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浩。”上车后,沈城轩急忙唤住阿浩,“把外套给我。”

    阿浩坐上驾驶座,伸手将沈城轩的外套向后递了过来,他接过后忙不迭地将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轻声道:“可是你也淋湿了。”

    其实现在的他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左臂已完全湿透,稍一用力都可拧出水来。

    “不重要。”他凑近我,将外套紧紧裹在我身上。

    水珠顺着他的发丝缓缓往下滑落,随着他的靠近,水珠落到我的脖间,顺势朝更深处流去,一路滑落到胸口,似乎下一秒便要渗入皮肤,一点一点深入,直到在心脏处留下烙印。

    是让人欲罢不能的痕迹。

    我垂首敛眉,低语:“谢谢。”

    “不用你谢。”他大手一伸,揉了揉我湿漉漉的脑袋。

    雨在一直下,哗啦啦地,车窗被砸得震天响,我的思绪也被扰得七零八落的。

    “对了,顾少爷呢?”

    “他送知书走了。”

    “那就好。”我沉思片刻后又道,“其实你不用为了我而淋自己一身雨的。”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可是我会担心。”

    藏在外套里的手一刻不停地扣着手心,再冰冷的雨水也浇不灭此刻心中燃起的烈火。

    我将头撇向一边,再次回想起方才那只蜷缩在暴雨中的小狗。

    就在我们往回赶路时,恰巧遇到冒雨寻找爱犬的主人,再三确认后我才不舍地将怀里的狗狗还给了他,只记得小狗湿润委屈的眼睛里透露着对我无限的信任。

    沈城轩低声道:“虹姨和佩姨想邀你今日随我到避暑山庄一同用饭。”

    我转头,收回思绪,应道:“好。”

    车子开的很慢,去往山庄的路磕磕绊绊,晃晃悠悠的,没一会儿我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车子停了下来,欲睁眼时才发觉自己一直靠在沈城轩怀里。

    他双手虚拢着我,小心翼翼将我围抱在怀中,蔓延全身的寒冷已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围绕身旁的温暖。

    他的怀抱自然而舒适,仿佛我们就是一对相恋甚久的恋人,可只需稍一动弹,他便能发觉我的醒意。

    担心自己会无法把控这一系列出格的举动,就在我纠结何时起身之时,只听阿浩道:“二少,您为何不告诉若卿小姐是你做的呢?那日您为了若卿小姐入狱的事还不惜顶撞老爷,连送药这样的小事都亲力亲为,现在却不让她知晓是何人做的。我真是不懂,少爷您为何如此?”

    我听着两人的谈话,只好继续装睡。

    沈城轩闻言,沉声道:“在我这里,她不需要承受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她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好了,只要我在她身后一日,定会尽全力护她一日。”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雨静悄悄,滴答滴答,荡开一片涟漪,在心上。

    阿浩不再言语,转身下车,紧闭车门。

    许久,他都未曾唤醒我,只静静等待。我缓缓睁开双眼,迎面对上他笑意分明的眸子。

    烟雨飘荡,朦朦胧胧,我的眼里好似下了一场雨。

    “醒了?今日是不是很累?”他语气柔和,像掺了水的蜜,甜而不腻。

    我摇摇头,坐起身子,瞥了一眼那被我紧靠过的肩头,难掩羞涩,低声道:“过会儿肩膀该酸了。”

    他笑笑,满不在意:“想进去了么?”

    “嗯。”

    车外的雨如千条银丝洒落,飘飘洒洒,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撩拨心弦,顿觉如痴如醉。

    “哎呦,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佩姨上前拉住我的手担忧地问道,“老二,你怎么回事?自己淋湿就算了,怎么连带着若卿也陪你受苦呢?”

    望着佩姨皱眉质问沈城轩的样子,我急忙辩解道:“佩姨,不怪他,是我害他淋雨的。”

    沈城轩摇摇头,颇为无奈地笑着:“敢情你们成一家人了。”

    “这还不是早晚的事。”佩姨的笑容别有深味,每次都能语出惊人,令我措手不及。

    我略过他们的目光,尴尬地笑笑。

    “若卿?”沈太太笑盈盈地带着身旁一个丫头走向我。

    在看到我落汤鸡一般的模样后,她颇为一惊:“竹芯,快带若卿小姐上楼换身衣服去,可别着凉了。”

    进屋后,方才发觉这间屋子设计的巧妙。

    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占据整面墙壁。乳白色的绸丝窗帘随风扬起,底端坠着指甲盖大小的绒丝球,飘飘荡荡似无声的风铃。

    抬眼向下俯视,皆是满眼丰美润白的栀子花,可红梅却早已枯败。

    栀子花碧玉般的叶子向内簇拥着如雪如玉的花朵,花瓣层层围绕于鹅黄的花蕊身旁,卷曲着,盛放着。

    雨后的栀子花更增添了几分朦胧之美,雨滴坠落在叶尖,如出水芙蓉的仙子。

    略走近几步,方可嗅到丝丝淡雅清新的甘香味,疲惫的身心在此刻得到释放。

    竹芯拿来几件衣裙任我挑选,原只想随意将就一番,不曾想竟挑花了眼。

    我随手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换上方才挑选的一件姜汁黄朵云绉绸裙,挺直身子立于镜前,没成想衣服竟这样合身。

    我转脸凝视自己,嘴角梨涡隐现。发髻间的一支梅花琉璃钗在风中摇曳,几缕发丝调皮地与轻风彼此逗弄着。

    在套上一双鹅黄软缎平底鞋后便欲下楼,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中带有难以遮掩的兴奋。

    “若卿姐姐!”

