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平女早在夫郎进门之时已经醒来,待她想好要说的话后才睁眼,蔡毅只见妻子美目盼兮,惊喜笑叹:“阿毅,你何时归来的?怎不叫醒我?”

    坐在床前的蔡芸睡醒,看了一眼父亲,立刻站起身喊人“阿父”,垂着头不敢看人,站到了床脚。

    今日吃饭时,阿父好端端地挑剔她吃太慢,此时她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惹人嫌。

    武平女朝夫郎招手,“去祭祖可遇到事儿?”她看蔡毅面色不对。

    蔡毅颔首,坐至床边,想和妻子讲心里话,却一扭头,见木头疙瘩似的二女还旮旯在床脚,喝道:“帮你姐姐的忙去!”

    蔡芸闷闷不乐地走到灶房。

    厨房里,蔡薇正看着生肉苦恼,见妹妹来了,笑道:“你来的正好,快去问问阿父,你就问他,今日已有祭祖用的肉菜吃,这个猪肉现下做了汤,那晚上吃的菜便多了。”

    蔡芸颔首,从厨房跑出去传姐姐的话,走到父母门口,又想起刚刚阿父的斥声,不敢进门。

    武平女正听着蔡毅来来回回讲他在坟前和婆母说的话,烦闷之余见门前人影绰绰,她朝门口喊道:“是二女吗?有事吗?进来罢!”

    蔡毅停下了对妻子的不休喋喋声,只见二女蔡芸走进来,吞声吞气地向他们传大女的话。

    蔡毅答:“是我想差了,忘记还有祭祖用的肉菜,不过那肉也不多,今天煮肉汤罢。”

    蔡芸转身遂要冲出房门,却听见阿母喊住她:“二女,你留下,阿父阿母有话和你说。”

    蔡芸讷讷看向阿母。

    蔡毅看着二女儿的模样,叹了口气,径直走到窗前,把床留给她们母女说话。

    武平女招手示意蔡芸过来,她握住蔡芸的手,笑着同女儿讲话:“二女,你阿父要教你习武、教你打猎,你怕不怕?”

    蔡芸点头。她不敢说,她不怕学武,她怕阿父。

    武平女继续道:“我怀你小妹之前,教过你缝纫刺绣,你对针线活不太精通。常言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最厉害的是力气,是不是?我听你姐姐讲,虚长你几岁的男孩都打不过你。”

    听到阿母知晓自己爱打架,蔡芸不禁羞燥:“阿母,我不爱打架!都是他们碎嘴子欠打。”

    武平女看到二女学长女跺脚,脸上露出了笑意。

    真好,此时,二女还活得好好的,最喜欢黏着、呵护她的长姐,那些小子若不是道了有碍大女的话,想必如此乖巧的二女不会随意动粗。

    蔡毅只听到“打架”二字,连忙回头呵斥道:“你平日里尽出去惹是生非?”

    室内的笑意瞬间肃空,屋内如寒天冻地一般,蔡芸僵直在原地,双眼微红,紧抿嘴唇。

    武平女皱下眉头,温言提醒丈夫:“阿毅,前两日咱们商量的话你全忘了?”

    蔡毅听见妻子的话,心下尴尬,却不露出:“你道她天生神力,力气胜过男儿。我方才随口一说,她的泪都快掉下来了,可见她空有力气,却没胆力,如何和我学武艺与打猎?”

    武平女见蔡芸垂头丧气,握着女儿的手轻轻地揉着:“二女,抬头。你想不想和你阿父学武艺与打猎?你自幼力大,阿父不在家时,都是你保护阿母和阿姊,是不是?你若习武,又学了打猎,不同于一般的女儿要向旁人借力,你的姊妹们也能向你借力。”

    听到阿父莫名其妙的呵斥时,蔡芸没哭,听到阿母柔声的劝解后,蔡芸的泪一滴一滴地落下。

    泪滴落在地之时,她听到自己道:“我愿意,我要好好学武,保护阿母和姊妹们。我要学好打猎,让阿母与姊妹们有个依靠。”

    时人一日食两餐,日头还盛,蔡家人开始吃她们今日的最后一餐。

    蔡芸把麦饭盛到碗里时,蔡薇把肉汤都端去给阿母吃。

    武平女喂了小女儿后,拿着调羹一口一口喝着肉汤。

    大女做的肉汤味道清淡,肉质干柴。

    如今说动了毅郎培养两个年长的女儿学手艺,二女随他习武打猎,大女则跟她学做膳食。

    没重来之前,她只会几道农家菜,重来之后,她吃过许多名菜,还听婢女讲过一些世家流传出的食谱。

    她告诉蔡毅自己能教大女做膳食后,蔡毅竟没半点怀疑,以为是她曾经当奴婢时和主家学的。

    武平女在屋内思索该怎么教大女儿做膳食时,大女儿正在灶间对着父亲涕泣。

    “阿父,刚刚二妹和我说,你们说给她安排学的手艺是打猎?

