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pin酒吧。

    灯光昏黄、柔和地倾洒在吧台上,乐音缓缓流淌而过,侍者垂眸安静地擦拭玻璃杯,流转不定的反光某一刹映亮了三花猫半眯的眼瞳。

    你接过盛满烈酒的酒杯,冰凉的指尖染上湿意。

    身后传来浅淡的血腥味,丝丝缕缕地萦绕在鼻尖,斑驳的伤口又隐隐约约疼痛起来,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你拈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激起热辣的火焰,灼烧感沿食道一路滑进胃里。你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逐渐蔓延开的暖意仍然令你舒展了眉头。

    “来晚了哦,太宰。”你把空掉的玻璃杯推开,侧头看向身边无声站立的少年。

    太宰治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西装,衣角沾着可疑的暗红色痕迹,混合了硝烟气息的腐烂味道让他闻起来像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的恶鬼——也许并不仅仅是像。即使在黑手党聚集的酒吧,这股气味也令所有人退避三舍。

    你对上了那双鸢色的眼睛,仿若烟雾般迷离而虚幻的眼神极轻地落在你身上。他分明没有露出脆弱的神色,可你总觉得哪怕只是摸摸那头柔软的卷发,他也会流下鲜红的血来。

    可这模样仅仅出现了一瞬,很快,太宰治又夸张地勾起嘴角,不服气地辩解道:“明明是你来得太早啦-我可是一结束就赶过来了呢。”

    你微微地笑,看他懒洋洋地坐到高脚凳上,两只手臂交叠在身前,身体前倾,满怀期待地向酒保点单:“请来一杯洗洁精调肥皂水吧。”

    酒保不为所动地继续擦拭酒杯:“抱歉,并没有那种东西。”

    “欸,怎么这样——”太宰治失望地垂下脑袋,下巴搭在手臂上自下而上地望着酒保。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支棱起来:“那就要一杯无水酒精吧。”

    “十分抱歉,本店也不提供此类饮品。”酒保把干净的酒杯放回吧台,湿润的玻璃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

    你静静地等他发挥完,又向酒保要了一杯威士忌。

    玻璃轻触台面,发出“嗒”的一声,你把新上的烈酒推向太宰治,澄澈的酒液泛起细密的波澜。

    “要试试这个吗,太宰?味道还不错哦。”

    少年蔫哒哒地接过,趴在台子上玩起里面的冰球。

    气氛安静下来,三花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认真地舔爪子,偶尔发出低低的咪呜声。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

    “啪嗒”

    冰球撞击杯底。

    “织田君和孩子们怎么样了?”

    你问,虽然你其实和他们并不熟悉,但作为太宰经常和你提起的好友,他们仍然令你忍不住想要知道一些情况。

    “啊啊,超——级安全哦,那些烦人的幽灵我都有一个一个好好地送他们下地狱呢。”太宰治立起身体,双手比出两把枪的样子,眯起一只眼睛,对着你“啾啾”两下。

    转移了吗?

    你忽然又想到什么:“对了,我有在首领的桌子上看到坂口君的叛逃通知和追杀命令,需要提醒他么?”

    太宰治兴致缺缺地放下手,转而用指尖撩拨起酒液来:“森先生不会下令追杀的,那份文件是专门摆在那里让你看到的吧。”

    他的笑容完美无缺。

    可眼睛空洞得仿若精美的人偶。

    你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开口:“太宰,请不要太难过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吃蟹肉煲哦。”

    “怎么会。”他喃喃,“那种事情,反正早就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不想失去的,一定会在某一天彻底地从手心滑落;想要珍惜的,总有一天会染上污浊,失去光彩被弃若敝履。

    太宰治举起那杯变得混浊的酒,看冰球沉浮着不断融化。

    “这个世界,除了丑陋以外,没有什么东西会是永恒的,而生命的价值黯淡无光。”

    你叹息。

    “其实一直觉得太宰很勇敢呢。”你轻柔地说,望进他微微睁大的眼眸,“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只敢奢求眼前的美好,可你总是坚定地追逐永恒。”

