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青若坐在湖心亭,双手撑头,双目微睁盯着湖面,她缓缓偏头,眼神没有焦距:“来多久了?”

    “刚到。”项弘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在她手里,“刚出锅的炒栗子。”

    盛青若感受着油纸包有些冷却的温度,皱眉问:“我爹又为难你了?”

    她娘和项弘城母一见如故,义结金兰,干脆给他俩指腹为婚。

    她娘身体不好,她刚满三岁就离世,她七岁那年,摔进湖里,瞎了眼睛,项弘城不离不弃,时常探望。

    后来项家家道中落,她爹嫌弃项弘城是个穷酸秀才,觉得配不上盛家门楣,但又担心没有哪个达官显贵家愿意娶个瞎子进门,所以态度模棱两可。

    项弘城激动道:“伯父同意咱们的婚事了。”

    盛青若意外,继而嫣然一笑。

    项弘城局促:“我家情况你也知道,我……”

    “粗茶淡饭也比笼中鸟快活。”盛青若剥了颗栗子,塞进嘴里,享受得眯起眼睛,“况且我娘给我留下不菲嫁妆。”

    这也是她意外盛楚雄为何答应得如此果断。

    盛楚雄迟迟不松口除了瞧不上项家,还有就是他舍不得她娘留给她的丰厚嫁妆。

    她娘死后不久,盛楚雄就以家中缺少当家主母为由,扶正妾室花秋颜。

    花秋颜长得漂亮,进退有度,平易近人,唯独家世太差。

    因为她原本只是盛楚雄的贴身丫鬟。

    花秋颜育有两子一女,儿子彩礼和女儿嫁妆都需要钱。

    这么多年,她早就把她娘嫁妆视做囊中之物。

    可盛楚雄似乎有所忌惮,勒令花秋颜不准动她嫁妆。

    项弘城把剥好的栗子放在她手心:“伯父同意得那般爽快,也得多谢大小姐。”

    盛青若一想到伪善的长姐,最爱的炒栗子都没那么香了。

    “与她何干?”

    “好像和威远侯府有关。”项弘城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伯父这次很生气,见我都不曾让她起身。”

    盛青若抿了口茶,撇嘴:“她肯定想悔婚。”

    盛婉莹也有一门亲事,是花秋颜厚着脸皮求来的。

    对方是威远侯府大少爷祁珩,祁家镇守边关,世代忠良。

    男女七岁不同席,某次宫宴,花秋颜见祁珩在假山上睡觉,悄摸让盛婉莹在他身边不远处躺下,她带着一帮命妇刻意路过。

    然后这门亲事在各位命妇见证下算是定下来了。

    项家败落以后,盛婉莹没少在她面前炫耀。

    一个月前,威远侯夫人带着重伤的祁珩回京,没多久媒婆就上门了。

    虽未明说,但隐晦暗示了祁珩情况不太好。

    “琳琅。”芙蓉走过来,看着湖心亭详谈甚欢的两人,一板一眼道,“夫人说,起风了,小姐身子不好,应当早些回房休息。”

    “多谢姐姐提醒。”琳琅不情不愿地往湖心亭走去。

    “琳琅过来了。”项弘城起身,“明日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

    盛青若笑着点头。

    …

    翌日。

    “小姐。”琉璃跑进门,腿撞在凳子上,疼得眼泪汪汪。

    盛青若光听声音都为她感到疼:“以后走路小心些。”

    琉璃顾不上疼痛,喜滋滋道:“老爷答应了项公子的提亲,婚期就定在半月后。”

    盛青若蹙眉:“这么赶?”

    “我向管家打听了,吉日可遇不可求,下一个吉日还得等到明年下半年。”琉璃说,“夫人早就把嫁衣头面嫁妆整理好了,又不需要您劳神费力。”

    “青若。”门外响起花秋颜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盛青若:“请进。”

    花秋颜拿着一本账本进门,在盛青若对面坐下,把账本推到她面前:“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嫁妆,我原封未动地交给你。”

    盛青若面无表情:“这些年多谢二娘帮忙打理。”

    “一家人何必客气。”花秋颜打量了下她的身材,“婚期太赶,待会儿我让绣娘过来,看看嫁衣有哪里需要改的地方。”

    盛青若点头:“好。”

    “莹莹也快出嫁了,我出身不好,帮衬不了她什么,但为人父母,自然希望能为子女增加些底气。”花秋颜顿了顿,语气有几分心虚,“所以府里给你贴补不了嫁妆。”

    盛青若淡淡道:“我知道二娘有这个心就够了。”

    没动她嫁妆她就谢天谢地了。

    “一眨眼你们都到了出嫁的年纪。”花秋颜说,“过几天我准备请几个嬷嬷来教导府里的几位小姐规矩,你有空也可以听听。”

    “二娘有心了。”

    送走花秋颜,琉璃撇嘴:“她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光听花秋颜说话,还以为她多和蔼可亲,实际上,她做的从来和说的不是一回事儿。

    分明是给盛婉莹单独请的嬷嬷,偏要装得自己多么无私。

    盛青若淡然:“总比处处找茬要好。”

    反正她要出嫁了,以后逢年过节才会见面。

    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表象就够了。

    婚事定下后,盛青若再也没有见过项弘城,不过每天都能收到他送来的礼物。

    从吃食到小玩意,每天不重样。

    盛青若坐在秋千上,听到有细微脚步声传来,她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她试探:“大姐?”

