    “我也不想杀人,可我若不做此事,死的也只会是我!”

    蜮相,贺东楼,因无人臣礼而入提制狱,先帝死后此事一直搁置,没想到他被人放了出来。

    韩琅一边思索一边出了门,柏舟见人出来立马就上前道,“韩少正去哪?爷嘱咐了让我送你。”

    韩琅自己移开了位置作揖,“多谢。”

    “眼睛还是不要放在我身上了,我如今已做不成君子,有时出手恐会失了分寸。”

    柏舟明白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是。”

    路过提制院大门时韩琅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将一瓶伤药递给了那次替他说话的椽吏,不过那椽吏身上还裹着伤,没有接韩琅的药。

    韩琅见此也就笑着放下了药瓶,“以后也都要这样。”

    椽吏没有明白,正要问什么时,韩琅却早已经离开了。

    赵含贞捏着棋子将落未落,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棋子落回棋篓,“殿下棋艺在我之上,我认输。”

    沈云岫笑了一下捏起了赵含贞刚刚掷下的棋子,“赵御史怎么就认输了,虽是四面楚歌之境,但如何不能绝处逢生?”

    子叩清盘,如鸣环佩。

    赵含贞看去当即击腿大赞,“柳暗花明。”

    沈云岫侧头去看了眼楼下街市,“再来一把?”

    “不来了,殿下等的人应该也快到了。”

    沈云岫回过头来,“你也觉得当年紫夜原之战是他的错?”

    “我一直都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叩门声响起,沈云岫站了起来,最后还是留下一句,“他一直以你为挚友。”

    赵含贞看着棋盘没有应声,挚友?

    “含贞。”

    赵含贞抬头时沈云岫已经出去了,棋盘对面的人,是韩琅。

    韩琅看了眼棋盘拾起了沈云岫的残局落下一子,原本要胜的赵含贞又重新陷入困苦之境。

    “含贞的棋艺比之前更加精进了。”

    “这一子不是我落的。”赵含贞指出了那颗棋子。

    “是殿下。”

    韩琅并不意外,只是看着那枚棋子的目光倾刻间温柔了下来,“确实是殿下的风格。”

    “你约我相见,到底是想说什么。”

    “不同我下一局吗?”

    赵含贞没有动。

    韩琅了然的将伸入棋篓的手指缩回了掌心,窗外的风吹得页榧轰轰作响,天乍变,小贩的叫卖声似乎也小了下去。

    韩琅沉默了一晌,最后道,“当初紫夜原战败前,你给周权的那封信里都写了什么?”

    “我不知道。”

    赵含贞看着韩琅手上的绷带,还是掏出了袖中的药瓶放在桌上,“那封信是陛下让我给出去的。盖了圣上的火漆私印,我没有打开看过。”

    “我虽然不知道为何圣上会让我用私信的方式寄到前线,但那封信确实是老师亲手给我的,私印不假。”

    “这是不是你要的答案?”赵含贞收回了视线。

    韩琅将窗榧推开,外间的风顿时扑来,带起外间一股泥土的味道。

    “好。”

    两人之间又是良久的沉默。

    赵含贞起身时韩琅唤住了他,“含贞。”

    “珍重。”

    赵含贞顿住了动作,“有缺,你一定要翻当年紫夜原一案?”

    “你明知道老师厌恶阉党,你却还要站过去,这不就要是和我们抵牾相对吗?”

    “我知道老师教诲之恩深重,如今我还不起,是我辜负了老师。”

    “那你明知是错又为何还要如此!?”赵含贞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质问起来。

    “含贞!我非是要与阉党为伍,我只是……”

    “只是想要一个清白!”

    想要一个清白。

    想要一个清白啊。

    猛烈的风直接吹进房中,楼下的商贩声音倏然而止,只有屋内纱幔振声作响。

    似有人匣中取镜,晃照心目。

    赵含贞眨了下眼睛。

    “有缺。”

    赵含贞似乎终于想清楚了一般,“我承认我自私。”

    “殿下说你视我为挚友我却觉得我不配。”

    “因为哪怕我心里知道你是清白的,我也不曾想过替你争辩,我快意你这块美玉坠地,落得四分五裂。”

    赵含贞看着韩琅的眼睛继续说道,“三年前,你读书比我聪慧,习武比我神武,老师师傅都以你为得意门生,处处夸耀,可我却永远都在追赶你的脚步,光芒如你,世人就看不见灯下黑影般的我。”

    “说实话,我嫉妒,嫉妒你做一次就会的招式我需要练习千百次才能得到老师一句勤奋的夸奖。”

    “可我要的不是一句勤奋,我想让他们以我为荣。”

    “这一切在你出事后老师真的都给了我,我所求的终于有所得,所以每每我替你惋惜之时,我的内心深处却又在卑劣的自庆。”

    “是我德行有缺。”

    “韩琅。”

    赵含贞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只会殊途。”

    赵含贞说完便不再留恋的离开了此处。

    外间的风小了许多,纱幔间柔和的摩挲着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天色开始沉下去了,室内没有燃烛,无人对坐的棋盘旁只有韩琅捂着嘴闷闷的咳。

    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他才小心的挪动着自己的轮椅离开,他放轻了动作,只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慢慢的离开了此处。

    沈云岫拿起了赵含贞留下的药瓶坐在了原本赵含贞的位置上,侧过头去俯瞰窗外楼下的人影,“他怎么病了?”

    “昨夜殿下把他赶走后,他其实一直守在邺王府门外。”青禾如是说道。

    “一整夜?”

    “一整夜。”

    沈云岫愤恨的捏起一颗棋子往棋盘上落子,“真是蠢死了。”

    “穿那么薄的衣服在外站一整夜不生病后才怪,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蠢的人了!”

    对位虚席,对弈之人早已离开,可未完之局她依旧在陪他下。

    “殿下,是否要属下去跟着他?”青禾看着眼色问道。

    “你跟着他能不被他发现?”

    青禾想了一阵,“不能。”

    “那不就得了,他要是知道我还派你去跟着他,他就更不会知道自己错了。”

    “还不如你去邺城一趟,直接告诉汤宜本殿要他裁撤军队。”

    青禾震惊的看了眼沈云岫,“要不我还是去跟一下韩少正吧。”

    青禾的语速很快,她一下急了起来,“不对不对,殿下都被气疯了,我应该这就把他截回来把他按地上给殿下道歉。”

    “不对不对,应该把他按殿下怀里。”

    青禾说着就要走,却被突然而来的一颗棋子击中了脑门,她吃痛的“哎呦”了一声。

    “发什么疯呢?”

    青禾一边揉着头一边说道,“殿下都你都被韩少正气糊涂了,居然会要去裁撤封地军队。”

    “邺城军营本就对殿下袭爵不服,特别是那个朱庸阙他在军中威信颇高,一直又将自己亲信聚拢在一处以示对抗,要是裁撤军队政令一下,他怕是第一个要跳出来反对殿下的人。”

    “那就让他反啊。”沈云岫笑了一下,伸手将窗榧关了起来。

    原本被风吹得摇曳的烛火一下静了下来,朱唇启齿处蹦出一个几个冰冷的字句。

    “我还怕他不敢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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