    “可是,有一点太宰没有看到。”你向太宰治伸出手,他犹豫了一下,谨慎地把缠着绷带的手指搭在你手心,被你轻轻拢住,“你看,就像这样,我在这一刻握住了你的手,而这个事实永远地镌刻在时光的长河里,不为外物所动摇。我们只要拥有过,不论是看过、听过还是触碰过,一切的美好都定格在那一刹那,没有谁可以夺走它。”

    你招手唤来早在谈话开始时就远远避开的酒保,要了一杯色泽艳丽的果汁,点缀的柠檬片被衬得格外清爽而明朗。

    你举起酒杯,轻巧地撞上太宰的威士忌,“叮”地一声,酒液震动,摇晃出柔和的漩涡。

    “我记得太宰有合过影吧,大家坐在一起,为了随意的理由而举杯。”你抿了一口果汁,酸酸甜甜的味道抚慰着被酒精摧残的胃,令你不禁发出一声感叹,“还是果汁好喝啊。”

    太宰治鼓起腮帮子,不服气反驳你:“怎么可能,是你不会喝酒啦!”

    他出神地注视着威士忌里漂浮的沙土微粒,看它们打着旋儿轻缓地舞蹈。

    少年几不可闻地说:“可是就那样抱着回忆、沉浸在过往里寻求幸福,不就只是个可怜的胆小鬼而已吗?”

    你看着他脏兮兮的外套和绷带,灰尘落在细软的发丝间,不禁有些失神。

    令整个里世界忌惮的可怕黑手党,首领不惜舍掉几枚重要棋子也要驱逐的威胁,其实还只是一个少年啊。

    即使聪慧到让绝大多数的成年人都畏惧不已、自惭形秽,他也还只是个年轻人而已。

    不,并不是想说什么轻视的话,倒不如说,认为太宰年纪小而因此掉以轻心的人,早就通通化作骨灰,随风撒进横滨海了吧。

    只是……在某些方面,他还处于茫然的阶段呢。

    你注视着他,看他就这样趴在那里,偏过头来,鸢色的眸子染着碎光,等待你的回答。

    你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蓬松的卷发,音调轻柔得甚至惊不起警惕的飞鸟。

    “怎么会呢,胆小鬼是从来不敢面对现实的,可勇敢的人总是握紧自己拥有的东西,毫不畏怯地走在生命的道路上。”

    毫不畏怯……吗?

    太宰治没有说话。

    你从身侧的包里拿出一本薄薄的相册,指尖微微用力推到他的面前。

    盯着这份意料之中的礼物,太宰治一秒复活。他活力满满地抓起相册,西子捧心状捂在心口,连背景都好像冒出了粉红的小花花:“啊~这是送给我的礼物吗?礼物诶~真是太感动了~里面是什么呢~”

    你微笑:“太宰喜欢就好,里面是我这几年拍的一些相片,也算是临别礼物吧。”

    马上就要叛逃了吧,太宰,离开这里,到另一个世界探险。黑暗里遍寻不得的价值,在黄昏里也请继续好好地探求啊。

    太宰治无辜地睁大眼,好像满怀真挚的少女被辜负了一般泫然欲泣,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要告别呢?难道你不打算一直陪伴着我吗?”

    他伏低身子,仰起脸试图向你撒娇。那种神秘、怠惰却危险的气息沉下水面,取而代之的是柔软与天真的少年情态。俊俏的面庞带着不舍,他眼波流连,唇角失落地下撇。

    如果愿意,太宰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任何人的怜惜与好感。

    但他通常不屑于这么做。

    你心尖一软。

    “好啦,又不是再也不见了,只是暂时的离别而已哦,我还欠太宰一顿蟹肉煲呢。”你安慰他。

    所以不要害怕呀,我们现在的告别,是为了将来的惊喜的重逢。

    太宰治仍然保持着仰视的姿势,音调却沉了下来,那股锋利的气息撕破他故作的假面,露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真实。

    “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离开么?”他轻声询问,“明明知道的吧,作为他的助手,擅自泄露机密情报,插手破坏重要任务,如果回去将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你该再清楚不过了啊。”

    黑手党容不得背叛。

    作为森鸥外的秘书,你会提前浏览呈递给森鸥外的文件,并按照紧急与重要程度分类排序。在看到那份针对织田作之助的文件时,你选择私自扣下并泄露给太宰治,随后单枪匹马秘密与mimic决战,杀死首领与十数名成员,最后炸毁其据点。

