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夏日蝉鸣,小桥流水之畔,有巨木生长,时下行人惯在树下乘凉。

    村妇们坐在一处,男人与未出嫁的女子便匆匆路过,不敢久留。

    坐在石凳上的白发老妇看着身旁挺着肚子的女人,“阿罗,你这胎如何?最近爱吃酸的还是辣的?”

    名唤阿罗的少妇头戴红抹巾,双手抱着自己肿胀的肚子,叹气道:“我最近酸甜苦辣都爱吃,这胎不知是男是女。世道艰难,我只盼着是个男儿。”

    话顿了下,她笑道:“我这是头胎,是个女儿也成,女儿体谅阿母。”

    “我就挺喜欢女儿的,平婶的小女儿阿芙就很伶俐可爱,平婶两口子很宠这小女儿。”新嫁来的年轻女人坐在大树树根上,笑着插话。

    有人想起那两口子对小女童的宠溺,不禁感慨:“时下多看重男儿,她家却偏宠女儿。”

    新媳妇笑道:“我出嫁前家里对我已是颇为宠爱,见了平婶这小女儿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白发老妇撇嘴,这新来的真是说话闹笑话,那她就好心告诉这新来的媳妇一点旧事。

    “她家这是知道自己生不了儿子了,才把女儿当儿子养。”

    新媳妇瞪大眼睛,直看着老妇,惊异道:“还有这种事?”

    老妇得意地看着大家说道:“她家特别想生儿子,她一口气生了五个女儿,中间有两个女儿不要了,才剩下这三个女儿。族里谁不知道她家这点破事啊,还说什么宠溺女儿,你们说是不是?小珠,你刚嫁过来,很多事不知道吧,她家二女儿学武,又这么宠这个小女儿,大家都怀疑她家要招几个女婿。”被老妇眼睛扫到的妇人们笑而不语。

    “上门女婿?”刚嫁过来的小珠难以置信,“这可太惨了,上门女婿都是什么人啊,居然要把家里这么标致的几个女儿与那种浑人成双作对。”

    老妇笑着点头,“小珠啊,你细想,现在把女儿养好了,以待之后招到好的上门女婿来养自个儿,这是杀猪前喂肥的道理。他家真是异想天开,顶天立地的男儿谁愿意上门?你呀,千万别羡慕她家女儿,现在过得舒服,以后成亲了要日日夜夜与个浑人相处。”

    怀孕的阿罗轻抚肚皮,脸上带着慈母的怜悯之意,摇头道:“要是我生了女儿,我宁愿她在家过得苦一点,也不愿她嫁给个浑人。”

    忽然,一个小女娃突然从树后跳出,“丹阿奶,你说我家坏话,被我听到了!”

    这女童竟是她们方才讲的平婶家的小女儿——蔡芙。

    背后谈论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常人多惊异失色。

    怀孕的阿罗喘着粗气,小珠尴尬地左顾右盼,唯独丹老太面色不改,她一手轻拍阿罗的背,一手指着女童,厉声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成天瞎跑不干活,以后长大没人要。还爱和贼一样偷听和现身,现在吓到了我侄媳妇,我侄媳妇可是怀有身孕,万一出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

    蔡芙叉腰,毫不畏惧,脆声道:“丹阿奶,你可真是应了二驴叔那句话,不是人老变坏,而是坏人变老。今日这事我才不怕,你常讲我家坏话这事村里都知道!你当年轻媳妇的时候勾引我成过亲的祖父,我祖父死了你就天天挖苦我祖母,骂我祖母克夫,我祖母死了之后你现在开始造谣我阿母阿父!”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你们家里人成天关起门说我坏话!” 丹老太吐了口唾沫,嚷嚷道。

    蔡芙嘿嘿直笑:“我家里人从不说人坏话,都是我在村里人谈天的时候听到的,你不在的时候大家都说你的事嘞!”

    此言一出,丹老太气急败坏地看向四周,“胡说八道!谁敢说我的坏话?”

    蔡芙从树干上跳下,戴上背上的斗笠,大眼弯弯,“大伙们都瞧不起你随意说旁人坏话,你造谣的人还少么?最让族老们头痛的老人就是你。大伙说你几句怎么了?背后蛐蛐你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你出门没发现么?路上和你打招呼的人都不自然。”

    说完,蔡芙就跑远了,她怕丹阿奶气得来追打她。

    再说了,她这会儿有正经事,她要赶紧去田里给阿父与二姐送茶水,耽误不得。

    蔡芙嘴角上扬,太开心了,她说赢了丹阿奶,回家要阿母阿父夸她!

    乡间小径上行走着一个提包小童,头上斗笠将近遮住她半个头。

    蔡芙沿着从家到田地的小径数着自己的步伐,每次到拐弯处她就一跃而起,正如她二姐早晨练功那样。

    日光打在她的小肩膀上,又跳过一个拐弯,她继续沿小径前行。时而随长姐走路做纤纤细步,时而学二姐那般大刀阔斧地走。

    忽而,蔡芙听到不寻常声响,她停下把斗笠往上抬,往前面瞥了一眼,继而瞪大眼珠。

    在小径分叉路口,村中一群男童围着一个白皙羸弱的陌生男童推搡。

    蔡芙看着眼前一幕,心下愤慨,想上前阻止。

    不过,阿母道她人小力气小,要找大人借力。

    意识到自己一个人打不过这些人后,蔡芙灵活地转了转眼珠子,目光落在了树荫下睡觉的二驴身上。

    “二驴叔!”蔡芙喊道, “你醒来了?带我去寻我阿父和二姐!”