    盛婉莹冷眼看着她:“你这个新娘做得可真悠闲。”

    “姐姐如此羡慕。”盛青若轻轻荡着秋千,“你去摔个半身不遂,也能做甩手掌柜。”

    盛婉莹盯着她怡然自得的模样,难得没有针锋相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倒是挺羡慕项弘城对你一片真心。”

    盛青若不接话茬。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让盛婉莹真心夸赞她,比杀了她还难受,大概又是欲抑先扬。

    “不过情深不寿。”果然,盛婉莹叹了口气,“多少动人的爱情故事都没有好下场,恩断义绝,劳燕飞分……”

    “给两位小姐平安。”芙蓉走过来,语气严厉,“大小姐,夫人派我来问,昨日让您抄的经书抄好了吗。”

    盛婉莹心虚道:“我手都抄酸了,出来透透气都不行?”

    “夫人说您性子太张狂,不改的话,嫁入侯府容易吃亏。”

    “夫人说夫人说……”盛婉莹烦躁道,“不提我娘你不会说话?”

    芙蓉:“老爷说您的所作所为应当罚跪祠堂。”

    “闭嘴!”盛婉莹瞪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我去抄经书行了吧。”

    抄经书还可以偷懒,守祠堂的那个老顽固泥古不化,一点儿都不讲情面。

    盛婉莹走到回廊尽头,回头看向盛青若,得意一笑,趾高气扬离开了。

    “小姐。”琉璃端着甜汤从另一边回来,只看到盛婉莹的背影,“大小姐欺负您了?”

    盛青若:“她脑子又没进水。”

    她是正头娘子留下的独女,又双目失明,欺负她,传扬出去于名声有碍。

    顶多说几句难听的话刺她,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她自己气得跳脚。

    盛青若喝了口不怎么热的甜汤,问:“琳琅呢。”

    “去绣房那边帮忙了。”琉璃撇嘴,有些不忿,“夫人请了好些绣娘给大小姐赶制婚服,置办嫁妆,说是人手不够用。其实就是看中她的绣活。”

    盛青若端着碗若有所思:“威远侯府那边来人了?”

    “我没看到人。”琉璃说,“不过我听说好像也在置办成亲要用的东西。”

    盛青若抿唇,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没多想:“你待会儿去把琳琅叫回来,二娘问起来就说我眼睛疼,要她服侍。”

    “好嘞。”琉璃笑说,“三小姐来了。”

    “二姐。”盛云瑾拘谨地坐在盛青若身旁。

    盛青若:“姨娘的病可好些了?”

    盛楚雄后院有三位姨娘。

    最得宠的白姨娘育有一子一女,宁姨娘久病不愈,连带着盛云瑾都越发不受待见,最漂亮的当属梅姨娘,是下面官员送给盛楚雄的礼物,不能生育。

    “多谢姐姐挂怀,好多了。”盛云瑾看着石桌上的孔明锁,笑道,“姐姐可真有童趣,都要出嫁了还玩这个。”

    “这是项公子送给小姐解乏的。”琉璃揶揄,“连木头都是他上山亲手砍的。”

    盛云瑾拨弄着孔明锁,喃喃:“我真羡慕姐姐啊。”

    盛青若浅笑道:“你肯定也能嫁给你的意中人。”

    盛云瑾:“真的吗?”

    盛青若:“当然。”

    “不过我看项公子文采斐然,金榜题名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走马上任,姐姐作为当家主母,各种应酬少不了……”盛云瑾瞥了眼盛青若,“时间一长,难保夫妻生了嫌隙,不如早日找个信得过的人给项公子做妾,处理一干事务。”

    “我知道你一片好意。”盛青青若摇头说,“不过不用了。”

    把家里大小事务都交给一个妾室打理,正室不就成了空架子。

    况且世上有几个人能抵抗得住金钱和权力的诱惑。

    或许短时间内她可以很悠闲,时间久了,就是引狼入室。

    琉璃得意道:“姑爷再三保证,他不会纳妾,他娶小姐是让她享福,不是受气。姑爷还说其他官员吃酒狎妓,他可以陪小姐一起整理账目。”

    盛青若故作生气:“我平日说的你记得有这么清楚?”

    “我这不是给您记着,看姑爷表现嘛。”

    “如此,我便放心了。”盛云瑾起身,“我先回去看看姨娘。”

    等回到飘香院,闻到满院子药味,盛云瑾表情变得阴沉,她紧紧抓着芍药的手:“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了一己私欲,拖累项公子。”

    芍药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您对项公子他……”

    可每次项公子来盛府,她都远远避开,特意留下盛青若和项弘城单独相处。

    甚至刚才她提出纳妾的建议时,就连她这个服侍她多年的丫鬟都不曾往她头上联想,更何况盛青若。

    “我没有。”盛云瑾飞快否认,“项公子前途无量,二姐注定会成为他的污点,她以前跌进荷花池,说不定生育困难,以后少不了流言蜚语。除了我,谁还能大度成全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伟大爱情?”

    芍药吃痛,她看着仿佛变了个人的盛云瑾,不敢出声。

    她蓦地想到盛云瑾摆放在梳妆台上的木雕狗。

    那是项弘城送的不错,可他给四小姐也送了啊,他送礼的初衷也是希望她们能多陪盛青若聊天解闷。

    “没关系,姐姐总会明白我的心意,以后有的是机会。”盛云瑾猛地松开手,恢复了以往的淡然,“我下午抄经礼佛,晚饭不必叫我。”

    芍药垂眸应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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