    情节恶劣至此,完全可以视作叛逃了吧。

    你晃了晃酒杯,深色的果汁泛着靡丽的光泽,错眼看去仿佛猩红的血液。

    “我不会死的,首领短时间内还找不到足以替代我异能的手牌,而一次性失去三枚有力的筹码,对他来说可是亏本的买卖。”你小口小口地啜起果汁,淡声回答,“只是可能要失去一段时间的自由罢了。”

    咬石阶什么的,估计是逃不过了,挨几枪是必然的,刑讯室几日游也包在叛徒体验套餐里,以及接下来的长期义务劳动……

    你叹了口气。

    和坂口安吾的文件一样,织田君的消息也是故意让你知晓的吧。

    明明是最早跟随首领的一批人之一,曾经也的确将首领的命令视为自己的唯一,向他献上自己的所有。

    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你逐渐被那个闪烁着熠熠华光的灵魂所吸引,自觉或不自觉地维护他、偏袒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向警惕的野猫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期待着能够牵起一根细细的线,而终至于完全地向他倒戈投降?

    你无从知晓。

    只是你能够明显地感知到首领日益强烈的怀疑与压抑的不悦,你正在淡离权力的核心。

    经手的文件只会是他想让你经手的,处理的事件也只会是他想让你处理的。

    若不是你过于有用的异能令首领实在难以狠心舍弃,恐怕你早已是张废牌。

    当然,犹豫不决从来不是首领的风格,最优解才是他的处事之道——既然无法放弃,那便设法夺回。

    首领计划逼走太宰,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对织田君下手,可若是真正让织田君死亡,如此不留余地的做法不仅会彻底与太宰结仇,而且很可能失去你最后的忠诚。哪怕是为了异能开业许可证,这种程度的牺牲也不符合首领的最优解精神。于是他改变计划,选择让你主动剿灭mimic,再以此为理由将你拘禁一段时间,略施刑罚令你无法联系帮助太宰——当然如果能够就此让你们离心就再好不过了——又因为你的反叛行为,接下来的几年内你都不得不将功补过,抓住把柄的首领想必很乐意压榨出你最后一滴血,同时让你与太宰互为弱点,相互牵制。这样既得到了许可证,又除去太宰这个威胁,还保留你的劳力并且不用给钱,首领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

    你在心里感叹着,果然世上所有的资本家都是可怕的吸血鬼,扒在下属身上力求吸干所有人。

    太宰治直起身子,有些迷惑地盯着你:“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干脆和我一起走掉算了?”他恶劣地挑眉,“你不会喜欢上森先生了吧?”

    你被他甜腻腻的语气和过于可怕的猜想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得放下酒杯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想什么呢。”你无奈地回答,“首领可一点儿也不符合我的审美。”虽然首领的确是个俊美的大叔,一看就是那种可以迷倒万千爱好成熟年上男人的少女的类型,但深谙他资本家本性的你可是绝对敬谢不敏,“要是我也跑掉了,中也会忙到没时间睡觉的吧。”

    而且……你的异能,并不适合出现在黑夜以外的领域呢。

    就像首领说的那样。

    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沾着暴力与血腥的味道啊。

    太宰治听懂了你的未竟之言,恹恹不乐地转回身子面对吧台,变本加厉地折腾起他的冰球来。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顾虑的。”他不满地抱怨,“连我这种人都能够不管不顾地投身于另一侧,你的异能算什么。”

    你笑着摇摇头,纠正他的话:“太宰可不是什么’这种人’。”

    “呐呐,既然你并没有离开黑手党的打算,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明明根本不认识织田作嘛。”太宰治不解地问你。

    不论是泄密,还是独自一人决斗mimic首领……完全没有必要不是么?

    如果不这样做,太宰治的叛逃只会给你带来几天的审查,之后你还是那个首领的心腹,不是干部胜似干部的成员,工资高到可以买下整条街的牛郎店。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面前等待的只有刑讯和压榨。

    听到这个问题,你诧异地瞟了太宰一眼:“哈?织田君不是太宰的朋友吗?”难道你记错名字了?

