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暗处走出来个水蓝色身影,玉尘又是吓了一跳,这怎么刚送走一个水鬼又出来一个水鬼了。

    “我说你个老水鬼一把年纪还偷听,害不害臊啊?”

    懒得追究他这狗屁话,西陇沉闷道:“我把花川给打了。”

    “哈?你他妈水师当久了脑子进水了?”玉尘难得占了上风一次,手指一下下戳在西陇脑门上。“人家保护殿下差点命都没了,你啥忙帮不上不说,还干那添乱事,来来来,让我晃晃,听听有没有水声。”

    玉尘说着,当真下了手,西陇少见的没有笑着拍开,再装逼的怼他两句。一下,倒……还不太适应了。

    “那咱俩一块去道个歉吧。”玉尘用力拍在西陇肩上,难得像个神样。“我在那雾里还骂了人家呢,骂的可难听了,你瞧,舌头差点被割了。”

    西陇疑惑:“你居然会道歉?”

    “我在安慰你,你他妈能不能说点人话啊!”

    玉尘给他推去一旁,“得了,你这嘴就没放出过什么好屁来。”

    成见。有些时候在没有见到一个人,在没有认识一个人之前,心中便有了这样一个人的轮廓,至此,是非对错难以更改。

    在见到花川之前,玉尘便听着风师处那几个仙侍常常提起他,其中一个待他很好的姐姐更是每每提到花川,笑靥如花,这叫他以为,是那位姐姐有了心上人了。

    直到有一天,那位姐姐是哭着回来的,这便让他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负心汉”多了分厌恶,加之武选一败,对他的不满,便是重上加重。

    没想到还是个挺有血性的神嘛,倒也没有旁人说得那样不堪。

    “算了,你接着疯去吧,我回去了。”玉尘说着,大手一挥,抻了个懒腰便走。“实在不行,来我风师殿喝酒也行,勉强给你个座。”

    西陇抬头望去,拂云见月,清冷动人。

    月下有个人影,提起一坛酒往喉里灌,饮尽后,她捏着坛沿,狠地砸向西陇脚边。

    她站起身,背对一轮皎洁明月,清风吹动,紫纱扬起,金玲沙沙作响,不同于天界清正之风,别有一般妖治诡谲风情。

    漫天神女,独她一个这般独特。

    竺溪提起弯刀直刺而来,西陇痴痴望着,竟是躲也不躲。

    她弯刀一绕,险险收手,割断了他一缕发丝,她抬脚向西陇肩头一踹,猛地将人抵在了花川屋后的那颗罗汉松上,脚腕上金玲同头顶上方叶片一同发出沙沙声。

    “你。冒犯。”她的指尖由西陇转向自己,幽紫色的指甲划出一道荧光。“我。”

    “是。”西陇丧气道,垂下头不去看她。

    竺溪指甲忽地嵌近他下颌皮肉中,强捏着他的下巴被迫直视着自己。

    “你。道歉。”

    “抱歉,今日之事皆是我错,千般万般都是我不该,大可打我骂我。但你喝多了,你住在哪里,我扶你回去吧。”

    看着西陇面上一点点涌上紧张担忧神色,竺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骗你的。”

    什么?竟然是装醉吗?

    “你不是问我吗,那我告诉你好了。”

    她松开手,放下腿,轻轻一点,跃到树上,继而跳去花川房顶上,那里还有几坛好酒。

    西陇跟上,同她一般莫名其妙走了这么条路。

    最后翻上屋顶时,西陇抬头望,见竺溪向他伸出了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搭上了手。

    竺溪猛地一拽,西陇刚站稳,整个人前倾倒下,临摔前慌忙将头侧去一边,手肘撑出方寸间隙,强撑着没压到她身上。

    她撑起胳膊抬起身,凑离他更近了些。

    “竺溪……痒。”

    她凑上他颈间闻了又闻,不知何时又闪身去了一旁,嬉笑着:“我开玩笑的。”

    西陇整理衣冠,拍了拍下摆坐去她身旁。

    “这种玩笑,还是不要乱开的好。”

    “为什么?”

    她笑着望过去,托起下巴直勾勾盯着他,嘴角弯起的弧度也完美的无可挑剔,一瞬间西陇竟觉心上漏掉一拍。

    未等西陇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接着补充道:“你喜欢我,是不是?”