    欢宜撒开沈城轩的手朝我飞奔过来,我蹲下身抱住她,轻抚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想姐姐了么?”

    “嗯!”欢宜重重点头,一脸天真无邪,“二哥和我都很想你。”

    我红着脸,起身牵起她的小手。

    沈城轩倚靠在门边,嘴角噙着雅痞的浅笑,静静看着我们。

    我缓步走到他身旁,欲先出门。

    他依旧站在原地,怔怔地凝望着我,挡在门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的耳根稍稍泛起红,唤了句:“沈城轩?”

    他没有反应,一双黑眸笑意分明,似是未听见我的叫唤,仍旧呆呆望着我。

    欢宜上前摇晃他的衣摆,生气道:“二哥!你挡到我和若卿姐姐了。”

    沈城轩这才回过神,忙挪开步子让我们。

    那一刻,他迎光而站,光晕恰巧映在他红透的耳垂上。我偏头一笑,原本的窘迫化为嘴角的一片涟漪。

    下了楼便瞧见一位摩登佳人端坐于沙发一角,与两位太太聊得颇为投入,时常仰面笑着,似是活泼开朗之人。

    沈城昂双手交握坐在她身旁,却隔了一人的距离,无端空出位来,像是有意避嫌。

    “若卿,快来。”佩姨握着手绢朝我招手道。

    这一唤便引来众人的目光,无意间,我与那名女子对视,彼此皆颔首微微一笑。

    刚坐下身,佩姨便眉开眼笑地向我介绍道:“若卿,这是夏家小姐,夏衿衿。”

    心下顿悟,转眸浅笑和这位夏家小姐打了招呼。

    “不必这么见外,叫我衿衿就好。”她面容清丽,美眸滟滟,此刻笑吟吟地,实为讨喜。

    佩姨见状,只拉着我和衿衿的手,一会儿左看,一会儿右瞧,手里攥着的像是两个绝世宝贝,眼里的喜悦似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

    沈太太无奈低笑着:“你呀,别把人吓着了。我瞧着时间也到了,大家一块用午饭吧。”说完便唤来竹芯着手准备。

    一行人有说有笑移步到饭厅,反倒显得沈城昂过于拘谨局促了。

    沈太太开口问道:“听闻夏小姐是在美国念的书,不知念的是什么专业?”

    “不才,念的比较文学,不过还未结业。”

    佩姨道:“倒是才貌双全,不可多得的佳人呢。”话音刚落就有意无意地盯着沈城昂瞧,他面露尴尬,只低头吃饭,并不搭腔。

    衿衿忽然笑得灿烂起来,说:“佩姨见笑了,我呀,打小就不是读书的料,这辈子也不指望能够读出什么名堂来,只是可怜了我爹的钱袋子。”

    这姑娘说话着实有趣,一时惹得大家哄然笑出声来。再看沈城昂,也微微扬起嘴角笑着。

    衿衿转眸接着问道:“对了,若卿妹妹攻读的是什么专业呢?”

    我回应道:“噢,我本科和硕......”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收回笑容后忙一个急刹车止住了。

    众人听闻,皆放下筷,齐刷刷地望向我。

    怎么就是改不了这个脱口而出的臭毛病!我低头紧闭双眼,懊悔自己方才的所言。

    少顷,我讪讪道:“我还未进大学,不过比较文学倒是一个很有趣的学科呢......”

    说着说着,我的声音愈发没有底气,显得苍白且无力。

    身旁的沈城轩蓦地扑哧一笑,调侃道:“我瞧着倒是你比较有趣。”

    我扭头,讪讪的笑容里藏着羞愤,默声对他说道:不准笑我!

    佩姨高声笑笑,给我和衿衿夹了菜,说:“书本上的东西我们也不懂,不过呀,你们开心,我们也跟着高兴。”

    佩姨热心地为我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还未到碗中便听沈城轩说道:“佩姨,她不爱吃。”

    我一时惊诧于沈城轩的所言,不过看着大家意味深长的笑容,忙说:“怎么会,我很爱吃。”

    “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沈城轩当着众人的面极为坦然地向我问道,丝毫不在乎这其中的暧昧意味。

    我忍着窘意,假装不在意:“今儿胃口好,看什么都好吃。”

    我确实不爱吃甜食,特别是主食中的甜食。

    当年念大学时一度不适应上海的饮食习惯,还因此暴瘦过一段时间。不过我的胃身经百战,现在已经是“百毒不侵”了。

    二话不说,我连忙吃了起来,笑着道:“味道真的很好呢!”

    “爱吃就好!”佩姨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沈城轩一挑眉梢,脸上的笑意染上几分无奈。

    午饭过后,雨势渐小。

    沈城昂因今夜要回医院值班便只能匆匆下山,顺带送衿衿回家。

    众人聚在门前,谈笑风生。

    “卿卿?”

    “嗯?”我疑惑地抬头望向沈太太。

    沈太太抚额,不好意思道:“瞧我,竟将‘衿衿’错叫成‘卿卿’。”

    佩姨一扬帕子,也觉好笑,说道:“你们姐妹当真是有缘,连名字也如此相像,恐怕这缘分不续不行了!”

    在场的人无一不知佩姨话里有话,都讪讪陪笑着。

    沈太太温和一笑,上前一步对我和衿衿说道:“你们姐妹要是无事,就常来府上聚聚,我和佩姨都在家等着你们。”

    我与衿衿相视一笑,皆低声回应着。

    临走前,衿衿拉起我的手:“妹妹,你我如此有缘,定要成为朋友才是。妹妹今后若是有事,姐姐随时恭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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