    不会吧。

    你凝重地回想了一下,发现确实是叫织田作之助没错。

    作为不杀生的黑手党,织田君还是挺出名的,而且太宰几乎天天和你炫耀,怎么想你都不可能记错。

    ———除非你被异能修改了记忆。

    就在你头脑风暴的档口,太宰治打断了你的胡思乱想:“可是我的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略显尖锐的提问并没有让你生气。

    “织田君要是死掉了,太宰会哭哭的。”你认真地说,“不熟悉有什么关系,等我能自由活动了,太宰愿意的话随时可以介绍我们认识啊。”

    “哈?”太宰立刻炸毛,难以置信地反驳你:“什么叫’哭哭’啊!你是什么哄孩子的保育员吗!”他打了个哆嗦,“才没有人会这样呢。”

    “好吧。”你顺从地改口,“太宰一定会摆着一副笑脸到处飘来飘去,和往常一模一样又截然不同地和大家说话,实际上眼睛里的悲伤都要倾倒出来把人溺死了。”

    你唇角勾起,眉尾下压,做了个眼神死的表情:“就像这样,高光一下就消失了啊。”

    最常用的面具被轻而易举地看破,太宰治本该全身不适。可也许是你的模仿太过拙劣,抑或酒吧里轻柔的乐声冲淡了他心中无处安放的惶惑,那种不适感只是短暂地存在了一瞬,就同冰球一起融化得无影无踪。

    但这并不妨碍太宰治报复回去,他瞪圆眼睛,嘴巴张成O形,右手握成拳头砸到左手手心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你不愿意离开这里,是因为舍不得小矮人吧——那只小蛞蝓是你的理想型?”

    他笑盈盈地等着你恼羞成怒,好掩饰他那片刻的出神。

    没想到你仔细地考虑了一下,居然点点头:“好像确实是这样欸。”

    “中也的话,我确实很喜欢哦。”

    太宰治的笑僵在脸上。

    他垂头丧气地盯着吧台的纹路,好像有灰色的阴影打在他的身上,几个大字在头顶不断环绕:

    “居然还会有人喜欢蛞蝓居然还会有人喜欢蛞蝓居然还会有人喜欢蛞蝓”

    你伸出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大受打击的太宰,就见他顺着你的力道“啪”地一下倒在吧台上,连柔软的卷发都耷拉下来,一整个愁云惨淡。

    你好笑地看着他夸张的表现,刚打算再逗他一下,可才张开嘴,太宰治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你一愣,意识到什么,于是微敛了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走吧,我再送你一程。”

    他一言不发地搭着你跳下来,把相册揣进怀里,神色里带了厌烦。

    身后的威士忌中漾起浑浊的波澜。

    ——

    酒吧外天色昏暗,大雨如注。

    你递给他一把伞,又为自己撑开另一把,抬脚迈入瓢泼的暴雨中。雨滴砸在伞面上,嘈杂瞬间淹没了你,可空无一人的深巷里,是连漫天的雨声也无法冲淡的寂静。

    太宰治仍然站在门口,仰头望着赤色的夜空,昏暗的灯光为他投下斑驳的阴影,半明半暗间,溅起的雨水沾湿了衣摆。

    “太宰?”你唤了他一声。

    他没有回答。

    见太宰治迟迟没有跟上,你只好折返。宽大的雨伞倾斜,遮在他的头顶,你抵住他单薄的脊背,催促性地推了推。

    “好啦,太宰,到时间了哦。”你安抚地轻拍他的肩,和他交换了雨伞,“织田君还在等你呢。”

    “河水在涨潮,太宰。”

    皮鞋踏进晃动的光影中,冰凉的夜风鼓起外套,夹杂了细碎的雨丝扑上脸颊,太宰治偏头,濡湿的睫毛下,世界在支离破碎的雨中扭曲了模样。

    另一把伞缓慢地盛开,安静地等在原地,伞下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微笑着向太宰治挥手。

    耳麦与不远处同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他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

    夜色深沉如墨,厚重的雨幕渐渐隐去了他的背影。

    ——

    【一个胆大包天的助手】

    被抓回黑手党,受到的折磨比预想中少了很多。

    【正在洗白的前干部】

    因为诱拐某人失败,只好用手中的把柄稍稍威胁了一下无良资本家。

    【痛失部下的屑首领】

    好用的部下被半路捡来的野猫勾去了心神,虽然也有好好压榨出各位的所有价值,但仍然为此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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