    习武打猎,这是男人该学的东西,二妹不应当学打猎,她是个女儿身,而女子应当贤惠持家。

    二妹她是个小娘子,洗衣做饭都做不到好,让她去学打猎,以后名声还要不要?再说,我们姐妹都没干过重活,妹妹学打猎身上会受伤吃苦的。”

    蔡毅头疼地看着哭诉的大女儿,大女多是阿母教养,到他面前遂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娘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大女反对家里的事。

    他含糊道:“大女,这是大人的事,你还是个小娘子。”他不习惯和女儿解释自己的决定。

    蔡薇听到一向对自己夸赞有加的父亲破天荒地凶自己时,泪水流得愈发湍急 ,“阿父,你知不知道,村里人因为阿母生不出儿子惯常背地里耻笑我们?现下让二妹去学打猎,我们会被村里人说死的!”

    蔡毅忍着烦闷,对大女儿说了句“我让你阿母和你说”,遂走出灶间,大步流星地进屋和妻子道:“大女在灶间哭,你去和她说。”

    “大女,大女!”武平女听到丈夫的话有些困惑,决定把大女喊进来问她。

    蔡薇挪作小碎步,步履纤纤,鼻头通红、双目含泪地来到了母亲跟前。

    见大女儿反常地没有朝她说话,而是垂头不语,武平女便知这里面真有事。

    她有些心累,重生以后一刻也没歇过,好不容易说服丈夫好生教养俩女儿、教二女学武打猎,大女这里又出事了。

    于寂室中,武平女抱着小女斜倚靠在床上,目光落在站在面前垂眸不语的大女身上。

    她的思绪,如秋叶来回飘落,来往于大女此时与前世的朦胧回忆之间。

    今生为家里对二女的安排做出如此强烈反应的大女,在她的前世记忆里,只有低头称是的身影。

    武平女意识到,也许,她对大女的了解,如同笼着轻纱,浅薄朦胧。

    怀中的小女发出呓语,武平女轻柔地颠了两下,注视着大女:“大女,你为何不同意你妹妹学武打猎?”

    蔡薇低声把在父亲面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妹妹学武辛苦、会有外人笑话。

    武平女摇头道:“你妹妹虽是女子,但天生神力,学了武艺又会打猎。不论她未来到什么境地,都能谋生。至于外人议论,不足挂齿,只要我们家一日没有儿子,议论就不会少。”

    蔡薇沉默不语,少顷,她出声道:“二妹她心中愿意?”

    “你二妹愿意,”武平女柔声对大女说,“她说,她要努力习武,她要学好打猎,保护阿母与姊妹,让家里不受外人欺辱。”

    听到这话,蔡薇鼻头一酸,泪湿双颊。

    哭了一会儿,蔡薇吸鼻子,抬头问母亲道:“二妹,真的这么说了?”

    武平女颔首,安慰大女:“你二妹说了,阿姐当女子中的楷模,她要当男子间的表率。”

    “可是这样会很辛苦。”蔡薇走近母亲,靠在母亲膝上。

    武平女一手提起怀着小女,一手抚着大女,道:“习武之人正是要吃苦才能学成,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用各自的本领把日子给过好。”

    “嗯,我不会拖二妹后腿,让她烦心的。”蔡薇心想,二妹爱吃,她要多给二妹做些好吃的才行。

    武平女看到大女不再反对,才放心心来。

    二女一直很听大女的话,她们俩又住一个屋,若是大女劝二女别去习武与学打猎,二女要是反悔该如何是好?

    虽说不太可能,但是以往万一,因而一家人没有分歧才是好事。

    蔡毅说要教女儿学武后,就不再手软。每日清晨,蔡芸要早起习武,要跟着阿父进山打猎,甚至父亲做家里与田里的体力活,蔡芸也得跟着做。

    蔡芸从始至终不曾喊累,她觉得喊累就是认输,那就对不起阿母,让阿父瞧不起。

    武平女自从决定让二女习武之后,面对家人的反对,她坚持不易,实则心底颇为忧虑。

    直到她看着蔡芸日复一日的坚持之后,她才放下心里。

    蔡毅并未遮掩他带着女儿打猎的时,这件事很快就被村里人注意到了,一时留言四起,到处是窃窃私语。

    一时之间,家里人出门都会被族人指指点点。

    与族人相遇时,或被打趣,或被嘲讽。

    有一些在心底把蔡毅手艺与家里余产放入囊中的人,听到颇为气愤,甚至跑到家里来质问。

    直到蔡毅去了一趟族老家里,这种声音才渐渐减少。

    在人前,他们一家都挺起胸膛显得毫不为流言所惧。

    私底下,蔡毅时而发呆,蔡薇常常哀叹。

    蔡芸则习惯回家告诉母亲谁说家里的坏话,说完之后继续习武。

    武平女信誓不移,于她而言,女儿学武是家力增强的好事。

    “不要被旁人言论所左右。”她把小女前世对她说的话转诉给家人,“我们不是由旁人之言论来决定如何过日子的。想一想,要是旁人想要我们如何过日子,我们便如何过日子,那人生在世,我们岂非成为旁人的傀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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