    “我讨厌天界。”她回头,望着天上明月,自顾自的说着。“天上真闷啊。”

    她始终抬着头,伸手去一旁想着摸坛酒来,却不小心摸到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啪嗒——

    指尖触碰到他时,一滴雨落在她的手背。

    西陇另一手撑起一把蔚蓝色的伞,接着,几滴雨滴化为淅淅沥沥一片小雨。

    竺溪看向他,见他目光水般澄澈:“那我为你降场雨。”

    *

    禁室门吱呀打开,未等来人迈出脚步下楼梯,一方似等了许久般,上前去为来人照亮前路。

    要说这百草阁的神仙们不喜欢这禁室,那可太情有可原了。先前他们被关在禁室上层,眼下二人非要呆在这阴冷潮湿的下层,昏暗无光之地,谁能喜欢。

    阿汀端着些吃食和水来,柔声对一旁道:“钟礼,先生回来了,他有事情找你。”

    钟礼沉闷应下,步子沉的像是带了镣铐,走向审判场的犯人似的。

    不过在他想来,一切皆由己起,自然是少不了受罚,梨行先生先前顾不得自己,自己便来这昏暗禁室反思。

    只是,他也不知道,修竹又为何要来?

    钟礼走后,一个黑影飞一般窜上来,将阿汀扑在地上,一方熄灭,坠落在地。

    阿汀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说你们呀,一个个来这里,给我们添了多大麻烦。”

    修竹窝在她肩头蹭了蹭:“我没脸出去见人。”

    “你是蛇还是兔子啊。”阿汀咯咯笑着,脆声银铃般驱散整个禁室的阴翳。“那你就躲在这里,叫其他人来见你吗?”

    “不是。”

    “那我来接你出去,你和我走吗?”

    修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半天不见阿汀回应,才想起来阿汀并不能像自己一般,在夜里也看得清楚。

    可看的清楚又有什么好呢,看见那鬼王从父帝殿中出来,他实在是想不通。

    “嗯。”修竹应下。“他们都还好吗?”

    “好着呢。”阿汀翻了个大白眼,“现在啊,花川可是从我这里抢走了阿渊,烦人的很。”

    修竹却是笑了,心底暗叫:太好了。

    受了重重罚后,梨行先生刚回槐园,便见花川那副笑脸迎上。

    真好,还有弟子惦念着他,站在门口来迎。

    未等梨行先生感慨完,便听他笑嘻嘻指着湖心道:“先生,您还没赠我礼物,我想要一座亭,建在那里。”

    ?

    梨行先生叫他气得,抚在胡子上的手一拧:“好你个小花啊,你知不知道我受罚都是因为谁?危险的东西以后别再用了。”

    花川望着湖心升起金光点点,梨行先生嘴上严厉,却是边说着,边真给他建了做小亭。

    他心情大好:“谢谢柳叔叔。”说着回头便走。

    梨行面色一怔,望着那白色背影:“你,叫我什么?”

    花川回头,仍是笑嘻嘻的。

    “我听他们叫你名字,便想着试试,无意冒犯先生,弟子有事,就不多陪了。”

    梨行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面前白衣人影同脑海中模糊小点渐渐重合,叫他愈发确信心中所想。

    罢了。

    漂浮于湖心之上的亭子刚建好,花川便拉着九渊飞过,落在亭中央。

    望着九渊吃着点心,花川拄在下巴上的手忽地无力落下,他丧气垂手:“阿渊,喂我吃吧。”

    “啊?”九渊抬手擦了下嘴边百果糕渣,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这种不明所以,也在目光与他相对的瞬间,点燃为脸上的嫣红。

    “你……你的手不是好了吗。”

    “对哦。是好了。”

    花川有些不悦地看向自己右手腕,忽地左手扬起,青藤叫他攥在手心,化为利刃,冲着自己右手腕处直直落下。

    “诶!”