    二驴睡眼惺忪地嘟囔着,“你自己去!”

    听到这话,蔡芙放下心来,笑眯眯地转身看着那群男童。

    倏尔,她拿下斗笠,面上做惊讶状,盯着那个被围在中间的陌生男童道:“你怎么在此?阿母喊我叫你一起回家。”

    那男童轻轻注视着蔡芙,幽深静谧如潭水。

    群童左顾右盼,交头接耳。

    “是蔡二的妹妹。”

    “怎么办?她二姐打人好痛。”

    “那二驴叔竟然也在这,我们方才怎地没发现?”

    “还动手吗?二驴叔肯定不会帮我们说话。”

    蔡芙走到男童面前,朝他一笑,直接牵出他的手,男童一顿,顺势跟着蔡芙走了出去。

    她一边牵人一边在群童眼皮底下话家常,“你喜欢吃绿豆粥吗?阿母做了豆粥放井下冰,叫我带给阿父……”

    蔡芙一路牵着男童,走到自家田里。

    炎炎烈日之下,农人在田间弯腰劳作。

    蔡芙看到在田里干活的家人,放下男童的手,踮着脚挥手喊着:“阿父,二姐,我给你们送茶水来了!”

    顷刻,在田里劳作的父女走到路边树荫下。

    蔡芙把包里的茶水与绿豆粥递给他们。

    “阿父,你带着二姐打猎就行了,为何还带着她种田?”蔡芙看着二姐晒红的脸,瞪眼问父亲。

    蔡芸把绿豆粥吞咽下去,摇头道:“不是阿父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我天生力气比男儿要大,我做活肯定比他们厉害。他们都来田里干活,我也不输。”

    “二姐,你真傻。”蔡芙觉得二姐是家里最傻的人,因为她喜欢找苦力活干。

    蔡毅对这事没说话,他放下水壶,看着不远处朝他们看的男童,问小女:“那小子是谁?我看你与他一同来的。”

    姜芙把男童喊过来,兴高采烈地对家人讲了自己救出男童的事。

    男童听完,颔首道:“小子谢过小娘子。”

    听到这话,蔡芙哈哈大笑,看到阿父紧盯这小子,忽然想到阿父方才的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问过他的名字,转头看向男童:“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的双臂放平,微风吹拂着他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日光射过叶片照在他身上,肤如珍珠身似仙童。

    “余谓芷川,蔡清之子,母死从父归栖,家父姓姜。”

    姜芷川朝蔡家人的方向行了一礼。

    蔡芙若有所悟,站在新玩伴面前,似模似样地对着他学着行礼,“我是蔡芙,今年虚岁六岁。”

    蔡毅拉住小女,“你朝他行什么礼。”

    蔡芙撇嘴,忽而想起在村东大树下的事,提声道:“阿父,二姐,我同你们说一个事,我抓到了丹阿奶讲我们家坏话!”

    蔡芙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是如何说赢丹老太的。

    蔡芸竖起大拇指,叹道:“不愧是我小妹!你的嘴是村里最厉害的!”

    蔡芙神情骄傲,摆手笑道:“长姐有巧手,二姐有大力,我有好嘴。阿母阿父把我们三姐妹生得太好了。”

    一直不出声的姜芷川露出笑意,蔡毅早就忽略小女这时常忽如其来的一嘴带家人夸赞。

    蔡芸面露嫌弃:“巧手能做饭补衣,大力能打猎种田,好嘴能干什么啊?能在家里吃多多的大米饭。”

    蔡芙哼哼,“二姐你等着,我这么会说话,还讨人喜欢,以后肯定很厉害。”

    “我等着,”蔡芸取下头顶的斗笠扇风,“等你变厉害希望二姐还没老。”

    “二姐你——”

    蔡毅连忙出声,阻止另一场口角迸发。

    “小女,你二姐干活累得很,别和她吵了,免得她力气都用在和你吵嘴上。”蔡毅先劝小女蔡芙。

    “二女,小女才六岁,你都十二三岁的人了,别和小孩子斗气。”蔡毅再劝二女蔡芸。

    蔡毅与蔡芸休息片刻,又带上斗笠去田间干活,蔡芙与姜芷川走在回去的路上。

    蔡芙对讲芷川说,不知道那个路口的小子们还在不在,要不要绕路去她家玩。

    姜芷川可有可无,便答应了。

    蔡芙欢呼,一路上叽叽喳喳朝着姜芷川说话。

    例如,介绍自己的家人:“我阿母会讲故事会做饭,我阿父会打猎会种田。我还有两个姐姐,她们一个跟着阿母一个跟着阿父学本领,长姐和阿母学做饭,二姐和阿父学打猎。”

    姜芷川偶有回应,“你家二姐不亚于男人。”

    蔡芙皱了皱鼻子,“我一点都不想让二姐与男人比。在我心里,我二姐是最厉害的。但是二姐常常把自己与那些男子比较,她想在力气上胜过那些男儿。”

    “你家二姐会想通的。”

    蔡芙由哀转乐,“阿母也这么说。”

    一座农家小院内,几间瓦屋呈“凹”字形面向大门。

    院内有对母女,在井边洗菜。

    院子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阿母,我回来了!”

    院子里的人们停下手中的活,武平女抬头看向小女蔡芙牵着一个男童走进了院子。

    她心如雀翼蹶,她喃喃自语,“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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