    九渊被他吓得惊叫一声,一块百果糕飞快塞到了他的嘴边,青藤这才在几厘之处停下。

    “真是……服了你了。”

    看她无奈的样子,花川浅浅一笑,在她指节啄了一下,而后满意地叼着百果糕向后靠去,餍足地看着眼前人泛红的脸。

    钟礼出了禁室,忽地看见湖心一亭,脚步不由自主顿了一下,手伸向袖中,握紧了那块小木雕。

    同梨行先生一同回来的,还有玄机先生。

    这些个被罚的日子里,玄机先生可谓是处处讨好,处处卖力,处处陪同,像个苍蝇似的绕来绕去,惹得梨行先生烦躁至极。以至于回槐园时,梨行先生故意使了个绊子不叫他跟来,奈何,人还是跟来了。

    钟礼一进堂中,便见两位先生吵嚷不断,只好悄悄跪在一旁,静候两位先生。

    玄机先生瞥见钟礼,立刻止住了话题,上前扶起跪着的钟礼:“孩子不用拘束。”

    梨行先生大喝:“放手,谁说是你孩子了,自己不收弟子上我这里来要了。”

    “老梨啊,先前的事情,我也同你道歉了……”

    “一码归一码!”梨行先生扭头去一边,摆摆手道:“你赶紧给我出去,我自己说。”

    闻言,玄机先生忽地绽开笑颜,出去时还好心带上了门。

    不等梨行先生说,钟礼又是扑通跪下,端起双手。

    “请先生责罚。”

    梨行先生觉得莫名其妙:“我责罚你什么?”

    “回先生,一切皆由弟子而起。”钟礼低着头,不敢抬。

    “你给鬼王开的门?”

    “不是。”他慌忙抬起头解释。

    “你叫鬼王杀人?”

    钟礼声音弱下:“也……不是。”

    “那我罚你什么?”

    “弟子……”

    “行了行了。”梨行摆摆手,“坐吧,我都听说了,伤都没好呢,自己给自己关禁室里面了。钟礼,你没那么大能耐,承受不住一切后果,鬼王之事,也不是因你而起。他既然是想闹,管他有没有谁依旧会来一闹,你无需介怀。

    这次找你来,是玄机先生想收你为弟子。”

    钟礼悻悻坐下,屁股还没等沾到凳子,又忽地弹开,再次跪下。

    “先生!”

    “行了,别激动。我不介怀,只是这事先叫我拦下了,眼下你们一个个都升上了四重,我同玄机说,等你过了五重天试炼再说。

    玄机先生人不坏,就是圆滑的很,跟个老狐狸似的,谁也不得罪,谁也不亲近。听他所言,你喜爱研究这天上过往历史之事,而他也对这方面颇有见解,现任天界史官,你若是想去,便去,我不拦你,只是你要思量好。”

    梨行先生低声叹了口气:“若是去了,便要跟他研究那些个枯燥事,也许,再向上去,就变得很难了。”

    让他的弟子止步,他竟有些难过。

    “所以我说,至少,你要过了五重试炼。”

    钟礼显得有些犹豫:“先……先生,我,我……”

    梨行先生打断了他:“行了,给他们都叫来吧。”

    *

    “五重试炼,自降为人。入了五重试炼,你们便不再是神,而是真真正正的凡人,生如芥草,命如纸簿。”

    座下的弟子们,心中隐隐预测到先生要说的是什么。

    梨行先生忽地缄口,重重叹了口气,目光从每个人脸庞扫过,打量。

    “可是……”九渊出口打断,“先生,花川还有伤。”

    梨行先生:“无妨。”

    花川笑着望去,示意她安心。

    樾乔:“先生,我们如今才刚升上四重不久,如此之举,不会太急了吗?”

    “亦无妨。”

    玄机先生走来,梨行先生点头示意。

    梨行先生继而道:“活着就是要面对不断的意外嘛,准备好的,就去向玄机先生那边,玄机先生自会带你们去五重试炼之处。”

    樾乔率先带头起身,一个两个皆是跟着起身去向玄机先生身侧。

    至于钟礼的试炼,梨行先生事先托了天外仙神们,一只仙鹤飞来,示意他落座。

    一个两个从梨行身侧拜别走过,梨行先生抬手一拦,拦下了最后那人。

    行至通天炉前,玄机先生毛笔一挥,缓缓开启的炉内,竟是别样绮丽世界。朱砂楼阁,烟雨蒙蒙,红灯挂彩,兵临城下。

    人,与神。

    神,或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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